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可知长主已为县官纳良家子入宫……”

    上官安的话顿时点着了霍光之前努力按捺的怒火。

    “上官家只有兮君一个在室女子,没错吧?”霍光好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冲着上官安拍案狂吼。

    上官安僵了良久才缓缓点头,也因此让霍光的怒意稍退。

    “那么,此事与你们何干?”霍光毫不留情地反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上官安干笑,却没有放弃:“县官今年只有十一……”

    霍光淡笑,没有接口,上官安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兮君虽然年幼,但是与县官仅差六岁,并非不配……”

    子婿的说辞让霍光摇头轻笑:“这不是少叔的意思吧?”

    上官安愕然,正要否认就听霍光轻声言道:“这些话不是少叔要你说的。”

    “是我的想法。”上官安没有再否认,这的确不是上官桀的意思。

    “安儿,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让兮君入宫呢?”霍光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唤过长婿,但是,因为上官安难得的坦诚,他觉得自己应当再给些机会——

    往事已逝。当时地情况下。谁都想抓住机会。上官桀地那些手脚并不难想像。

    上官安语塞。良久才反问:“阿公不希望兮君入宫。那么是属意何人入主椒房?”——

    这个问题地试探之意太重了。

    霍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就算要与上结亲。我也不是只有兮君一个人选。”

    上官安却立刻摇头。一点都不相信:“阿公是根本无意与上结亲吧!”

    霍光地笑意一敛。眼神再次冷漠下来。锋芒直刺人心:“你想说什么?”

    上官安挺直了腰,毫不退缩地看着霍光的眼睛:“阿公,幸君已逝,我与家父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抛下上官家?”

    上官安知道这次的谈话之后,他们翁婿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因此。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霍光被他问得火大:“不要用幸君作文章!”

    “幸君在世时,你们也不曾真正相信我!”霍光冷言,“兮君姓上官,她的事,我本也做不得主!你们父子不用来问我!”

    上官安被霍光的怒火吓了一跳,本就心虚的他此时更加不安。却不知道,他的表现让霍光更加愤怒。

    霍幸君是嫡出的长女,别说霍光没兴趣用儿女婚事笼络人心,便是有,也断舍不得轻易委屈这个嫡女,更何况因为霍禹是独子,他对东闾氏不无欠疚,哪里可能让妻子唯一地亲生骨肉做联姻这种事情?

    霍幸君与上官安的婚事是从太初四年开始议的,当时。上官桀因平宛之战一跃而至九卿之位,上官家的显贵尤在霍家之上,上官安又是少入羽林。前程如锦,这桩婚事固然拉近了他与上官桀的关系,但是,经常出入未央的霍幸君也并非不能接受上官安。两人成婚后,霍禹尚年幼,霍光对这个长婿也不无倚重之意,调教指引无所保留,如今,他素来认为还算聪明地女婿居然这般没有担当。让霍光顿时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再联想到妻女之死,迁怒的念头再难遏制。

    “上官少叔没有告诉你,他做过什么吗?急着兮君与无疾接回,不就是准备与我为敌了吗?”霍光冷笑,扣着凭几的右手五指死死掐入坚硬的柏木中。

    上官安低头,不敢在霍光的震怒之下解释一字。

    “你今天既然敢这样问,倒也算有几分胆识。”冷斥之后,怒意稍歇。霍光缓下语气,冰冷地给了最后的警告:“兮君只有五岁,县官十一岁,以后的情况会如何,谁也不知道!转告左将军,太心急不好!”

    上官安脸色煞白地离开,霍光盯着前方,良久没有回神,连邴吉放轻脚步走入书房都没有觉。直到邴吉故意借展开简册弄出声响。他才转头看向邴吉。

    “大将军……”觉霍光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邴吉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料霍光竟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稍稍移开目光,开口竟是一句不相干的话:“我记得少卿精通《诗》、《礼》,然否?”

    邴吉一愣,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连忙回答:“臣为豫州从事(注1)时,研读过经学典籍,不敢言精,只是通晓大义。”

    “那么,有件事正适合你做。”霍光转瞬便做了决定。

    “凭将军差遣。”邴吉立刻起身离席。

    霍光却又犹豫了,抬手抚着嘴唇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事交给你也好,但是,却也有条件。”

    邴吉闻言便觉惊愕,不由抬看向霍光。

    “曾孙养在掖庭,如今已有七岁,将至就学之龄,张贺学识不足,启蒙无妨,经文大义却难以胜任,少卿可愿勉为其难,授教所知?”霍光曲指轻扣凭几,问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猛然砸到头上,邴吉竟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这样地结果本也在霍光的预料中,因此,霍光只是微笑地看着素来精干的长史一脸怔忡地愣,甚至忍耐着没有出一点声音。

    “……大将军为何……”邴吉终于回神,语气艰涩地问了一个不成问题地问题。

    霍光讶然挑眉:“很奇怪吗?”

    邴吉点头:“将军不欲让曾孙知晓所承恩惠,不是吗?”

    自从他将病已送去史家,先任车骑将军军市令,再迁大将军长史,看似是亲信属吏,但是,皇曾孙属籍宗正入掖庭,他却是事后才知道的,可见霍光也罢、金日也罢,都不愿让刘病已与“恩人”之类的人物扯上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们看来,自己当时所做的一切也算不得恩惠——

    当日,郡邸狱上下有多少是他们的耳目呢?

    “是!所以有条件。”霍光没有否认,“你只受张贺之请前去授业的,其它什么都不是。”

    邴吉在霍光的目光下低头行礼:“敬诺。”——

    至少,他可以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礼毕抬头,看着已经开始处理政务的霍光,邴吉暗暗皱眉,起身回席,开始处理自己案上的简牍奏记——

    之前他们翁婿二人谈了什么让霍光竟然想到了皇曾孙?说那些地!”

    上官安没有抚脸,而是转头吩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的女儿:“给祖父见礼,然后就回房间吧!”

    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祖父,兮君深吸一口气,低头参拜大礼,深深地伏,直到上官桀闷声叮嘱:“自家人不需拘礼,我们家没有霍家那么多规矩,定省什么的都可以免了,你自随意就好。”

    “唯。”兮君恭敬地答应(注2)。

    注1:《汉书.魏相邴吉传》记“邴吉字少卿,鲁国人也。治律令,为鲁狱史。积功劳,稍迁至廷尉右监。坐法失官,归为州从事。”从事,官名,三公与州郡长官所聘的僚属。因为鲁国属豫州,所以我便说了是豫州从事。

    注2:《礼记.曲礼》记“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礼记.内则》记“在父母舅姑之所,有命多,应唯敬对。”郑玄注:应唯,恭于诺也。唯、诺的区别说辞各异,但是,对父母师长应该是必须应“唯”的,也就说多用对尊长的应答,但也有人说,急则应唯,缓则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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