自打入了四月。北边的天气方才真正离了冷字。路边的香花野草多了。一秋一冬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多了绿油油的颜色。路上的行人更是换下了厚厚的棉袄夹衣穿上了布衣。至于那些富贵人家则是裁制了颜色鲜亮的绸缎衣裳纱罗袍子。院子中再摆上盆栽的鲜花。恰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张家那座紧挨着武安侯府的大宅门如今也是簇新气象。因之前平定叛乱有功。张家二老爷张攸如今已经加封从二品镇国将军。为镇守交趾副总兵官。原本的三间五架黑油锡环大门便换成了三间五架绿油兽面锡环大门。那门楼门洞门钉等等全都换了新的。就连应门仆役的号服也都做了簇新的蓝布衣裳换上。内中的上上下下更是焕然一新。

    都说是妻凭夫贵。东方氏当初最担心的就是大伯张信被贬连累了自己丈夫的前程。如今见张攸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这一层担心也就渐渐没了。说话的时候也就少了些往日的尖酸刻薄。刻意学了几份老太太的雍容大度。她唯一不满的是媳妇头胎生的是女儿。但既然小两口年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是平日多留心宜子的方子。不时在媳妇面前埋汰几句。

    大太太冯氏如今身体不好。三太太孙氏又远在江宁。老太太顾氏又撒手不管内院事方氏便赫然成了当家主妇。别的事务还交割一些给媳妇。惟有金钱大权她是半点不肯撒手。身边的两个年长妈妈都是算盘珠子精响地人。这一日。上上下下裁新衣的用度账目报上来。她硬是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了两项不那么妥帖的驳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小议事厅。

    “太太。二小姐地婚事也近了。这嫁妆地事情既然拟好了。是不是问问老太太?”

    虽说玲珑如今已经老大不小。但东方氏盘算着老太太都能把心腹灵犀给了张越。便也打算禀明了顾氏。把玲珑给张开脸做姨娘。毕竟媳妇一直养不出儿子总不是一回事。这时候听玲珑这么一说。她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叹了一声。

    “咱家第三辈男娶女嫁本来用的就是公中的钱。怡丫头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生的。毕竟是嫁去簪缨的公侯之家。怎么也不能失了体面。这嫁妆单子我都是尽着晴丫头当初出嫁时的份例。料想老太太必定是没有二话。罢了。既然眼下有空。咱们过去看看。”

    顾氏如今住在北院上房。她虽然并非吃长斋地居士。每月里倒是有那么几天吃斋。这会儿正看着张赳伏在炕桌上认认真真抄佛经。毕竟是嫡亲地长房长孙。她在旁边仔仔细细瞧着。面上便露出了怅惘——怅惘的是长子至今未曾蒙赦。欣慰的是张赳总算还懂事。

    因此。东方氏进来说二孙女嫁妆的事。她并没有多在意。接过那嫁妆单子也不过是粗粗看了一眼。又赞许道:“你能想得齐全就好。她毕竟得叫你一声娘。她嫁过去有体面。那也是咱们张家的体面。她那亲娘是个绵软人。女儿嫁了之后难免顾不得她。你在用度上不妨稍稍宽一些。老二这些年不在。她守着也不好过。”

    前头的赞许东方氏听得心头得意。待听到后头这一句。她不免有些不满——这家里搬到北京。一年人情开销便是大数目。区区一个姨娘还得加用度。其他姨娘瞧着还不得蹬鼻子上脸?不过婆母积威之下。她也不敢明讲。只得含含糊糊答应了下来。料想骆姨娘也绝不敢为了区区这点小事到顾氏面前抱怨。

    于是。陪着顾氏说了一会话。她便将话头扯到了儿子张起身上。张起只比张小两岁。如今这婚事也已经定下了。乃是安远侯柳升的外甥女。相比庶女的婚事。张的婚事方才是她如今最最关心的。因说起已经定好地婚期。她便笑吟吟地说:“这会儿咱们二房三个子女的婚事都定了。按理说该是越哥儿在怡丫头之前。可他是皇上金口玉言了话的。再接下来。可儿。也不知道北京城哪家名门闺秀有这福分!”

