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舒适,从北京到南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坐船,但就只能选择从北京、州、德州、徐州再到南京的驿道。尽管是南下,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策马狂奔却是异常遭罪的勾当,即便是荣善一直打熬得好筋骨,赶到南京的时候也是浑身犹如散了架子。这会儿随行的四个家仆安置下了,他由人服侍着洗脸换了衣裳,就坐在东耳房暖烘烘的炕上。一碗滚烫的姜茶下肚,他已经冻僵的身子总算是活络了过来,只有一双脚仍是**的。

    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个年轻小厮端了铜盆进门,在他脚底下放好了,便半跪着要扒他的鞋袜。见此情形,不敢托大的他连忙推辞,待听得是张越的吩咐,只得又坐了下来。

    拖了鞋袜之后,那小厮却是用双手替他揉搓活络了血脉,搓到脚背红,这才将双脚浸没在热水中,继续揉搓按捏,又一连兑了三次热水。等擦干之后,他在几处冻伤上小心翼翼地涂了油膏,旋即拿来了新袜子和新鞋子给他换,又解释道:“太太说,这鞋子未必合脚,请荣管家先暂时将就一下。那棉靴却是暂时不能穿了,回头得晒过了才行。”

    尽管在英国公府也素来炙手可热,但被人如此经心地服侍了一回,荣善自是感到心里头滚烫妥贴。不多时,他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紧跟着又见张越挑帘进了屋子。这时候,他连忙站起身来,极其恭敬地弯下腰去。

    “管家不用多礼。”

    张越大步上前,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旋即就将其按着坐下。见其眼中血丝密布面容憔悴,又想起刚刚那小厮说他脚上冻伤了好几处,他便真心实意地说:“你这大冷天的匆匆赶路,从北京到南京才走了五天,实在是辛苦了。明天就是正月,索性在这里过完春节,和我一起回京,也好将养几日。”

    “多谢越少爷的体恤,但留却不成,夫人那儿还等着我回话。”

    因见张越炕上对面坐了,荣善这才斜签着身子坐下,见屋子里别无外人,他便拿起了身后地包袱,郑而重之地双手递了过去。“夫人说,不想事情会闹得如此地步,仔细想想都是她当初一时大意疏于管教所致。夫人曾经秘密寻过善于织补的能工巧匠,先是找了几件同样用刀戳破的狐狸皮银鼠皮衣裳让人去补,结果那巧匠手艺倒不错,但却一定得要有皮子方才能完全补好,可紫貂皮难找,夫人只好死了心,如今只能寻了一件差不多的。”

    英国公府就是真让人送节礼,也必善这个管外事的管家亲自出马,因此张越早料到就是为了那桩紫貂皮大的公案。接过那个包袱,他却不忙着打开,因问道:“紫貂皮向来都是贡品,所制皮裘也几乎都是宫中物件,大伯娘这件大氅是从哪里来的?”

    见张越眼神炯炯地,原本想推说不的荣善只得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这是皇上先头赐给老爷的,已经有些年头了,老爷这等物件多,此物没穿上身几遭。

    夫人。尽管样式有些差别。但时半会蒙混过去应该不要紧。以后地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大伯娘虽然是一好意。但这事情莽撞不得。否则一旦被人识破。反而连累了英国公府。”张越摆了摆手示意荣善不用劝说。却是看也不看就将那包袱递了回去。“你一路奔波紧赶慢赶送来了这件东西。我很感激。但别人既然有意勾起了皇上想起这件事。自然会死死盯着英国公府。到头来若是让皇上以为英国公府也是蓄意欺君。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可

    “此事我自然会写向大伯娘说明。她绝不会怪罪你地。”

    当日地事情荣善也听说过一丝风声。虽说只是杖毙了一个丫头。死了一个妾。但对于一向宽和地王夫人来说却是头一遭。给内院地震慑极大。这次奉命出来。他心中实有些担忧——这固然是英国公府出地事。但若是按照王夫人这样地布置。万一有事牵累更大——然而。他更知道如果英国公张辅在北京。说不定会径直入宫请罪。因此也没敢开口劝王夫人。却不想年纪轻轻地张越竟然看得这么透彻。毫不犹豫地推却了这件可以暂时救命地东西。

    思来想去。五味杂陈地他便又抬起头来:“夫人先头悄悄地打探过。那一年关外建州女真总共贡了三百余块紫貂皮。皇上命御用工匠一共做了四件。一件自己服用。赐了皇太孙和赵王一人一件。剩下地那件便一直放在库中。直到上回听说了越少爷地事情之后。一时心血来潮。这才赏赐了出来。之前几年虽然也有关外贡紫貂制成大氅地。但除了赏赐秦王晋王齐王等等亲王。就只有英国公和成国公。其余勋戚几乎没得过这种赏赐。”

