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还要再等些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你便来了。”

    龙宗正放下伏在身后的手,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微微眯着双眼直视着龙辰那对怒焰已消,静若止水般的狭长黑眸子。

    可就是这么一看,让龙宗正竟微微恍惚了一下,心中没来头的紧了紧。

    这,岂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有的沉邃沧桑?!

    龙宗正目光变得肃然起来,嘴角那被浓墨胡须掩饰了几分的戏谑一扫而空,要了解一个人,只需要观其双目便能了然三分,龙辰虽一句话也没进,但仅仅是一双眼睛,便足以让龙宗正开始正视起了这个他从未蒙面的侄孙。

    “坐吧。”

    龙宗正用手虚指了一下屋里右侧靠墙位于一张淡墨青山字画下方左侧的红木椅,龙辰一语不发的进了屋,面色淡薄的走到右侧的红木椅前坐了下去。

    在龙辰坐下后,龙宗正挑眉问道:“你就不担心我会耍什么手段?要知道,九年前我就曾派人去新陵镇杀你们一家子。”

    “这里直属玄宗殿所管,遍布玄宗殿宗员,你这次来岚城的目的就是找我,我在这种时候如果出事,你如何撇的清关系?我相信,你没这么傻。”

    龙辰淡淡的回了一句,十分随意的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龙宗正,似笑非笑道:“倒是你,你就不怕我在这里动手把你杀了?这对我来讲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你信中提到的祭祖归宗,应该有南罗国皇室旨令的成分,相信你与我父亲之间的纠葛在南罗国皇室并非什么隐秘的事情,我就算把你杀了,也有十足的理由称是你先意图不轨,你也说了,九年前就曾派人去新陵镇动过手,隔了九年,又有什么不可能的?难道你就认为我不敢杀你?或者杀不了你?”

    “你敢杀我,也有足够的能力杀了我,所以,我才会让庭清避开。”

    龙宗正气定神闲的回道,走到龙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后,目光中透着一股洞悉万事的睿智,看着龙辰道:“不过,在见着你以后,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了,现在杀了我,对你来讲并没有太多好处,你想把你母亲和妹妹从樊家接出来,自然要提供一个能让她们安全生活的环境,龙家在庆天城的基业显然是你最佳的选择,你现在杀了我,龙家必然会崩解,你刚刚成为虫宗殿一等宗员,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乃至信心把庆天龙家铸造到足以保护你母亲和妹妹的铜墙铁壁的程度。”

    说到这里,龙宗正眼中露出极度自信之色,道:“更何况,当年是我逼得你父亲失去家主之位,你若真想替你父亲雪耻,杀了我,还不如把我也逼离家主之位来的痛快,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龙辰眉头不由自主的缩短了一些距离,心中掠过一丝惊意,因为龙宗正这番话完完全全把他心里所想的都道了出来,他如何能不惊?

    一开始,龙辰心里存的想法,便是等庆天龙家在龙宗正的手下逐步走向强盛,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但这些心思被龙宗正一语道破后,他对龙宗正的看法重新改变了不少,龙宗正,远非他原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时,龙宗正微微笑了笑,道:“坦白告诉你吧,在没见你之前,我其实并不看重你,你那所谓的十五岁拥有一千五百重玄气,在我眼里也没那么重要,这只能说明你与你父亲一样能忍辱负重,能吃得苦,天赋异禀,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尊级、宗级玄者,拥有在海内大陆呼风唤雨的潜力与资格。”

    龙辰极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如果不重要,你今天有可能出现在这里么?”

    “如果你不姓龙,不是龙家嫡系子孙,我是不会来的。”

    龙宗正一改常态,冷笑道:“海内大陆数千年来尊级、宗级玄者何其多?真正能流芳万世建立一番令后世之人惊叹,哪怕隔了百年、千年也余威不减之人,又有几个?大多都如流星般绽放光芒后便陨落了,消失在了茫茫历史长河里。我来见你,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属于这一类人,如果是,哪怕你以后成了宗级强者,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可能把龙家交到你的手里,我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让龙家成为现在这么一个让樊家忌惮,让南罗国忌惮,日后可能会让天下人忌惮的存在,你若只想让龙家成为你母亲和妹妹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的保护伞,当龙家没有你需要保护和珍惜的东西以后便让它自生自灭,那么,不仅樊家要你死,我一样会不惜一切的把你给除掉。”

    龙辰同样冷笑道:“你想成就永世的功勋?不被历史遗忘?千秋万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不可能?”