    张赳就是在东方氏进来的时候下炕行过礼。之后一直都在认认真真抄写着佛经。仿佛丝毫没听到长辈们的谈话。这会儿听了这一句。他那握着笔的手却轻轻抖了一抖。差点让墨汁滴落在已经快要抄好地这张纸上。此时此刻。他也无心再写。索性直起腰揉了揉手腕。

    嫡亲孙儿地婚事顾氏到了北京就始终在留心。此时并没有去接东方氏的话茬。反而随口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还小。总得有些成就再说。对了。老二如今履立战功。照这样下去。以后多半能留下个世官给儿子。哥儿如今已经是千户。起哥儿刚刚起步却也是有声有色。咱们家地孩子就是这点最好。有出息!”

    这听上去是夸所有孙儿。可其实却是在夸自个的儿子。东方氏听了自然心花怒放。差点就把那得意劲全都露在了脸上。好半晌方才勉强压下去。遂顺着顾氏的语气又好生谦逊了一番。

    趁着婆婆兴致最高的时候。她又陪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老太太。哥儿如今成婚也一年多了。膝下还只有一个女儿。最初的两个通房大丫头在他成婚的时候都已经打了出去。如今也该再寻几个妥当的与他在屋子里伺来的。您看……”

    玲珑早听东方氏说过这话茬。心中却并不乐意。张虽说并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主子。但素来贪新鲜。之前那几个通房大丫头都是欢喜的时候如胶似漆。长久了之后便都寻常相待。即便聘给外头小门小户。哪怕是配小厮也比这安排强。然而。东方氏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深知此事违逆不得。因此这时候顾氏如刀子一般地目光扫过来。她连忙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玲珑也还罢了。只不过这事情你和哥媳妇可提过?”

    东方氏听顾氏仿佛没有异议。忙欢欢喜喜地说:“哥媳妇又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再说这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计。若是一举得男。那也是好兆头不是……”

    “老太太。大奶奶来头却响起了丫头地通报声。这时候。屋子里一众人都有些诧异。顾氏更瞥了东方氏一眼。不多时。那香木帘子就被人高高打起。却是一个容貌娴静地少妇跨过门槛进来。只见她穿着大红潞绸对襟衫子。蜜合色纱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头上宝髻上斜缀珠钗。下头是珍珠头箍翠玉抹额。看上去庄重雍容。

    她进来之后一一行过礼之后。便在东方氏旁边站了。陪着说了几句话方才提起了来。面上却是微微有些红晕:“上个月因我身子不好。所以打身边的大丫头茴香服侍过。便算作是屋里人。只不曾回禀太太增了月例。昨儿个晚上她忽然犯恶心呕吐。早上愈厉害。请了大夫好好把了脉。方才知道她已经是有了身孕。这事情本该早上问安的时候直说的。可我那时候没准儿。所以等大夫走了之后才敢来禀告老太太和太太。”

    “这可是喜事。好孩子。你安排得没错!”顾氏闻言喜出望外。遂点点头说。“收用丫头是小事。没准信的时候自然不用特意来回。如今既然有了身子。你若是再藏着掖着就不是理儿。你婆婆刚刚还说起要给哥儿添几个屋里人。结果眼下就来了喜讯。那个丫头叫茴香么?派两个稳重的妈妈去伺候。就在你套间外头住着。以后便按照姨娘地月例。”

    东方氏完全没想到好好地事情一下子就横生枝节。更没有想到这媳妇的大丫头率先花开结果。一时间只得暗自恼恨。奈何顾氏已经是开口了话。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忙答应了。旋即还想再提提玲珑的事。谁不料婆婆却摆了摆

    “哥儿的脾气我知道。玲珑平日里就跟着你。他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若真是有心早就开口要了。也不至于等到家高泉倒是和我提过。想要把玲珑聘回去给他儿子。我也忘记提这一茬。”斜睨了玲珑一眼。顾氏便和蔼地笑道。“玲珑。你不妨自个儿说说。究竟是嫁人。还是伺候你家大少爷一辈子?”

