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瑾素来以宽仁大度的人设在朝中立足。

    按照郭鹏的安排,他以此为出发点构筑自己的名望,和郭鹏的严苛形成一定的反差。

    但是有些时候的有些事情,那真是越想越气。

    明明郭瑾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还是说来说去,觉得这样不对那样不对,让郭瑾再想想之类的。

    指手画脚,颇为粗鲁,不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却要干预郭瑾作为县令该做的事情。

    这件事情要这样做,那件事情要那样做,彼此之间还没有统一的看法,有些时候两个人会因为一件事情吵起来,不把郭瑾的决断看在眼里。

    如此种种的事情,让郭瑾感到不愉快。

    郭瑾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太适合他的,但是不愉快是切切实实一直存在的。

    意识到这一点,郭瑾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愉快的来源。

    他的权力被质疑了。

    人总是喜欢得寸进尺的,并且不太容易及时意识到双方身份和心态上的转变。

    他们不是很容易很及时的意识到郭瑾的内心深处发生了什么改变。

    当郭瑾越来越像一个君而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才能和忠诚之外的东西了。

    尽管他还在掩饰,他还在隐忍,可是,他们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什么事情已经不能做了。

    但是很显然,他们还没有。

    由小见大,郭瑾开始担心,当他真正掌握权力之后,当他们双方的纽带从情感变为权力之后,在权力的层面,这些人还会继续得寸进尺吗?

    稍微考虑一番,郭瑾就感觉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很大。

    情感是他们共有的,但是权力不是。

    如果情感上郭瑾还能忍耐的话,权力方面,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郭瑾是郭鹏中央集权强势帝王意志的坚决支持者和继承者,素来认为执掌权力很重要,集权很重要,决不能把权力轻易赋予旁人。

    权力必须掌握在中央。

    掌握在皇帝!

    权力可不是什么可以拿来说笑的东西,谈笑间把权力分配好了的事情,在郭瑾这里,绝对不会存在。

    他开始期待有人可以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做出针对性的改变,对他保持尊重。

    尊重他的职权,尊重他的身份和决定。

    但是很可惜,至今为止,只有陆议明确的做到了这一点,连卢毓都做的不是很到位。

    而郭瑾认为,陆议之所以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陆议聪明,一方面则是陆议没有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没有那种多余的感情。

    陆议知道上下尊卑,知道举足轻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并且谨慎对待他和郭瑾之间的关系,严守君臣界限和礼仪。

    可是他的小伙伴们却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完全以情感为纽带了。

    郭瑾的正式职位,是县令,执掌一县之权。

    这个权力不大,甚至可以说比较小,但是当曹泰、夏侯衡等人随他一起掌握权力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初步的上下级关系。

    他们的关系纽带里,已经掺进去了一些权力,而不是单纯的情感了。

    所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对儿时玩伴们的这些行为感到厌恶。

    还隐隐有想要严惩他们树立自己的权威的想法。

    对于这样的想法,郭瑾感到些许不安,因为郭瑾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些伙伴是在为他着想。

    但是他就是讨厌,就是不想接受这种【着想】。

    于是他向郭鹏提出这种不安,对自己的心理感到疑惑,希望得到郭鹏的帮助。

    郭鹏显得很高兴。

    因为他觉得郭瑾已经产生了属于他的权力意识,开始理解权力不由旁人侵夺的道理了。

    这非常好。

    “这很正确,这不是疑惑,你也没有做错,你不用担心,因为你是孤家寡人,你不需要朋友,你只需要臣属。”

    郭鹏再一次把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了郭瑾,然后继续告诫他。

    “可是现在你还不是皇帝,所以你不能真正的发怒,惩处,你还需要礼贤下士,哪怕是装,哪怕是忍,你也应该这样做,以理服人,正好,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的观察一下。

    你要认真仔细的观察,好好地看看谁才是你登基之后真正可以托付重任的,你的尊重,你的宠幸,不是他僭越的依仗,不能认清自己身份处境的人,不能真正托付重任。”

    郭鹏把这样的意志牢牢地镌刻在了郭瑾的脑海深处,使得郭瑾日后每一次和他的小团队相处的时候,都会想起郭鹏说的话。

    于是,郭瑾学会了隐忍。

    可是郭鹏又告诉郭瑾,说有些事情不能隐忍,他必须要守住一条底线,明确地告诉这群人,不能越过这条底线。

    在一定的区间之内,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坚守自己的底线,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逾越。

