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雕塑的捐赠人一栏写着dr.t,”闫康双手轻抚了一下面颊,满脸都是疲惫之色,“你们还记不记得dr.t是什么?”

    “《地狱之门》,”杨榆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个只卖出过四十多块基板的街机游戏,它的英文名字就叫《dr.t》。”

    “而且那个游戏通关之后还会出现繁体字‘t已回归’,虽然游戏本身没有提及过,但是那个‘t’,说的很可能就是英文标题上的t博士。”叶芸芸也补充了一句,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显然又想起了她那失踪的表哥。

    “所以,坊间一直有传闻说,那座雕塑的捐赠人,很有可能是86年《地狱之门》的忠实拥趸,不惜用钟爱的游戏代替自己的名字写在铭牌上。”闫康说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也认为这种推断过于牵强附会,“80年代来路可疑的游戏,90年代的传销小镇,还有走火入魔的气功班,这些事情之间,难道真的有关联吗?”

    “等一下,”杨榆忽然打断了闫康的自言自语,“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秀才抬头看着大个子,目光里带着些许警惕,他已经预感到对方要说的话自己并不会喜欢。

    “小闫,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得说一下周学长留下的笔记本。他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也出现了跟dr.t有关的内容。”

    “怎么?重度阴谋论者也玩过这款街机?”闫康脸上闪过一抹嫌恶。

    杨榆无奈地摇摇头,并不去计较秀才的态度:“不,他是从其它渠道了解到这个名字的——周学长的笔记本中夹了一张褪色的便签纸,上面除了用铅笔写下的dr.t字样以外别无它物。我不知道这张便签他是在哪里获得的,但是他显然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来考证这个单词指代的意思。根据他的推断,dr.t这个名字在现实世界里确实能够指向某个真实的人物。而他,就是‘俄耳普斯计划’中要从阴间带回的人,也是80年代进驻到此处的美国科考队的领队。”

    “又在扯你的氢弹计划!”闫康连连摇头,语气中全是不耐烦。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杨榆伸手对闫康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周学长在笔记本各处做了详尽的考证吗?对于其中的几个考据我去验证了一下。结果,我发现t博士这个名字确实出现在了诸多严谨史料之中。”

    “你在开玩笑吧?严谨史料?我读的历史不会比你少,我可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位博士。”闫康的语气挑衅味十足,他已经对眼前的老大哥越来越不尊敬了。

    “或许你并不是没听说过,你只是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一般都出现在一笔带过的地方。”杨榆柔声解释,可以看出他在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著名考古学家,前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王文海晚年曾经口述过一本回忆录,详细讲述了周口店头盖骨发掘的全过程……”

    杨榆所说的这本回忆录出版于1985年,迫于当时形势,做了许多删改。2000年时候根据之前留下的第一手口述资料曾经再版过一次,不过反响平平。人们对它的关注一般都集中在1929年到1936年,头盖骨出土的那一部分,对于1941年前后头盖骨的遗失则没有多大兴趣,这多少也跟回忆录中该段记载的模糊不清有关,而关于t博士的内容,就出现在后者的段落里。

    根据回忆录的说法,从1941年春天开始,随着北平局势极剧恶化,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委员的王文海开始积极筹划头骨的出境保管事宜。对于头骨出境,当时主持挖掘工作的杨瓒员其实并不赞成,在同为挖掘负责人的调查员周郁公的支持下,杨瓒员加大了研究力度,在41年3月到9月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周口店猿人头骨的研究上。

    回忆录里特别记录了1941年9月底杨瓒员对于头骨态度的重大转变,然而这一段在85年版中被删去了,2000年版虽然又加了回来,但也许是因为口述者记忆的衰退,也许是因为后来资料在整理中的缺损,这一段文字里充满了各种语焉不详。

    9月底的一个周末,王文海照例前往协和医院与杨瓒员讨论头骨移送的问题,随着时局动荡,杨瓒员每天研究的结束时间也越来越晚,王文海为了见他一次往往要等上很久。晚上6点半,王文海正在协和医院的办公室里与同是研究人员的周郁公闲聊,杨瓒员忽然从楼上的实验室下来,他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一只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周郁公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说是不舒服。然后杨瓒员当着他们的面打电话叫来了当时的协和医学院院长黄敦。黄院长与他回到楼上的实验室,两人在里面鬼鬼祟祟地谈论了许久。7点15分时,王文海和周郁公听到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便叫上了研究员穆仲简一同上楼查看。当时他们看到的情况是,年逾花甲的黄敦脸色潮红,一手按胸,一手扶住桌子,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杨瓒员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双唇紧抿,平时梳理整齐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其他人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不回答,黄敦只是反复斥责杨瓒员:“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学术修养!”