    这种事情哪里有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尽管玲珑对顾氏的提法心头大动。却不敢直说。连忙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又拜了三拜。这才低声说:“奴婢全凭老太太、太太做主。”

    “你服侍了你家太太这么几年。若是哥儿以后待你不好。却还委屈了你。”顾氏略瞥了一眼东方氏。旋即笑呵呵地说。“高管家的那个儿子我见过。也算是一个伶俐的。和你正好作一对。这嫁妆我替你准备。你回去和你老子娘说一声。预备嫁过去就

    一旁的李芸这才知道婆婆原本是准备让张纳了玲珑。面色不禁微微一变。她虽说并不是处处相争的性子。但在家地时候也是兄嫂娇生惯养。出嫁之前嫂子还耳提面命很是关照了一番。自然不希望婆婆塞一个心腹过来在丈夫身边。这时候顾氏的安排无疑正中下怀。

    等到东方氏和李芸婆媳俩各怀心事地离开。顾氏方才叹息了一声。因见张赳正呆呆地看着她。她便关切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口中却唠叨了起来:“抄完了佛经就回去好好头文职比武职得来更难。也不知道你三哥究竟怎么样了。山东那地方如今是乱成一团。张兴冲冲地过去灰溜溜地回来。偏生你大堂伯又不在北京……”

    “祖母可在?”

    听到外头这个冒冒失失的声音。顾氏不禁一愣。紧跟着。就只见一个人影撞开那香木帘子冲了进来。恰是张起。他此时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行礼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嚷嚷道:

    “祖母。不好了。听说青州府那边出事了!三叔回来之后不是说有暴民大闹乐安县。还劫走了囚犯。汉王只给了十天期限么?结果三弟……三弟竟是从都司衙门借兵三百。围了益都县的一座寨子。和寨子中的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获白莲教逆党数百人!那位杜布政使不知怎得也到了青州。竟是从都司衙门调集青州卫兵马两千人。在各乡擒获逆党数百。还在乐安境内两个村搜到不少制式兵器。”

    现如今张辅不在朝中。有什么事情顾氏便不如以往消息灵通。此时乍一听便有些心惊肉跳。但紧跟着她就犯了狐疑。当下就反问道:“你三弟既然一举擒获恶。这该是有功无过。这叫什么出事了?”

    “问题是……”张起刚刚这一路跑得急。此时只觉得气喘吁吁。“问题是别人参奏三弟私自调兵。还在攻下山寨之跑了白莲教妖孽!还有……告杜布政使身为文官竟敢调动兵事。实为居心叵测。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刘忠身为地方统兵大将。调大军而不告朝廷。是为逆谋!那个参奏的乃是山东巡按御史。听说里头还有一条。说是都司衙门地兵卒悍然直闯汉王府地几个田庄。一举拿下多人!”

    顾氏这才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询问张起是从何处得来这样详尽的消息。站起身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起了脚步。走了老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她慌忙吩咐人去备车。自己则是匆匆到里屋换了一身见客地大衣裳。正预备出门的时候。看见张赳站在那儿呆呆愣愣的。她不禁又有些犹豫。

    张越一向稳重。怎得会忽然做出这样冒险的勾当?还有。张越的那位杜先生一向乃是再稳重不过的人。怎得此次行事如此莽撞?眼下张辅不在北京。与其关系密切的成国公朱勇这当口还在南京。其他人纵使亲贵也未必能说得上话。倘若这时候情急之下乱走门路。只怕更会害了张越。乃至于害了所有其他人。

    要冷静。上次天已经塌过一回。这次无论如何也抵不上那一次!

    “起哥儿。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的?还有。你今儿个是怎么回来的?”

    张起没料想本待出门的祖了。又问了这么个问题。顿时有些急了:“祖母。这是大姐夫告诉我的。千真万确。咱们不能眼看三弟被人算计。一定得想想法子!”

    “你大姐夫告诉你。可曾让你不管不顾径直回家?”顾氏此时怒不可遏地重重一拍炕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今身负军职。便该以忠义为重。岂可一丁点小事便抛开公务?赶紧回去请罪。你三弟的事情不要再管!”

    “祖母!”

    张起还想再劝阻。见顾氏赫然是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好愤愤不平地拜了一拜。转身气咻咻地走了。一出院子。他就攥紧了拳头。决心找到张好好商量商量。

    长辈们就算不出面。他们这些小辈却是一条心。决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弟被别人算计!

    p:今天先更四千字……顶不住了。撤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

章节目录

朱门风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府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二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惊雷-朱门风流阅读免费,朱门风流,一本书并收藏朱门风流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