    张先前只告诉张越这相同的三件大

    在谁身上,并没有说这竟然是王公专有,即便如此,多大区别。哪怕内库中有,难道他还能指使谁将其偷出来不成?皇帝和其它亲王是不用指望了,即便是朱瞻基,这种事也是万万不能去求的。否则那位年轻聪颖地皇太孙必定会想,今日你能蒙骗天子,翌日难道不会骗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满心叹息的荣善摇了摇头,手无意间碰到旁边一个包袱,连忙将其拿上了炕桌,又动手解开了那蓝绫包袱皮,将里头那件衣裳给抖开了:“这件破损的夫人也让我一起**了,上次遭了人惦记,所以夫人一直都压在自己的箱子里,唯恐再被人给做了手脚。”

    当日这件大氅遭劫之,张越就没有拿回来,而是一直收在英国公府,此时接过之后展开一看,端详着上头那些难以弥补的破损,他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地——就算他也能像贾宝玉那样有勇晴雯相助,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皮子地破损就是织补功夫再好也白搭。

    老是纠缠这件糟心地事情自然让人心情不好,因此荣善见张越默然将破烂不堪的大氅叠好放回了包袱里头,只得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夫人这一回中年得子,实在是高兴坏了,先头洗三地时候就极其热闹,这一次满月酒更是连摆了三日,就连皇上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只希望老天爷这回能开眼保佑,让夫人这一双儿女能平平安安。”

    “以大堂伯和大娘的为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小堂弟。”

    张越虽说笑着这么说,心却半点都不相信,要是真有老天开眼这回事,为什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多恶贯满盈地人,还有好人遭难?然而,尽管自己家里后院就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他一来不好做人家地主,二来知道医术这种勾当没什么保票可打,因此就暂时隐过不提,预备回京之后再作打算。然而,当荣善说起香给张添了个儿子,方水心却不幸小产时,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尽管对于伯母东方氏和那个方水心都谈不上好感,但二伯父张攸素来豪爽大方,对他也一向不错,他对其倒是比大伯父信更加亲近。只是,张攸张父子领兵出征的这当口,家中两个妾侍却是一个喜得贵子一个不幸小产,也不知道父子俩回去之后会是什么滋味。

    得知英国公府派了荣善过来,傍晚从门封印回来的张少不得亲自见了一趟,见厨房已经将年夜饭送来厢房让荣善和几个随从受用,屋里柴炭俱是充足,他方才放下了心,又站着说了一会话,随即径直回了上房。

    难得全家都聚在了一块,这一晚地夜饭自然是极其热闹。屋内点着粗大如椽的守岁烛,照耀得整间屋子亮如白昼,主人们全都坐在炕上,的圆桌子旁则是坐着一群丫头,这当口哪里还有平素的规矩,欢声笑语不断。即便是孙氏也没计较坐在角落里的红鸾,一面哄着活泼爱笑的女儿,一面顾着难得在身边的儿子,那笑容竟是比平常任何时候都多,一杯杯滚烫地酒喝下了肚,到最后自是脸色酡红煞是娇艳。

    待到一餐热热闹闹的晚饭吃完,一家人便齐齐出去放鞭炮烟花。张越一手拉了杜绾,一手牵了张菁,一来到后门口,几个眼尖的男仆便嚷嚷了起来,一个小厮连忙用纸媒儿点燃了早就在巷子里摆好了鞭炮,那鞭炮顿时噼噼啪啪地炸响了开来。尽管戴着貂皮暖耳,但最怕响声的张菁仍是吓了一跳,想要和往常那样找嫂嫂的时候,却现张越正揽着杜绾站在一边,才一愣神就被孙氏一把抱了起来。

    “小菁儿,别打~了嫂嫂的好事!”

    相比那热闹的鞭炮,各式各样的烟花更是让人称奇。尽管张家平日向来不讲排场,这一次却在空地上摆开了不少烟火盒子,既有旗花、桶子花,又有地老鼠、盒子火,但只听炸响如轰雷,花卉鱼虫飞禽走兽竞相争艳,夜空中现出无数绚烂多姿地影像,那黑夜竟是仿若白昼。最引人注目的乃是成国公府赠送的一座长明塔,那架子高达五层,每层烟火尽皆不同,有楼阁,有人物。最上一层更是吐出漫天飞花,那晶莹辉耀之处让人目不暇接。恰是丝绣肉声不辨拍煞,光影五色照人无妍。

    张越见杜仿佛有些冷,便替她拉紧了身上那件大袖披风,又指着多彩多姿的烟火笑道:“今晚的烟花比咱们在青州放地更漂亮,怪不得人说恨不得日日过年!”

    “若这烟花不是刹那该有多好?”杜绾睁大眼睛望着那绚烂景象,觉张越的臂膀忽然僵硬了一下,随即转头笑道,“以后能不能年年看烟花,爹娘和我可全都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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