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愣了一下,忙不送迭地点头引路,却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赤着膊就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正要进门的李然跟前,抱着他的大腿惨嚎着,粗大的嗓门在死气沉沉的疫所门口显得犹为突兀。

    萧月熹皱起了眉。

    这个男人她刚见过,是那个不小心被脓血溅到脸上的中年男人,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他被溅到的地方此刻红肿一片,依稀可以看出,那红肿是由无数细密的红疹子组成的。

    “疼,疼啊!救我!大夫!!救救我啊!!!”

    李然皱着眉,没跟他有直接的接触,只是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男人抓着李然的衣摆不肯撒手,守门的官兵见状,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男人虽然长得结实,可到底比不上常年接受训练的官兵,三拉两扯就把他拉到了一边。

    只是虽然拉开了,男人却依旧坐在地上哭闹不休:“大夫……大夫救我啊大夫!我那老母亲刚过完八十大寿,儿子也才满月,一家子老老小小指着我这点工钱过活,我不能死啊!”

    李然正色道:“你先别急!不一定就是染上了疫症,你自己去里头看看,那些受染的病人哪个像你这样中气十足的!起来说话!”

    男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登时就不哭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李然,不相信地问道:“真,真的吗?”

    李然也没法把话说得太满,干脆不回答,直接问道:“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让你领药你领了吗?”

    暂时还不清楚病因,所以出入疫所的人每天只是喝一碗预防寻常疫症的药,求的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安心,像他们这样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不光药喝的多,洗澡洗手都不敢含糊,本身自己的临时居所里就备着药,就算用没了现去领,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只见那男人哭丧着一张脸道:“我回到家就那煮过草药的水洗了脸和手,吃的药我那还有,只不过要现熬,我找个人帮忙煎药,自己不放心又去拿草药水洗了遍澡,再出来,脸就这样了,我,我……”

    说着,男人又要嚎起来,李然看得头也疼眼睛也疼,忙对官兵道:“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症,劳烦军爷先把此人送到我房中吧。”

    官兵依言照做,李然看向萧月熹这边,见她还没走,便走了过来。

    萧月熹没废话,直接道:“疫症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传染速度,问题出在脓血中。”

    李然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没贸然将他跟其他病人混在一起。还有那尸体,我总觉得有点像……”

    “腐骨散。”

    “腐骨散。”

    两人异口同声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结论后,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一旁的黄连虽然没听过这个名词,可光听着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再加上那个神秘兮兮的席公子居然也能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令他本能地更觉不安,一时竟也不敢插言,只能干看着。

    魏常皱起了眉,打破了沉寂:“说清楚一点,腐骨散是什么?”

    萧月熹淡然道:“字面意思,就是可以让骨头都烂成骨头渣的药物,不过一般都是外用,从没听说过内服会怎么样的。”

    黄连忍不住颤抖着道:“谁没事儿闲得做这种东西啊?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李然的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想起这东西的用处就觉得难以忍受,他沉着脸道:“据说民间有些个暗窑子,花样多,深受欢迎,里面的姑娘根本不被当人看,经常有不堪折磨而死的。尸体太多,贸然扔也怕惹麻烦,便有人想出用十数种腐蚀性极强的毒物研制出这种腐骨散,埋在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前,只消撒上那么一点儿,开始臭个两天,没等被人发现,尸骨就烂成了泥,想找也找不到了。”

    黄连对此简直闻所未闻,失色惊呼:“什么?!还,还有这种事?!”

    他左右看看,见那位席公子神色淡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又看了看魏大人,不由问道:“魏大人,您也听说过?”

