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的院子中一片寂静,奉命在这里伺候看守的下人都张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而聪明的灵犀却注意到了凤盈面色的变化,心底里免不了琢磨着松江府杨二这五个字。而张越仍是抱手而立,神情平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明显乱了方寸的女人。

    凤盈终于回过了神,她拢在身前的双手已经紧紧绞在了一起,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肉里,但那种刺痛却比不上她心里的惊惶。强自压下心头不安,她抬手轻轻拢了拢额上那一缕流苏,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此时此刻,她不敢使出往日最自信的迷情手段,只能咬着嘴唇说道:“三少爷能否到屋里说话?”

    “好。灵犀,你跟我进来。”

    正扭头进屋的凤盈没料到张越还叫上了灵犀,脚下不觉一顿,编贝似的牙齿更是轻轻咬住了嘴唇。等到从堂屋进了东边的屋子,她方才转过身子,瞧见张越和灵犀也已经跟了进来,外头听不见什么动静,她又不自觉地伸手按了按腰间,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

    “事到如今,三少爷可否明说,你究竟想要怎样!”

    “这话似乎应该问才对,赵姑娘你找上我大哥,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你以为我想赖上他么?”凤盈从来都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性子,结果硬生生被张家软禁了将近一年,心底也不知道郁积了多少火气,因此她闻听此言顿时再也忍不住了,当下就反唇相讥道,“若不是他截下了我的船,若不是他一心把我当成了他那个心上人的替身,若不是因为他占了我的身子我又无路可走,我怎么会跟了他?”

    张越哪里被这女人随随便便一席话说动,张的性格他清楚得很,虽说有冲动胡闹的那一面时候也会做出些糊涂混账的事情,但对一个弱女子用强却决计不可能。否则,当初泗水街那位姑娘也难能清白。退一万步说,即使这女人没有勾引,但至少也是你情我愿,各得负上一半的责任。只是,刚刚她的表情却泄露出她确实知道杨家老二的事,这就很值得注意了。虽说他不知道两人究竟什么关系,但这却值得诈一诈。

    “你和我大哥孰是孰非这种勾当不我的事。我只问你,松江府杨家的杨二少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样一个问题即便是凤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中仍不免一沉。张越不问她和杨进才的关系,而是直接问杨进才是怎么死的,分明是已经明白了前头一层。如此一来,她竟是没有什么回旋余地。

    即便是东拉西扯硬认。对方又怎么可能相信?

    良久。她才把心一横手轻下移了几分。面上却仍旧是若无其事地表情:“三少爷恐怕是当官当地时间长了。凡事神鬼。我乃是被几个海盗掳劫到了海上。没了名节。这才不得已跟了大少爷。恨地也只是他地薄情寡义。至于什么杨二少杨三少。我全都不认识……”

    她一面说。脚下一面微微挪动着步子。眼看距离门口地灵犀只有数步之遥方才猛地蹿了过去。手一按腰间带起一道寒光。寄希望于能擒下她再和张越讨价还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只看到面前忽然一黑。旋即竟现原本放下地门帘兜头兜脸地向她卷了过来。即使她经过训练。身手比寻常女人敏捷时之间仍是手忙脚乱。等到她好容易摆脱了那厚厚地夹门帘。看到地却是一把正指着自己地钢刀。

    即便张越在进入这座宅子之前就吩咐胡七做好准备。但看着凤盈手上那把尖利地纳鞋底锥子。他那七分地警惕心顿时变成了十分。瞥见灵犀面色煞白。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歉意。原本只是用灵犀来麻痹她知道此女竟是乖觉到舍他而去挟持灵犀。取舍之间颇有见识来他还是小瞧了她。

    “以你刚刚这破釜沉舟地模样来看。杨二少估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凤盈死死捏着手中那把锥子。却仍是不肯丢掉最后一丝希望“只不过。外头还有你们张家那么多人。若是你杀了我。必然没办法瞒住人。否则你家老太太还会留我到今天么?小张大人在外头那么大声名。想不到也是伪君子。难道就不怕下辈子遭报应!”

