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1.我会守着你的

    不过有些时候真的会有乐极生悲的。

    那一天晚上,因为中心城区的云集隧道里发生了汽车追尾事故,已经接到调令调到公安局政治部任副主任的路茉莉的丈夫正在出席事故大队为他举行的送行酒会,指挥中心下达了出警命令,就有一些警察要到现场处理事故。喝了一些酒,有些兴奋、也有些高兴的路茉莉的丈夫就有些**,坚持要和大家一起出警,口口声声的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反正也不过到现场走走,照几张照片,拉一拉卷尺,给肇事双方开处理通知,轻轻松松的事,当然没理由拒绝。大家就开着好几辆警车赶赴现场,就让已经离任的副大队长站在警车旁边抽烟喝茶。

    可是有一个和路茉莉的丈夫同样刚刚喝了一些酒,同样有些兴奋和**的司机有些耐不住排队等候放行的秩序,开着车就从后面抄了过来。路茉莉的丈夫刚刚转身去拉车门,那个司机就看见他了。那个时候,距离已经有些近了,司机也有些紧张,踩刹车的脚错误的踩上了油门踏板。结果一切都发生了:突然加速的小车飞快的撞上了他,**的**力击碎了小车前面的挡风玻璃,撞飞了那扇车门,也将那个即将到任的政治部副**被抛得很高。当时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可谁也无能为力,因为发生的太快、没人能反映过来。

    没等急救中心的120救护车赶到,没等路茉莉闻讯赶到现场,她的丈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路茉莉当时就哭得昏死过去了,是廖解放带着董胜开将她搀扶住的。对于一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亲人的女人,感觉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了,看不见路,自己也没有任何希望和前途了。

    路茉莉被救醒以后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寻死觅活的,就像**了似的,除了以泪洗面,就是一声不响的看着她的丈夫的遗像发愣。那个时候已经是东山派出所的所长的廖解放有些担心路茉莉的安全,专门安排所里的女警察二十四小时守着她:"看见路茉莉的那双眼睛吗?空洞而茫然,几乎读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这就是最可怕的。把所有的思想都藏在自己的心里,拒绝疏通,拒绝交流、拒绝帮助,也拒绝开导,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走向极端。"

    "极端?"董胜开有些不解地问着:"那会怎么样?"

    "用心想!"廖解放揪着他的头发叫道:"人家是女人,你说人家会出什么事?"

    除了沉默寡言、除了呆坐发愣,除了不知道饥饿,不知道劳累,也不知道冷暖以外,路茉莉表现得比所有人所想象的更加坚强,也更有克制力,在整个办理她丈夫的丧事的期间,她没有做出过任何过激的举动。这样的意外情况发生以后,市里、局里,甚至是省厅都来了人,对路茉莉表示问候,当然也问过她有什么要求。路茉莉只会说谢谢,也只会说"不需要。"其实有些慰问就是走过场、做形式,千万别当回事,千万别抱大的希望,古人说:"人走茶凉,"这就是最简朴的辩证法。

    生活在继续,追悼会、葬礼结束以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一个人的离去不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多大的变化,就是一代伟人的去世,也不过就是当时有些"泪飞顿作倾盆雨"罢了。

    派出所的工作繁重又琐碎,没过几天,大家都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去,那个被撞飞的事故处理大队的副大队长没有人再提及,路茉莉也没有人去关心,那是很正常的。动物的本性就有一个自我调节功能,人类自然也一样,问题的差异仅仅在于一部分人坚强,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一部分人想得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还有一部分人却是危险分子,他们会沉浸在**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董胜开还是廖解放的助手,鞍前马后忙碌的小跟班,偶尔难得休息一天,就和自己的一帮朋友开着车到那个山区县的木桥溪水库去钓鱼,张广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面包车,七八个男人坐在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可大家还是要警长开车,董胜开就不干了,当然有理由:"上班是工作,再说跟着廖叔一起出去,我不开车难道要师傅开?可凭什么休息也要我开?这车上会开车的人一大堆,就我好欺负?"