    魏常若有所思道:“略有些耳闻,不过腐骨散的事,我的确没听过。”

    萧月熹面皮下的脸色铁青着,沉沉道:“前朝昏君当道时,此风盛行,那些个暗窑子开得明目张胆,已经不能算是暗窑子了。到了本朝,严惩此风,这些本就不该见光的营生才销声匿迹。我朝法度严谨,若真有哪家不明不白死了女儿,闹起来是真的不好收场,无人问津的姑娘毕竟还是少数。没有这桩买卖,腐骨散也就没什么用了。在下也只是听说过个大概,今日若不是有这么一桩事,估计也想不起来。”

    李然皱了皱眉,道:“还不一定就是腐骨散,你先回去吃你的药,我这边有结果了再告诉你。”

    萧月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没做,治病救人也委实不是她的强项,与其在这里耗着,还不如做点自己擅长的。

    想到这,萧月熹点点头,不愿再耽搁了:“那这边就有劳李太医了。”

    不管怎么说,李然这边算是有了进展,萧月熹觉得她也该加快脚步,此行必须要找到些线索。

    回到黄府,魏常为求妥当,特地让姚深松拿着药方去抓药煎药,萧月熹吃过了午饭,受宠若惊地接过姚深松递来的药碗,也不计较苦不苦的问题,一股脑灌到了嘴里,道一句:“多谢。”

    姚深松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别客气,能帮着你们做点事,我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他这次随行,简直就像个摆设一样,什么都不会做,魏常出去,他也只能呆在黄大人府上。萧月熹知道这一点,不由有些感慨,这两个人的感情貌似还挺好,魏常出门查案都要带着他。

    魏常看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不少,缓声道:“不必妄自菲薄,这次既然带着你,还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的。”

    姚深松耸耸肩,转头又问道:“席公子这药还要吃多久?”

    萧月熹口中又一阵发苦,面上更是苦不堪言地道:“貌似还要吃很久了。”

    姚深松笑道:“李太医看起来是没空往这边跑了,小人在黄大人府上待着也无事可做,煎药的活就交给我吧。”

    萧月熹又是连声道谢,这才转头对魏常道:“时间紧迫,我们也别耽搁功夫了,先去南边看看吧。”

    午后,黄连又领着萧月熹和魏常赶往南边。

    路上,黄连简单地说了一下南边的情况。

    南边的荒山原本不荒,只是去年秋干物躁,着了场声势浩大的山火,这事闹得轰动一时,萧月熹也听说过。后来火虽然灭了,可枯木不是那么容易逢春的,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荒山上零星几株野草冒出头,却远远填不满被火烧得满目疮痍的群山。

    萧月熹了解的情况仅有这些,后续的发展却让人啼笑皆非。

    原来,这场大火不光烧荒了山头,还烧出了山里藏着的不得了的东西,先前竟一直没人发现,这一片山脉下竟藏着个偌大的金矿。

    最先发现的不是朝廷,而是一伙流窜到此的山匪,这伙人的头子也是个有脑子的,知道自己吞不下这么大的东西,就找了几个旧识,三撺两掇之下,还真让他拼凑出一支规模不小的力量,等到朝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山头让人家占领了,朝廷想回收金矿,就有些难办。

    当然,再凶悍的山匪,在朝廷面前也依旧如同跳梁小丑,只是朝廷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些鼠辈,滨州一带就爆发了瘟疫,也就无暇分神他顾了。

    梳理清大致的经过后,萧月熹问道:“这么说,南边的山头上山匪横行不是捕风捉影的谣传了?”

    黄连点头:“是。”顿了顿,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官匪勾结一事,我可不清楚啊!监国司第二次派人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吓坏了!”

    提起监国司,萧月熹就仿佛被戳中了痛楚,吸了口气没有吭声,周身施放出的气压就更低了。

    黄连不由颤了颤,小心翼翼地看着萧月熹噤若寒蝉。

    魏常也看向萧月熹,无视了她不怎么稳定的情绪,略带着疑惑地问道:“监国司的事我虽然知之甚少,可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些传闻,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怎么这次会栽这么大的一个跟头?第二次派来的人究竟遇上什么了?”

    叶晚箫等五名兴师动众地守司来了一趟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魏常和黄连可能至今都不知道监国司到底面临着多大的危机,这让萧月熹如何回答?如何解释?

    不管正使有没有叛变,监国司折了四名守司和若干少司的事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无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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