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熹略一回忆,想起了大概,不明白初见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好静静看着慕云轻,等着他的下文。

    慕云轻的声音压得很沉,很低,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在静谧无声的大殿中,一字不落地全数收紧萧月熹的耳中。

    “我记得那时,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刚停,快被闷出毛病的皇子公主们迫不及待地出去对雪人,打雪仗。那个冬天真冷啊!尤其在那一场雪之后。我提着水桶被他们逮住,成了更让他们感兴趣的玩具……”

    萧月熹还记得她最初见到慕云轻的场景,五六个十几岁,身着锦缎狐裘的大孩子,围成一圈对着地上指手画脚哈哈大笑。他们中间,有个会动的雪人。

    雪人手里还提着个大概是用来装水的木桶,桶里的水应该是一滴也没浪费,全浇在他身上了,在地上滚两圈,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

    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冻得麻木了,他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甚至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臭老鼠!你喊啊!你倒是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没娘的废物吓傻了!”

    “这种杂碎,给本公主提鞋本公主还嫌他恶心呢!居然还敢跟我们提他也是皇子?真是笑死人了!”

    ……

    那会儿萧月熹也只有八岁,刚入宫没几天,所有人对她都是谦和有礼的,她从未见过如此恃强凌弱的阵仗,更不曾想有人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一个看上去那么小的孩子——那会儿的慕云轻,因为长期遭受打压欺凌,瘦小的看上去都没有萧月熹大,一下子激起了萧月熹的保护欲。

    很有意思的是,当那几个孩子丧心病狂地欺负一个小孩的时候,周围宫人都缄默地立在一边充当空气,可当见到萧月熹挥舞着软鞭抽向那几个小恶霸的时候,那些宫人一股脑全围上来拉架。

    跟着萧月熹的小太监哪里能想得到,不过是陪着这位祖宗逛个御花园的功夫,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

    一边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一边是皇上“倍加恩宠”的将军府大小姐,宫人拉架都不知道该拉哪头,等到回过神来,那几个孩子各个都挂了彩,成了鼻青脸肿的皇子公主。

    事情捅到先帝那里,先帝刚将萧月熹接进宫没几天,南边战事又不稳定,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萧亦洄。于是萧月熹暴打皇子公主的行径非但没有遭到谴责,反而那几个挨打的又挨了训斥,又被罚了一个月的禁足,不可谓不凄惨。

    萧月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被欺负的那么惨的男孩,居然是先帝的第五子,名正言顺的皇子。萧月熹十分不能理解,先前还在听他们念“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转瞬间就能演出群殴弟弟的戏码。

    瞬时间,萧月熹对宫里刚刚搭建起来的好感荡然无存……

    “那个冬天真冷啊,我被一个比我还小的小丫头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非但没有觉得面子不好看,反而觉得,她挥着软鞭气势汹汹的样子,有点帅……”

    萧月熹被他的话拉回了神志,猛地抬头,就对上他正望过来的视线。

    一瞬间,自己不承认少根筋的萧月熹惊讶地从他的眸中读出了一丝异样的情愫,那是——迷恋。

    萧月熹手一抖,旁边的茶盏掉到了地上,清脆的声响惊醒了两人,萧月熹率先收回了视线,却依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么些年,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是你那个瘦小的背影,我想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从那个背影中走出来,转而去保护你。”

    慕云轻说完,就再没有言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月熹,仿佛在等她的回应,却又丝毫不急躁,没有半分催促的意思。静成了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萧月熹“我我你你”了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今年自己可能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让她原本毫无波澜的情路变得跌宕起伏了起来。

    慕云轻淡然接过了话头,很是平和地缓声道:“看,这就是我瞒着你的原因,脑袋里要装那么多事,还要费心思考,不累吗?”

    累倒是不累,只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样子,你眼下是不想再对着我这张脸了,我先出去,你……自己静静?”