    “声名对我无足轻重,我这个人做人实际得很,对于亲人朋友以及那些值得真心相待的人,我自然是真君子。但对于不怀好意的人,我却并不介意当一个真小人。你一不曾正式进张家门,二不曾育有张家的子

    且刚刚还妄想挟持灵犀,我为什么不敢杀你?当初宁的一百多号人,这一年多已经全数枷死,无一幸免,你难道还以为我这屠夫的名声是假的?至于下辈子……人能把这辈子过好就不错了,谁管得了下辈子如何!灵犀,你先出去,否则待会老胡杀人的时候恐怕吓着了你。”

    感到那把钢刀仿佛又近了几分,再听到这一席冷冰冰的话,见灵犀跌跌撞撞出了屋子,凤盈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离了全身,那仅有的侥幸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那个手持钢刀面对自己甚至连眼睛都不眨的大汉,她终于相信这一回一个弄不好就真没命了,心头一下子盈满了恐惧和不甘。

    “只要你放过我,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张家再无瓜葛就是!”

    “很好,把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你和杨二少那些勾当,还有你上头下头那些人全部一五一十说出来。只要我认为你说了一句假话,休怪我不客气!”

    “你……若你硬是指认我说的是假话那又如何?”

    打量着那张失了镇定,甚至有些变形的脸,张越却只是哂然一笑:“那你就不妨赌一赌了。你不说,那么现在就死,你说了,或许还有活的机会。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不想等很长时间,你最好尽快选择。”他一面说一面对胡七点了点头:“老胡,我数到三,若是她还没有开口,那你就出刀杀了她。我记得你的刀工不亚于庖丁解牛,应该不会有机会让她出什么声音,一切就交给你了。”

    “是,少爷放心!”

    “一。”

    “二。”

    一片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吞吞数数的声音,但凤盈却是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她自然害怕张越问出一切之后然后又杀人灭口,可她又不得不相信张越的话。他不是张那种大大咧咧的人,他真的做得出来!当张越面带讥诮,仿佛随时就能道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勇气去赌对方不敢在这里杀人,一下子松了口。

    “我不姓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就被掳到了东番了,周围都是些狞恶的海盗,所以一直都生活在人间地狱,直到十四岁方才离开那儿。因为海盗需要补给,更需要钱,朝廷之前片帆不许下海,所以海盗不得不勾结内6那些愿意铤而走险进行走私的大户。杨二少太贪得无厌,最后事之后他在松江府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原本打算带他和那些财货一起去东番躲一躲,谁知道竟是遇上了朝廷巡海捕倭。”

    说到这里,凤盈微微顿了一下,最后是咬咬牙说道:“他不是我杀的,只是因为听说是朝廷的船,抓到了也会砍头示众,所以他一时情急就跳了海,其他人也跟着不管不顾跳了不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不敢跟着跳的小水手,我教了他一番话,又让他把我绑起来关在舱中,剩下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隔一年多再听到东番两个字,张越不禁皱了皱眉:“那我问你,东番岛上的那些海盗可曾与其他人勾结?你在跟了我大哥之后,可还与原先那些人往来过?”

    “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的小角色,三少爷问这些不是强人所难么?再说了,东番已经被朝廷大军扫荡得干干净净,那些海盗的人头恐怕都已经烂在泉州等地的城门口了,我还和什么人往来?”

    “老胡!”

    凤盈只是讥诮地讽刺了一,就看到胡七挺着钢刀上来,顿时花容失色:“我真的没有和那些人再往来过,东番那么大,风声那么紧,他们肯定是和岛上土人暂时妥协躲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至于他们勾结了什么人,我只听说是天潢贵冑,总脱不开汉王赵王这些亲王,顶多再加上什么驸马勋贵……”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那钢刀缩了回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肚子上就陡然之间遭到了一记重击。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张越,张了张口想叫嚷,最终仍是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昏了过去。这时候,胡七方才满意地收回了拳头,看着张越苦笑道:“少爷刚刚还真会装样子,就连我也信了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屠夫,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打手。”

    “这样的女人吃硬不吃软,祖母对她就是太客气了。”张越淡淡地一笑,旋即就吩咐道,“你把灵犀叫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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