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的指尖轻缓拨动,琴声悠悠,若泉水叮咚,似细水长流。

    这是千寂第一次看见上官靖羽素手弄琴的模样。一身红衣,一尾七弦琴,眉目如画,不染脂粉不染尘。素手婉转,白皙若葱根的指尖,在琴弦间自由游走,时急时缓。

    声若天籁,曲调婉转,却没有半点哀怨之色。

    有的,是慕慕长情,有的是脉脉深情。

    长宴席,天下棋。为卿谋一局,输赢随意;

    长相思,念万里,为君赋一曲,生死随你。

    底下,萧东离红了眼眶,马儿信步走着,他的身心魂魄却悉数攀着她的琴声,停驻在山上那一抹红衣之上。

    长相思,思断肠。

    与君此去长别离,惟愿君身长安康。

    长相思,思万里。

    一骑红尘万余里,遥祝沙场凯旋来。

    长相思,思天下。

    不慕青史留芳名。翘首只盼君归还。

    长相思,思君君不在,江水千载荡悠悠。指尖相思赋,问君何时归?君问归期未有期,花落随风翻飞絮,错把白发换华年。

    大军越走越远,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坐在那里,有泪沿着面颊,顺着下颚滚落在琴弦之上。叮咚之音落,琴声戛然而止。

    她站在那里,抱着手中的琴,定定的望着远去的身影。

    马背上。那个频频回顾的身影,是她的魂,是她的魄,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山上风大,回去吧!”冷风呼啸着掠过她的裙裾,千寂蹙眉。

    上官靖羽就站在那里。遥望着那个策马伫立的男子。他定在那里,如同泥塑木桩。她知道那是他,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她知道,此刻的他必定抱着与自己一般的心情。

    眷眷不舍,却又不得不舍。

    “爷,红衣送君千里行,唯待君归长相依。”她喊着,将袖中的红盖头随风丢出去。

    山风很大,她看见底下的他,策马飞奔,迎着盖头的方向快速移动。

    她看见他抓住了红盖头,瞬时泪如雨下。

    萧东离握着红色的盖头,上头绣着极为精致的鸳鸯交颈。喉间哽咽,抬头还是那抹遥不可及的身体,“红衣送君千里行,唯待君归长相依。此情此景长相依,宁负天下不负卿。”

    终于,大军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那个策马而去的身影,没有再回来。

    他走了,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

    “回去吧!”千寂道。

    上官靖羽抱紧了手中的琴,“谢谢你。”

    她还是这句话。

    千寂耸肩,“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如你们这般要死要活的,情爱这东西,还是莫要沾染为妙。”

    “一个人的心是空的,两个人的心是满的。”上官靖羽缓步朝马儿走去。

    “不累吗?”千寂问。

    上官靖羽顿住脚步,回眸看他,“他在心上,怎么会累?”

    闻言,千寂不解的瞧着她,张了张嘴,终归没再说什么。

    送上官靖羽回去的路上,千寂好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没有开口。眼见着快要走到相府,千寂才道,“我回魔宫处理一些事情,等着事情结束了就会回来。这魑魅魍魉需跟我一道回去,到时候我再把他们还回来。答应萧东离的事情,我自不会食言,你若有难……”

    他塞给上官靖羽一个小竹棍,“这是魔宫的信号珠,拉动底下的绳索,就能放出信号。魔宫众人会很快将你的信号传达于我,我必定随时赶来。”

    上官靖羽愣愣的接过,“你无需如此,我有……”

    “不管你有什么,这是我给你的,你就得拿着。”相府后门,千寂翻身下马,不容分说的将东西塞进上官靖羽的手里,“萧东离是萧东离,我是我,不许搞混了!”

    他的口吻没有半点置喙的余地。

    几乎是强制性的。

    上官靖羽苦笑着握在手里,“就此别过。”

    千寂“嗯”了一声,翻身上马,犹豫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或者,我该送你进去。”

    她摇头,“我出来那么久,我爹必定发现了。若是有你在场,我更是说不清楚。你走吧,我到底是相府小姐,我爹不会拿我怎样。”

    横竖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变故,千寂点了头,“保重。”状讽妖血。

    音落,已经策马而去。

    上官靖羽忽然在想,男人离开的时候,是不是都这般的绝然,吝啬得都不愿回头。转念一想,若走的是自己,还会不会回头去看萧东离?

    应该不会吧!

    怕被深爱的人,发现自己眼中的不舍,倔强得伪装自己很好的模样,其实也就是骗骗自己罢了!骗得了眼睛,骗不了心。

    进门的时候,上官靖羽抱紧了手中的琴。

    这琴是母亲留下的,她平素还舍不得拿出来。萧东铭送她的琴,一直在角落里蒙灰,她始终不愿触碰。

    远远的,还没到鸿羽门前,她就听到了喧闹之音。

    似乎是从鸿羽传来的。

    爹因为她的逃走,所以迁怒了鸿羽的奴才?