    萧月熹还维持在她那呆若木鸡状,慕云轻见了,权当她是默认,很体贴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几块茶盏残片,这才推门出去。

    慕云轻一夜都没再进来打扰,如此异常还让随行的宫人小小地揣测了一番。

    可翌日春搜盛典开始时,皇帝陛下又凑到了萧夫人跟前,一如既往的腻歪,萧夫人除了黑眼圈重了些,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

    慕凌澈骑着一匹小矮马跟在萧月熹身边,有些不开心地嘟嘴道:“萧夫人,不是说好要教我骑马的嘛……”

    萧月熹还不知道一会儿跑起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哪里敢带着他一起,只好胡乱搪塞道:“我这匹马性子有点烈,这一路少不了要颠簸,我可不敢带你。等回去我再教你,好不好?”

    六殿下还想再争取一下,突然见到自家皇兄策马过来,温声道:“京郊行宫有一处马场,回头有空了,朕带你们过去玩。”

    慕凌澈一听,登时不吵了,安心地由一群侍卫保驾护航着,骑着他那匹小矮马慢悠悠地晃悠。

    百鹿山山如其名,别的或许少,鹿却是品种、数量皆繁多。尤其还处在幼年期的小鹿,听到马蹄声,初生鹿犊不怕虎地探出个脑袋看热闹,又圆又大的眼睛打量着突然闯入自己家园的队伍,显得无措又可爱。

    春搜本就以“搜”为主,在萧月熹看来,更像是提前打个招呼,告诉山里的活物,他们秋天的时候回以这种方式来抓它们。

    萧月熹本人对这类活动无甚兴趣,一路跟着慕云轻,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呢,异变突生。

    慕云轻那匹原本跑得稳稳当当的马突然嘶鸣一声,发狂地一跃而起,狂奔了出去。

    萧月熹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没怎么细想就追了上去。

    身后“皇上!”“萧夫人!”的杂乱喊声混织在一起,乱不可言,萧月熹的注意力却只落在前方那一人的身上。慕云轻在马背上被颠得东倒西歪,看的萧月熹心惊肉跳,脑子里不由回想起昨天慕云轻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一句:“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是真的不会骑马!”

    萧月熹瞪大了眼睛,抽马屁股的动作更加凶悍了起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

    终于,萧月熹座下的马被她抽得发了疯,一鼓作气追上了前面那匹真疯了的马,萧月熹想也没想,猛地一脚蹬上马鞍,借力跃到慕云轻的身后,双手自他腰间环到前方,握住了缰绳。

    “坐稳!”萧月熹清冷地低喝一声,一边大力扯住缰绳企图稳住这匹马,一边计算着若是弃马跳下去,怎样能将伤害控制到最小。最后她发现,眼下实在不是跳下去的好时机,马跑得太快了。

    掌心被粗粝的缰绳磨破了一层皮,可萧月熹浑然未觉,等到好容易控制住了这匹疯马,两人已经闯入了一片繁茂的密林之中。

    疯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此刻安静如同一匹雕塑马,除了偶尔打一个响鼻外,一动都不敢动。

    萧月熹警醒地环顾周遭,一草一木都不敢放过……**静了,连丝虫鸣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萧月熹沉声道:“皇上,我们好像掉到陷阱里了……”

    “里”字刚出口的时候,萧月熹一把按住慕云轻的脑袋,紧紧贴附在马背上,闪着寒光的箭矢擦着萧月熹来不及下落的发丝飞过去,死死地钉在他们身后的一颗树上。

    慕云轻反手揽住她,轻轻一跃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神色淡然地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箭。

    萧月熹已经抽出软鞭击落了好几拨冷箭,满头大汗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他们就打算躲在树上祈祷有流矢射中我们吗?”

    “看来是呢!”慕云轻提着剑,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旁人皆认为,慕云轻腰间的佩剑纯属是摆着好看的,只有萧月熹知道,他的剑法有多么好。

    萧月熹看他如此游刃有余的模样,突然就愣住了。刚才的混乱发生的太快,如今想想,错漏百出!

    圣上的马怎么可能说失控就失控?御马台的人不怕被砍头吗?剑法那么好的人,伪装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会驾驭不了一匹马?

    不会骑马?真是笑死人了!

    萧月熹为自己的愚钝感到可笑,愣了片刻神的功夫,眼前却突然闯入慕云轻那怒气腾腾的脸。

    他面上的柔顺荡然无存,如同一个白脸修罗,让人脊背发寒。他提剑击落险险要击中萧月熹的冷箭,回头冲萧月熹吼:“这个时候怎么能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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