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蛟缓缓醒过来了,甩甩头上的灰尘,迷迷糊糊伸着脑袋望,四下无人,身下却是朱重九,伸手一探仍有鼻息,未免惊扰他,龙蛟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躯,静悄悄的爬起来之后,往刚才打斗的地方走过去。

    当时情况特巨变,好端端的一个神鸦殿,如今残破不堪,鬼气森森血鸦盘旋,满目尽是凄凉,四散着浓郁血腥味,三分不似人住的地方,七分倒像恶鬼蛰伏之地。

    寻了个遍,东北角落是庄生、唐远山等人,看着起伏不定的胸脯,应该是还活着;刚起身的地方是朱重九,他的仆人也在不远处。

    血鸦盘旋处有东极暠主,只见他左胸有一剑伤,血流已止,面若死灰,头发花白,哪有出棺时的颜色,像个濒临死亡的老人一样。

    那些黑衣人不见了,估计是被坍塌的石柱给碾成泥,淹没在这沙尘之中了,但还有陆寻远师兄妹两人身影不见了,难道他俩逃出生天了?龙蛟生性乐观,也无意再寻。

    龙蛟漫不经心瞎打望时,《指南录》几个大字刺眼醒目,“大道残篇出洛水,半部天书指南录”那本被誉为半步天书的《指南录》,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呀,书呆子这下可要欢呼雀跃了,龙蛟寻思着昆仑玄冰玉也在附近的吧,满江红也有了,不虚此行,喜上眉梢。

    走到书跟前,龙蛟把它拾起来拍拍灰尘,放入怀中,又把怀中那本《江山如此多娇》反扣封面放在那里,刚好放置好之时。

    “别动!”一句高遏行云,震得血鸦惊飞,吓得龙蛟惊魂未定,手一抖则顺势把书放下,手缩了回来,脸上故意露出若有所失的失望之情,回头觑见的是才醒过来的庄生。

    这一声音之大,庄生身旁不远的奴下纷纷动弹起来,这边朱重九等人也缓缓苏醒过来,眼看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将至。要不要寻昆仑玄冰玉,龙蛟内心纠结,自己身负重伤,如今又得至宝半部天书在怀中,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若是等东极暠主清醒过来,谁都走不了了,暗暗咒骂一番,权宜之计,只得忍痛割爱。

    龙蛟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石砺松动之声音,又惊又喜,是他么?龙蛟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头看见的是一只伸出来的玉臂,是陆寻远的师妹!如若不救,她便会葬身于此,只见顾盼生辉的人儿,现在却是个沾满灰尘的小泥人,两个眸子闪动,龙蛟二话不说,一把把她被在背上。

    程子衿伏在龙蛟背上,口中不停低声诉:“师兄,师兄……”

    听得龙蛟心中泛起阵阵寒意,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叹息道:“小道童来世再见。”

    驮着身后的人儿,一步一步的走出破败的神鸦殿,往道海无涯的方向回。

    ……

    大佛寺高踞于山岚深浓的山顶之上,绕峰游弋白雾时分时合,如遮如掩,白雾成浪,一浪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云海中的山峰或起或伏,或隐或现,幽谧如仙界;气魄恢宏的庙宇盖得古色古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光彩夺目,又间有古木参天,松柏森森,郁郁青青,蔚为壮观。

    当真是青山隐于白雾,红瓦透于苍翠。

    方丈室外有个院子,这里听不到念经诵佛之声,偶有悠扬钟声回荡,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深秋了,但它们还是那么挺拔苍翠,人迹渺渺,一派幽静,肃穆气氛。

    一个项系法珠的高僧徒步回廊之中,朝方丈室走去,那个高僧雄姿英发、眼似寒星,令人凛然起敬。

    他远眺百丈开外,长长的一道红墙,墙内翠柏绿树中隐现出闪闪发光的塔尖,那里是因藏有千百年来高僧的舍利子而驰名古今的佛图,有那么一天自己的舍利子也能入得了佛图么?

    那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不敢奢望。回首步入禅房,只见一慈目低垂的老僧在捻珠诵经,不是大佛寺主持慧净禅师又是何人?

    “禅剑师弟你来了。”慧净禅师放下手中的念珠。

    “参见主持。”禅剑一施礼道。

    “你我师兄弟,不必受礼数约束。”慧净禅师罢礼。

    慧净禅师是先主持梵竺大师的座下弟子,而禅剑一是梵空大师的弟子,同是梵字辈座下弟子,故而师兄弟相称无差错。

    “师兄,此番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昨夜天现异象,可曾得见。”慧净禅师抬眼望向禅剑一。

    “有所耳闻,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血月当空,苍穹九天变异,风云牵引山河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动,天地间也凛然感受到。”禅剑一回。

    “说来蹊跷,天兆异象,民间有传言‘血月见,妖孽现’此等异象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唯恐天下有变。”慧净禅师在禅房里踱步,话未完:“自古以来,正与邪的对峙、黑与白的纠纷是从来不曾停止过。”

    “师兄,多虑了,修真正道皆以大极门马首是瞻,何必杞人忧天了?”