    "因为你是警察,就是*了你身上的那身皮,现在峡州的警察也认识你,不管走到哪里当然不会有罚单,这可多划算。"程耀东说得理直气壮:"同样,因为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廖叔的徒弟,所以路路畅通,过葛洲坝连通行证也不要,过高速收费站也是会全程免单的,你这张脸就是招牌!"

    不管开不开车,反正大家在一起玩的很开心;不管钓不钓得到鱼,反正几个大男人乐在其中了。傍晚时分,当那辆面包车沿着江南大道返回中心城区的时候,车里是扑鼻的酒气、弥漫的烟味和一路歌声,那个时候正是日本核电站因为福冈大地震而发生泄漏的时候,马长喜就给大家说了一则手机笑话:"**说:西风!奥巴马说:东风!梅德韦杰夫说:北风!马英九说:南风!日本的核反应堆说:糊了!"

    大家就哈哈大笑。

    在快要上峡州长江大桥的时候,董胜开随便瞟了一眼,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呆呆的站在夕阳下空无一人的江南护堤上,风吹动了她的短发,也吹动了她的长裙。长裙就变成了一面烈烈飞舞的旗帜,短发就像一缕吹不走的乌云。警长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没见过。"文学清努力用他的眼镜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出结果:"很冷静、很忧郁、很无助,就像是俄罗斯早期画家笔下的人物。"

    "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妈的,木桥溪的酒好喝,就是有些上头!"张广福皱着眉头在说话:"这么晚了,一个女人站在这里,是不是受了什么冤屈?或者是受了什么打击?思想上有过什么刺激?反正感觉有点不正常。"

    "我认识,她是我们所里的警察,叫路茉莉,刚死了男人不久。"董胜开就把路茉莉的丈夫的那场飞来横祸讲给大家听,还有廖解放曾经说过的担心,自己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了:"她不是峡州人,也不是江南人,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太简单了,男人一死,家里的*梁柱就倒了,男人一走,家里的南墙就倒了,生活的乐趣和生活的勇气就没有了,原来的幸福甜蜜荡然无存,苦日子看不到头,加上不善于交流,又不接受心理辅导,这正是廖叔所担心的。"*啸天又在念那部《道德经》了:"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书生,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耸人听闻?"马长喜有些怀疑。他看了百米开外、站在护堤上像一尊塑像似的路茉莉一眼:"你们担心她会想不开?自寻短见?那件事都过了几个月,早都淡然了,不会有这么危险吧?再说看她这副样子,也是一个很爱护自己的人,选择别的方法不行吗?居然想……"

    "一看就知道,想不开已经很久了,心有千千结,越想越想不开,现在就是人家告别人世的时候。至于人家选择什么方式,我们都不是女人,当然不明白了,因为生命对于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也想逃避现实,一死百了多好。"*家大少在询问着大家的意见:"我们要不要施予援手?救她一命?"

    "这说的是什么话?"董胜开叫了起来:"南正街的人哪有见死不救的?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呢,如果她出了事,我们这五六个大老爷们,岂不是会遭人耻笑?还不被南正街的那些老祖宗给骂死?"

    "救人简单救心难,救人得救心,要知道对一个人而言,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杨德明低沉地说:"记不记得汶川大地震生存下来的那个官员,全家人都死了,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是思想上没熬过来,几十天以后依然选择了追随他的家人而去。为什么?就是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自然想一了百了。"

    "可我们总不能当作没看见吧?"程耀东说的很简单:"出手去救,以后怎么样,那不是我们关心的事。"

    "说得简单,如果和你说的一样,秀芹现在会是老板娘吗?"*啸天有些沉闷的解释着:"这样的人,心理**对于她几乎等于零,她的全部思想全都早已向另一个世界倾斜。一旦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就会做出像汶川的那个官员同样的抉择。救一个人很简单,我们所要做的不仅仅是拉住她,二是要强迫她,就是不能让她再有轻生厌世的想法,这倒有些难。"

    "难又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舒云翔快人快语:"在我的记忆里,还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南正十雄的,我们有什么做不到的?"

    "妈的,不就是随便说说,谁见死不救了?还没说撤退高帽子就扣上来了。"张广福笑着打了大帅哥一巴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救女人当然可以,可我有我的原则,救了以后女人得满足我的……那个要求,哪怕是一次也行。可人家是女警察,会答应吗?要是她是警长的女人,或者是**、**也行,为朋友帮忙,我这个和尚当然可以两肋插刀,不然我不就是亏大发了?"