    第二天一早,杨瓒员把所有的头骨碎片,连同他这些日子的研究报告全部收进了保险柜,严禁任何人打开。同时,他拍了一份加急电报给挖掘工作美国的出资方:洛克菲勒基金会。没人知道电报里说了些什么,洛克菲勒方面也没有任何回应。在电报拍出的十五天后,有一个在回忆录中署名t博士的美国人联络了杨瓒员,他们在1941年深冬的夜晚有一次秘密碰头,在那之后,杨瓒员忽然成了一名头骨转移的狂热支持者,为了把头骨运出北平,他甚至不惜与周郁公公开争辩。所有在周口店附近展开后续挖掘的计划也都被他强行叫停了,出土的石器和动物骨化石被封装存档,甚至连照片都被收回。

    虽然研究全部中止,但杨博士下班的时间却比过去更晚了,事实上,他几乎整夜整夜地守在保险柜前,工作人员事后描述杨博士紧盯保险柜的样子,像是在看守一只随时会逃脱牢笼的野兽。有时候,他会把整层楼的灯都关掉,在黑暗中与柜门后那些万古以前留下的砾石彻夜对质,而另一些时候,他则会手执镜子反复端详自己的面容。

    随着转移时间的临近,杨博士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1941年12月,转移正式开始之际,杨瓒员忽然告诉王文海,他当初对头盖骨所作的大量研究报告连同第一手测试资料全部损毁,据他本人的说法,资料都因为他个人的失误被烧了。其他研究人员虽然深感惋惜,但也无可奈何,然而,杨博士的反常举动还不止这些。在化石标本被装箱运上火车的时候,杨瓒员至始至终都守在化石一侧,瞪着眼睛,像是随时会朝靠近的人扑过去一样。

    杨博士的这种表现,当然可以解释为对于头盖骨的珍惜,但是,也有人给出了另一种说法,研究员穆仲简曾经私下告诉王文海,杨瓒员有一次想要把两块珍贵的头骨碎片带出实验室,但是最终未能如愿。穆仲简相信,他是想要把这两块头骨给毁掉。他不知道杨博士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两块碎片对于博士的学术研究尤为重要,因为碎片上显露出了周口店人和现代人在头骨上的两个神奇的区别。

    “后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杨榆说,“头盖骨于秦皇岛火车站不翼而飞,洛克菲勒基金会在杨瓒员拍出那封电报之后,再也没有同周口店方面联系过。t博士究竟是他们的代理人,还是他们找来善后的第三方,已经无从查起。周学长把王文海回忆录的节选抄在了笔记本上,他认为,杨瓒员一定在头骨上发现了什么让他深感不安的东西,那些被掩埋69万年的可怕真相。不管头骨的主人是谁,它肯定跟人跟猿都没有关系。早在智人踏足亚洲之前,头骨那不可名状的所有者就已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行走了。为了人类那点可怜的理智着想,它们的遗骸以及存在过的痕迹最好彻底地烂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当1921年周口店的农民从砂砾把第一片头盖骨发掘出来的时候,命运已经对人类收回了它最后的仁慈,我们不知道杨瓒员透过69万年漫长岁月究竟直面了怎样的黑暗虚无,但是他最终做出了选择,没有让全人类随着他一同坠入其中。”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王文海的回忆录里真有这么一个化名的t博士,”闫康冷哼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这个t博士就是《地狱之门》里提到的t博士,别忘了,这是一个化名,任何人都可以用。”

    “我没办法逼你相信,”杨榆叹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翻开笔记本之前,我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我非常非常羡慕你,通篇看完之后,我已经没法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写满了绝望与疯狂,就像是一个缺乏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在随意地组织着词汇,我把那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了,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这种在无尽黑暗前瑟瑟发抖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笔记的最后一行只有一句话,那句话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每一个字都拆成了一座牢笼,一层一层将我困住,尤其是在我知道了s市那起杀人纵火案之后,我知道,最后一行那句话是真的。”

    “那么……最后一行周前辈说了什么?”叶芸芸鼓起勇气问。

    “他说,流荼回到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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