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房中,柳抱朴端坐在黄杨木椅上饶有兴致的与李猎水说着话,林惠美正微笑着给两人各自沏了一杯雨前龙井,李猎水则爱不释手地仔细端详着手中雕花青瓷茶杯,啧啧称赞。

    很明显在柳抱朴面前李猎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所以才会佯装注意力转移到茶杯上去,柳抱朴从书桌抽屉里取了一盒冬虫夏草烟出来递给李猎水,后者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推却道:“我不抽……。”

    “猎水,我知道相比我这种迂腐不堪的老顽固,你或许更喜欢跟惠龙打交道些。但你保了小风二十年平安,这份大恩大德,柳家铭记于心。我早把你当亲人,当兄弟,你要是想抽烟啊喝酒啊,别拘束,把这里当自己家。”柳抱朴好像知道李猎水有话要说,微笑道。

    李猎水原先就被那瓶国酒给馋着了,老道士的藏酒好是好,多也多,但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全喝光,现在听了柳抱朴这话,微微感动的李猎水接过香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饭后一根好烟,快活似神仙啊。”李猎水哈哈一笑。

    柳抱朴也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林惠美轻轻带上门,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吞云吐雾。

    “柳哥,原先我就这样叫你,现在你身份不同了,是封疆大吏了,我还这样叫你。不见怪吧?”李猎水想到前两天还逼着柳行风认哥哥,现在又叫他老爹做哥,不由忍俊不禁。

    “封疆大吏?我还是更喜欢人民公仆,仆人啊,你不嫌我就谢天谢地了,能有你这么个义薄云天的兄弟,是福气。”柳抱朴笑道。

    李猎水有些感动,肃然起敬:“人民公仆这四个字,柳哥你做的无愧天地,除了前朱总理,我最敬重的就是你了。”

    柳抱朴吸了口烟,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知道。我欲改换时局,时局就定不容我,将来如果我不得善终,你能帮我收敛尸骨葬入祖坟,就是莫大恩德了。”

    李猎水一惊:“谁敢对你下手?赵苍然?”

    柳抱朴微笑道:“我是说如果。我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在这位子上的时间不会久,木元也要成家立业,我们柳家耽误了你二十年,不能再欠木元这么大一份情。”

    李猎水默然不语,点了点头,狠狠吸完最后一截香烟,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

    “弟妹有孩子了吧?”柳抱朴帮他点上另一根烟,微笑问道。

    李猎水身躯一震,点了点头。

    “她身体还好么?怀孕的人,你得好好宠着,当年惠美有小风的时候,我连买一罐荔枝罐头的钱都没有,一直愧疚到现在。现如今生活好了,你别省钱,多给她买些好吃的。待会我给你卡里打十八万过去,这是这些年我的一些积蓄,给弟妹买点补品吃吃,或许没惠龙给的多,但好歹算一份心意,别嫌弃。”柳抱朴微笑着说道。

    公务员待遇好,工资不多,柳抱朴前年才把房贷还清,李猎水心念一转,便知道这十八万一定是柳抱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全部积蓄。李猎水擦擦眼睛,有些心酸的笑着拒绝道:“柳哥,不用了。我那口子身体好得很,能跑能跳,还能上树掏鸟,孩子肯定健健康康,我就担心啊,这姑娘还没出世就让她给带野了。”

    柳抱朴笑道:“无论如何一点心意,收下吧。再过几年,我可就拿不出这么多钱了。确定了是个女孩?”

    李猎水鼻子微酸,知道拒绝不过,于是笑道:“没。我是情愿是个女孩,我老婆说如果是男孩就要交给我取名,你说我一大老粗哪里会取名字啊,哈哈。”

    “我瞧你们师兄弟这个‘猎水’啊,‘木元’啊,可都不赖,鱼道长的衣钵你没能承齐啊。”柳抱朴玩笑道。

    李猎水笑道:“我那老道士师傅看似博学多才,实际上肚子里没啥墨水,祖师爷给他取了个‘鱼’字,那是一辈子如鱼得水的命啊,我师傅却感觉十分不爽,说庄子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凭啥这辈子就只能在江湖里混了?所以就给我取了个‘猎水’,要反过来限制水。我不是水么,金木水火土啊,再加上句一元复始太虚生,然后木元就这样叫木元了。”

    柳抱朴哈哈大笑:“我常听人说鱼道长一脉天下妙人,名不虚传啊名不虚传。”

    李猎水也跟着呵呵傻笑,注意到柳抱朴鬓角斑斑白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柳抱朴又点了根烟,李猎水这才发现,他用来待客的都是上好的冬虫夏草,百多块一包,而自己抽的却是十块钱的紫云。一个副县级的局长饭桌上下都是大中华的抽着,李猎水看他一个省级干部这样,心酸。

    “猎水啊,国庆过后,你跟小风一块回去,就别再看着他了。回家,好好照顾老婆孩子。你为小风牺牲太大了,将我让他亲自登门向你夫妻致谢。咳咳…”柳抱朴吸口烟,忽然咳嗽起来。

    李猎水忙站起来,伸手在柳抱朴背上轻抚,柳抱朴又笑道:“我反对小风练武,却不是真正讨厌武者,这内中情由不便多说,他既然坚持,那我做父亲的也没办法了。我知道当初你是被我和老爷子那一场大闹给吓着了,十九年愣是不肯现身见个面哪,其实我并不是什么极端的人,不然我都直接给国家提意见减兵裁员了。呵呵,猎水,你肯见我的面,我就知道,你有羁绊了。你是真正的侠,为那一句承诺,耗费了你二十年光阴…前两年惠龙跟我说你在广州结婚,我是真为你高兴,咳咳…”

    “我那父亲啊,倔,我跟他一样的牛脾气。他当时卯足了劲要把一身神通全传给小风,我不肯,才有了这个伏龙菩提的祸根。他临走时撂下一句话,说‘你不是医术高明么?尽管去治,看看是你医术高,还是我武功好!’,到小风六岁以前,针灸、坐汤、拔罐我无所不用其极,愣是没有半点办法,连伏龙菩提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后来我也就撒手不管了,实在是没办法,老爷子说我如果不让他练武,这个伏龙菩提要在二十岁生日过后三个月才发作,让他练武了,就会提前些日子。我和木元去上海访求高人,为的就是让那位高人先为小风确诊,谁知道那位大师并不在家,我心急如焚,就把他给送到北京去了。八月份他平安回家,我以为他已经武功大进,可到了九月份木元才跟我说,老爷子根本没去北京,谢老师在那个时候寄了封信给我说明始末,我整理思路,才明白小风在之前已经练了道家炼气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雇杀手要杀他,我想,有你照应着不会有事,呵呵……我提心吊胆了二十年啊,现在看他目光莹润,身强体健,我觉得比什么都好,练武又怎么样?他始终是我柳抱朴的儿子。”

    柳抱朴说完大段话,喝了口龙井,慨然长叹:“所以啊,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你对柳家仁至义尽,回去广州后,陪老婆孩子,弟妹生了通知一声我们柳家,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猎水心中感慨,眼睛微微湿润,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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