    龙宗正眯着的深邃双目中锋芒四射,浑身透露出一股霸气凌然的气势,盯着龙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玄宗殿、紫岚国、南罗国、大禹国、大禹国樊家,它们屹立了数千年不倒,这便是现成的例子,甚至在玄宗殿这种不可撼动的存在下,百年前也多了一个两阁三殿,那么,为何百年后不能多一个龙家?!”

    龙辰淡淡道:“百年后,你已死。”

    龙宗正摇头道:“百年而已,我不会死。”

    龙辰再道:“百年不死,那么便五百年,一千年?你总有死的一天,谁能保证生前创下的基业死后能永世长存?”

    “你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了,海内大陆,有很多例子。”

    龙宗正一脸坦然,不以为然的说道:“再者,死了又如何?只要有人把我的意志传承下去,五百年如何,千年又如何?哪怕是万年也不会泯灭。”

    龙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嘲讽道:“这便是你见我的真正原因?想我传承你的意志?你莫非忘了,我父亲是被你逼离家主之位,我曾差点死在你派来的人手里,在我面前谈这些东西,是否太可笑了?”

    龙宗正深深的看了龙辰一眼,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父亲逼离家主之位么?”

    龙辰冷笑道:“不就是想实现你的永世功勋千秋万载?”

    龙宗正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告诉我,作为一个龙家人首要的责任是什么?”

    不等龙辰说话,龙宗正却是自问自答盯着龙辰道:“先不提作为龙家人,单单只是作为一个男人,首先的责任就得保护好自己的妻儿,可如何保护自己妻儿?当然必须要把家铸造的更牢固,那么身为一个龙家人,就不得不把龙家发展越加壮大,你都知道为了让你母亲和妹妹能安全的生活,想从我手里把龙家抢回去并打造成无人敢侵犯的铜墙铁壁,那么,在这一点上,你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我吧?”

    龙辰默然,这一次,他的确找不到任何话反驳龙宗正。

    龙宗正“哼”了一声,目露鄙夷道:“可你知道,当年你父亲在做什么吗?你的爷爷,我的大哥在做什么吗?都为了讨一个女人的欢心而把龙家的安危置之于不顾!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夺家主之位才把你父亲逼走?实话我告诉你,我就算是不做家主,我同样可以一展抱负,当年龙家那点基业对于我来讲,又算得了什么?可既然是身为龙家的一份子,我不可能眼见龙家落败,这毕竟是先祖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我作为龙家后人有责任把这一切都守住,也必须让龙家越来越强盛,所以我才把你父亲从家主之位上逼走。”

    说到这里,龙宗正脸色有些阴霾的沉着声音道:“我把你父亲逼离家主之位,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远走他乡与你母亲厮守终生,可他居然信任当时的庆天城城主苟察,在新陵镇忍辱等着苟察寻我与大梁国勾结的证据然后用他来安抚龙家上下,他又岂知,我当时若是被查了,龙家还有可能安然无恙么?”

    龙辰目光冰冷的盯着龙宗正问道:“你的意思是,你逼走我父亲是应该的,派人来杀我们一家,也是因我父亲咎由自取?”

    龙宗正眼中挂上了一丝戏谑,好奇道:“莫非你认为不应该?你又有什么理由来为他辩解?他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执着?值得你明知樊家坚不可摧也不肯妥协?值得你这么多年来放不下仇恨,始终想着夺回那所谓本属于他的龙家?”

    龙辰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淡淡的说道:“就因为他是我父亲,我不想为他辩解,也没资格为他辩解,我只知道,没有他,便没有我,他没完成的事情,我必须替他完成,他死在谁手里,我就必须让谁付出代价,我是他的儿子,他身前我从未叫过他一声爹,但他死了,我就得去做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不管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管樊家有天大的理由,这些对于我来讲,都不是理由,就算会被世人称为愚孝,但总归我没有把这个孝字丢掉,如果丢了这个孝字,我生在这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龙辰说完,走出了屋,而坐在椅子上的龙宗正,唯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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