    不对,这声音是芙蕖!

    上官靖羽骇然抬头,快步跑进鸿羽。进去的时候,她稍稍一怔,看见宽敞的院子里,一个个奴才都被按在板凳上打板子,所有人都发出凄厉的哀嚎。

    芙蕖被人绑在树干处,长长的鞭子狠狠往她身上抽。

    鲜血淋漓,衣衫碎裂,里头的肚兜都几近可见。

    “芙蕖?”上官靖羽愣住,急忙将琴塞给一旁伫立的丫鬟,瞬时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了芙蕖身上,“你们做什么?”

    管家就在一旁监刑,“小姐终于回来了。”

    上官靖羽冷了眸,二话不说便想解开绑缚芙蕖的绳索。

    岂料管家却道,“小姐别忙活了,相爷吩咐了,这些奴才不中用,连小姐都看不住,不如打死作罢!”

    “放肆。今日有我在,我看谁敢!”上官靖羽已经解开了芙蕖的绳索,芙蕖脚下一软,瞬时瘫坐在地。

    “小姐?”芙蕖张了张嘴,无力的靠在树干处。

    上官靖羽眸色通红,眼中噙着泪,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回来作甚?”

    “奴婢不愿连累小姐。”芙蕖笑着,笑得悲凉。

    深吸一口气,上官靖羽狠狠剜了管家一眼,而后看着被绑缚在板凳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奴才们,这些都是鸿羽的奴才。

    是她,连累了他们。

    “放开他们。”她冷然。

    管家道,“小姐,这是相爷的命令,老奴不敢违拗。来人,继续行刑!”

    上官靖羽忽然揪住管家的衣襟,“我说松开,你没听见吗?我爹不在,你别拿我爹来压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现在,我才是这里的主子。”

    这表情,连管家都心头一怔。

    上官靖羽若然真的动怒,绝对是不好应付。

    这丫头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哪日就算真的闯祸,怕是连上官凤也拿她没辙。这般强硬,即便逃出了丞相府,相爷也只是拿她身边的奴才出气,可想而知上官凤对于这个女儿,还是不同的。

    远远的,暮雨款步而来,“呦,阿靖,你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些犯了事的奴才,死了也就死了吧!何必与相爷置气?都是一家人,父女两个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若非她挑事,在上官凤耳边吹着耳旁风,上官靖羽何至于……

    “六姨娘好惬意,怎的什么事你都要插一脚?”上官靖羽嗤笑,“这是我的鸿羽,你管好自己的杏花就可以。我这里,轮不到你兴风作浪。”

    话虽难听,但暮雨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依旧笑吟吟的望着上官靖羽,“阿靖的心情不太好,还是回房休息吧!这些个奴才,既然是相爷下的命令,怕是你也保不得!”

    “保不得是吗?”她扭头望着敞开的房门,想必发现她不在房中,上官凤便命人拆了木条。

    上官靖羽冷着脸走进房中,不多时便拿着一个盒子和一把焦尾琴出来。

    “这都是二皇子给的。如今我这相府小姐的命令不顶用,那这二皇妃的命令,不知好不好使?”上官靖羽高举焦尾琴,突然狠狠摔在地上,因为地上有石子,好几根琴弦陡然被石子磕到,砰然断裂。

    众人皆是一惊。

    四下鸦雀无声,一个个都直勾勾的盯着上官靖羽手中的盒子。

    暮雨也跟着容色泛青,这丫头果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盒子被打开,那是萧东铭送给上官靖羽的错金书。赤金的色泽在日月交辉的黄昏,显得格外的熠熠生辉。

    她漫不经心的翻开手中的错金书,上头镂刻着整本金刚经,字迹清晰而整洁,寻常难得一见。可见萧东铭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所以才显得格外珍贵。

    “阿靖。”暮雨忙道,“这东西……毕竟是二皇子给的,那可都是皇家之物,若然轻易损毁,被皇上和贵妃娘娘知道,只怕其罪非小。”

    “六姨娘怕了?”上官靖羽随手将盒子丢在地上。

    “吧嗒”声响,让管家出了一身冷汗。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她这个千金小姐尚且可以推脱,到时候必定能全身而退,而自己怕是……

    “小姐。”管家急忙跪在地上,“小姐手下留情啊!”

    “无妨,摔碎了,二皇子还会送来。或者”她拉长尾音,“把你送去二王府赔罪。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她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主!

    错金书高高举起,上官靖羽狠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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