    想起了大哥大的那个潜规则,大家就笑得不行。

    "别为难广福哥,也别为难胜开哥,救人当然要救,就是让胜开哥一个人去救,对付三五个街头混混都可以,对付一个女人当然是绰绰有余的。"舒云翔的点子实在是多:"我们就此下车,把车留给胜开哥,让胜开哥一个人当英雄。听说现在还有一个见义勇为奖,让胜开哥也风光风光!"

    "这个点子前半部分不错,后半部分不妥,谁会去要那个奖?人家女人的颜面要紧。可就是接下来会很麻烦。"*家大少皱着眉头说:"没有别的办法,得问问我师傅才行,反正只要我们施以援手,就*不了干系,我们就得管着她,就得强迫她,就得守着她,这个女人的转变必须假以时日。"

    "那有什么了不起?"那个老实巴交的杨德明语出豪言:"南正街的男人什么都不在话下。老天爷既然给了这样一个机会考验我们的耐心和恒心,为什么不迎接挑战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和死神斗斗,看究竟是他厉害还是我们这帮大老爷们有能耐!毛爷爷说的多好:'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以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面包车上的那些大男人都下了车,扛着自己的渔具、提着收获颇丰的鱼篓,无事一般的沿着江南大道继续前行,还没走到大桥收费站口,一辆27路公交车就在他们身边停下,公交公司的司机每一个不认识车神杨德明的,大家就嘻嘻哈哈的登车而去,在车上争论的焦点就是这些鱼该怎么做。

    董胜开走过去站在路茉莉的身边,同样是一言不发,同样是呆呆的望着慢慢变暗的****,和路茉莉一起站在正在很快就要消失的夕阳里,不同的是路茉莉依然泪流满面,警长却眯着眼一个劲的在抽烟。江风将路茉莉的短发吹来吹去,有时候发梢能扫到董胜开的脸颊,有时候江风也能将董胜开吐出的烟雾吹到路茉莉的脸上,芬芳而有些呛人。

    太阳落山以后,路茉莉终于在那个江南大堤上放声痛哭了一场,没有借助董胜开那宽厚的肩膀,也没有扑在警长博大的*怀里去寻求保护,只是一个人坐在已经有了些凉意的台阶上把头和脸蒙在两膝之间的白裙子里面,呜呜地大哭了一场。董胜开没有劝她,只是跑回那辆面包车上拿来了一个座垫塞在路茉莉的**下面,还拿了一些纸巾塞在路茉莉的手里让她擦眼泪,把自己的那件皱巴巴的外套披在了路茉莉的身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是默默的呆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直到看得见对岸中心城区那密密麻麻的万家灯火,直到董胜开把身上所有的烟都抽完了。

    "走吧。"董胜开瓮声瓮气的在说:"哭也哭了,峡州话怎么说的?人死如灯灭,老是去想会有用吗?"

    "你怎么来的?我走不走管你什么事?"路茉莉的话问得冷冰冰的:"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因为我认识你,恰好从这里路过,所以我不能走,除非你跟我走。"董胜开在反问她:"你想做什么我知道,我就是想阻止你那样做才留下来,我知道面对现实很残酷,可像你想象的那样做更愚蠢,虽然你的年龄比我大,知识比我多,,水平比我高,可对于生死抉择你不如我。"

    "这又何苦呢?"路茉莉眼睛无神地望着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的江水:"每个人都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你没有理由阻拦我。"

    "我有理由,因为我看见了,所以我就得阻止你;因为你是我的同事,所以我就得跟着你;因为你是我敬重的女人,所以我不会让你那样做。"董胜开的回答很给力:"我还得纠正一下你的错误言论,一个人有选择生活的权利,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那个权力属于老天爷,这是我们南正街的田大妈说的。"

    叹了一口气,路茉莉默默的擦干了眼泪,从护堤上站起来,不再坚持自己的初衷,就跟着董胜开上了车。董胜开一直把她送到了她所住的那栋楼的楼下,还对她说了一句她一辈子也记得的话:"我会守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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