    郭瑾觉得这样做很困难,询问郭鹏是怎么控制他从小一起走来的曹氏夏侯氏亲将的,想从中学到一些什么。

    在郭瑾的记忆里,曹氏夏侯氏的亲将们从来不敢违背郭鹏的命令。

    郭鹏的命令说一不二。

    无论是嚣张跋扈的曹洪还是战功赫赫的曹仁,都不敢违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都是打出来的,从小打出来的。”

    郭鹏忍不住笑了:“也怪为父,没有尽早告诉你,但是你所处的环境和为父又有所不同,为父生活的那个时候,天下将乱未乱,秩序处在崩溃边缘,民风彪悍,人人都习惯拳头用武器讲道理。

    处在为父的那个生活环境之中,你不强大,就会被人欺负,而且杀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有些地区家家户户都有兵器,丰年当农户,灾年就外出劫掠杀人,走在路上看到腐烂的尸体或者白骨都习以为常。

    那个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魏国强大,为父明令禁止民间私自械斗并且实行盐铁官营,收没民间武器,民间才渐渐没有了好勇斗狠的风气,那时候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当街杀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郭鹏慢慢的给郭瑾讲述自己的幼年。

    那个时代距今也就三四十年,时代并不遥远,现在和郭鹏一个年龄的人们都还有当年的记忆。

    不过在郭瑾成长起来之后,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已经不再出现。

    魏帝国的民间恢复安定和平,基层也被魏帝国强大的权力触角掌控,不复东汉末年的民间乱象。

    若政府**无能,不能掌管地方,不能给民间一定的安全感,甚至成为安全的破坏者,那么就会让民间自发地保护自己。

    民众会不受控制的持有武器,积极习武,建立各种各样的自卫组织,以至于出现“民风彪悍”的社会现象,而政府无力干预。

    但是再彪悍的民风面对高度组织性的职业军队和专业军械也是相当无力的,失序的社会也会进一步吞噬国家的活力,毁灭一统的根基,终将带来惨痛的后果。

    一如东汉末年。

    而如果政府强大,尽职尽责,可以让普通人拥有安全感,那么他们自然不会产生自我防卫的想法,所以禁止民间武器的行动也就非常顺利了。

    这是郭鹏担任青州牧之后就开始努力推动的。

    郭瑾这一辈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逐渐长大,他们当然不会和郭鹏小的时候那样,不凶狠一点就难以在地方立足。

    郭瑾也不需要学着郭鹏,靠棍棒打遍曹氏夏侯氏诸子才确立了自己的孩子王地位。

    “为父小的时候,地方上有很多豪强家族,家家户户都有私兵,幼童也从小习武,好勇斗狠,那为父生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也染上了好勇斗狠的习气。

    为父常年打群架,带着曹氏夏侯氏诸子,和其他抱团的豪强族子打架,一年要打几十次,每个月都能打上几次,甚至有些时候下手狠了,还能把对方打得浑身是血。”

    郭鹏这样说这,郭瑾则兴致勃勃的听着,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

    但这不是重点。

    “每一次打群架,为父都冲在最前面带着他们打,冲在最前,打得最狠,受的伤也最多,所以他们从小就养成了服从为父的习惯,这也算是为父的一个意外所得,这,是你学不来的。”

    郭鹏把重点说了出来告诉郭瑾。

    “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

    郭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父亲幼年时的民间风气是好勇斗狠,所以父亲才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曹氏夏侯氏亲将服从父亲,不敢违背,但是儿子与他们长大的时候,这样的民间风气已经不复存在了。”

    “对,你不能也不必用为父的方式获得他们的服从,你要用自己的方式,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去获得他们的服从,解决你所面临的问题,如果你竭尽全力还是有不服从的人存在,那你就要注意了。”

    郭鹏给郭瑾提了一个醒。

    郭瑾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儿子明白。”

    “嗯。”

    郭鹏对郭瑾的觉悟表示满意。

    这才像样,权力拥有极强的排他性,不能容忍的就是不能容忍,没有理由。

    郭瑾只是担任一个县令,掌握些许权力,而这个时候,他的执政班底已经出现了些许的质疑之声和挑战之举。

    这是无意识的,是一种惯性,但是如果不去尽早遏制,尽早改变,那么郭瑾未来执掌更大的权力的时候,就会面临更大的问题。

    这些人畏惧郭鹏,却并不畏惧郭瑾,郭瑾目前也并不需要他们的畏惧,但是尊重,不能没有。

    权力场内留给感情的余地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几乎无法同时容纳下两个人。

    当然具体要怎么做,这是郭瑾的事情,郭鹏不会干预。

    如果连这些人都无法驾驭好,那他也真的枉费了郭鹏对他含辛茹苦的教育,也就别提驾驭一个帝国的几万官员和几十万军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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