    “降魔卫道,是我正道分内之事,岂能袖手旁观,如今我请你来是想你下山去找回慧空。”慧净禅师道。

    “慧空下山了?”禅剑一十分惊讶,自慧能葬身于大禹山之后,慧空禅师便想是失了魂似的,不在理世事久已。

    “嗯,慧空师弟的弟子会与你一同前往。”

    “何处寻他?”禅剑一问。

    “大禹山。”慧净慈目中有丝丝光。

    禅剑一知道那里是当年梵竺神僧和慧能师兄圆寂之地,还有那个曾经上大佛寺问道莲台理论的千年邪姬—灵祎,难道慧空此番下山是去祭奠慧能和梵竺主持了。

    “好,拜别我师父之后就下山。”禅剑一说罢刚转身欲走,又回头过来。

    “还有什么事情。”慧净主持见禅剑一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完,便道。

    “师兄,我有一事。”禅剑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准我去一趟酒泉轩辕家。”

    酒泉,没错是酒泉,慧净主持确定自己没听错,就是“名家大才轩辕剑,千军万马避酒泉”的酒泉轩辕家,也是那个一剑囚于无欲壁下的轩辕一剑,那个来过大佛寺找禅剑一论剑的轩辕一剑,最后不分轩轾,就在大佛寺。

    “为何?”慧净主持一脸错愕道,他担心自己的师弟也像大极门南阳子一样,所以问个清楚:“为了那未分的胜负?”

    “为了解他那一剑痕之围。”

    听罢,慧净主持长舒一口气,默默点头,他知道当年禅剑一、南阳子、轩辕一剑就是在酒泉无欲壁下醉酒论剑,才导致南阳子一剑困轩辕一家二三十年,南阳子也不曾踏出洞天仙境半步,禅剑一也幽居大佛寺禅房后院多年,自此世间便少了三位名剑侠士的侠义之事。

    禅剑一退出方丈室之后,便往佛图拜别自己的师傅——梵空大师,路过问道莲台时,想起此次下山的目的,虽然百年前自己不曾在大禹山见到那么惨状,而在这问道莲台却是见过灵祎,那个曾经让自己心中钦佩不已的女子,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了,玉石俱焚。

    时间如梭,逝者如斯,禅剑一陷入深深的回忆中。

    灵祎双膝长跪不起,梨花带雨声带悲怆:“让我见一见慧能吧。”

    “莲台问道,问道莲台,可不是你儿女私会之地。”梵空一脸呵斥。

    “灵祎你且回去吧,佛门纵然有好生之德,也不会纵容你在佛门之地胡作非为。”慧净双手合十:“你就死了这一条心吧。”

    梵空见她不理,又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梵竺双目微闭,坐在莲台主位。

    灵祎竭声道,苦苦哀求:”放下?未曾拿起,何谈放下?放不下的情意。“

    “这世间悲喜烦忧、恩怨情仇,苦海梦迷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今日就了解你和慧能的一切渡你过苦海。”不为所动的梵空道。

    “本乃甘心情愿,又何须渡化?前方是岸,又何须回头?成佛成圣了,何须挣扎徘徊?”灵祎声嘶力竭道:“携一份痴狂,一份执着,一份爱恋翻滚在这苦海风浪之中,任扁舟一叶,颠簸!”

    听得此话,问道莲台下的众多僧人都口中低诉:“阿弥陀佛。”而禅剑一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产生了莫名的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睁开了双眼的梵竺大师,看了看灵祎:“放不下是看不破。佛曰成就有三,其一看破,看破虚名,看破权位,看破利禄,看破情缘。万世功业不过一撮黄土,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句戏言,执着守侯亦不过是痴心半片而已,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

    ”放下,看破,自在。”最后这三词如佛门妙法,让众多僧人眼清心明。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红尘滚滚,又岂能轻易看破?什么因果菩提,什么五蕴皆空,我自是女流一个,且沉醉在这红尘风浪,又何须看破?何来自在?飞鸟有天空的羁绊,游鱼有清水的束缚。三千世界,众生万物,恐怕皆求自在而不得。本就虚无缥缈,求来何用?”灵祎不顾嘶哑的声带,继续道。

    “瑶宫寒苦,不若人间冷暖,自有三秋。成了就成就,成不了就将就。”灵祎戟指向天道。

    梵竺大师见她,这一念之执,竟至于斯:“你欲求太多,未曾看破,心有挂碍,未曾放下,那么,自在,远若星辰!

    ”我这双眼,看破世事看不破情障,看透璇玑看不透爱殇。三千弱水,一瓢饮,那一瓢水,饮得虽甘心情愿、酣畅淋漓!如何了却,了却这一段不曾了却的情缘!?“灵祎匍匐在地,看向那德高望重的神僧。

    忽然,灵祎冷声笑道:“呵呵,一杯苦酒,而今也尝出了其甘甜清洄;一盏苦茶,也觉出了其清香余味!”

    梵空不语,看向自己的师兄。

    “那清风明月、红云落日,也只是闲时的驻首凝眸,而打马而过的岁月,谁又看得清那飞退的柳绦新芽、摇曳红花?”梵竺大师怒意上升,不欲在问道莲台久留。

    梵竺大师能说出这般话语,当真是一反常态,众人都是一愣,说罢,带着众僧人离开问道莲台。毕竟,这点缠绵,还溶不了那份百年孤身侍佛心。

    “自在,天道,我不要!我只要带走你慧能!”灵祎最后歇斯底里,响彻云霄。

    自在,天道,我不要。这几字,字字诛心,刻在禅剑一的心里。,心中道默叹息道:三千世界,三千弱水,三千青丝,三千相思,又如何斩得断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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