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童贯?”陈五发觉自己跟不上赵瑜的思路,蔡倬不是蔡京家的人吗?

    “当然是童贯!”赵肯定道,既然赵瑜已经打算重新起用陈五,有些内情就可以稍稍透露一点了,“蔡倬此行若真是来采办的,那倒也罢了;但若是来做探子,等童贯知道他有把柄被蔡京抓在手中后,五哥你说,童太尉不要杀人灭口,弄个死无对证?”

    陈五掀桌子:“那我们这几年一船船的财货不是白给啦!?”

    “怎么?”赵瑜笑道:“现在岛上这么兴旺,不多亏了童太尉?我们送钱,换他为我们说句话,如此而已,纯粹是生意上的往来!如是出了岔子,谁也不为谁担着!我们这些海寇跟他一个阉宦之间,难道还有义气可言吗?”

    陈五烧得稀稀落落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既是如此,如之奈何?”

    赵瑜冷笑:“不是‘如之奈何’,是他能奈我何?当年就被杀得全军覆没,现在就算童贯他再和我们过不去,最多不过再打一场嘛!还怕他不成?”

    “童贯不可能再动刀兵的!”赵摇头道,“现在我们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赚钱,也不过是有些反乱的苗头,他用什么由让官家同意出兵?若是逼反了衢山,那个罪名可就大了。最多也不过使点计策,把岛上的几个大头领骗过去杀了,绝了后患。这种事,官府倒是熟门熟路!”

    陈五默默点头。官军佯为招安,把叛贼首领骗去杀了的故事,史不绝书。仁宗时,荆湖南路五溪蛮反乱,时任转运副使的杜杞奉旨平叛,他假称招安,把贼军六百余人诓骗过来,并设宴款待。只是他的酒里都下了曼陀罗,喝了酒的贼兵纷纷晕倒,被他趁机杀了个干净。一次药翻六百多人,杜杞凶名便流传于江湖,乃是赫赫有名的药祖宗。经此一事,反贼们被招安时,总多个心眼,不亲眼看到赦书,就绝不放下刀枪。当年浪港寨被招安,赵瑜之所以要假借三叔至善的名号,也是防着这一手。因怕童贯翻脸,自始至终,他也没踏足过官军军营半步。

    “所以说,”赵瑜总结道,“只要不离岛上、船上,童贯那阉人就算权势滔天,又能拿我等海外野人如何?”

    赵笑道:“更何况明州、昌国虽是人人皆知二郎在衢山主事,但在官中户籍里,可没二郎、三郎的名字,监镇是俺,巡检是武弟,岛上资产也都挂在空户名下,就算童贯把二郎诱出去,只要报个查无此人,他也只能干瞪眼!”

    说完,他与赵瑜对视一眼,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区区海寇,能逼得大宋枢相无可奈何,当然值得自豪。

    陈五陪着笑了两声,也轻松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也没有什么麻烦啰?”

    赵瑜、赵收敛笑容。赵瑜冷道:“当然有……童贯他动不了我们,但他能动岛上生意!”

    赵道:“查封船行,夺了我和武弟的官职,只需他努努嘴;找个借口,禁人上衢山岛,也不过费点口水罢了。只要童太尉说句话,岛上又要过回苦日子了。”

    陈五皱眉思索着,总觉得赵瑜、赵两人的话里有些不对劲,很快,他猛然抬头道:“大当家!按你所说,童贯找衢山麻烦,是因为蔡京有他的把柄。而蔡京有童贯把柄,却是因为蔡倬。既然二郎已知蔡倬给岛上带来天大的麻烦,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却让某陪着他在岛上游逛,最后还放他回去呢?”

    赵瑜叹道:“杀了他就能一劳永逸,我早把他装进麻袋,沉进海底了。只是,杀不胜杀,杀了他一个,难道蔡京不派第二个吗?而且,我们现在说的这些,也仅仅是未雨绸缪。蔡倬此行也许是真的来采办的也说不定!就算他不是来采办海货,而是探子,他在岛上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要是我们真的把他杀了,反倒坐实了罪名。更何况,三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失了踪,蔡家不派人寻找吗?如果蔡相公下令让两浙路各州各县寻那蔡倬,把蛛丝马迹一汇集,本没有事,反而弄出事来,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陈五无言,虽然他觉得赵瑜得太多,但他说得的确是有些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童贯有可能对付我衢山,那从现在起,就要必须做好准备,每一分的力量也都得用起来。”见陈五被说服,赵瑜也不再童贯之事,他踱了两步,转身对陈五郑重道,“五哥,以你的资历、能耐,这两年却只能当个渡船的船长,的确是委屈了。”

    赵瑜这么一说,陈五慌忙站起,连称不敢。

    赵瑜按着他的肩,直视陈五双眼,道:“但我有我的苦衷,必五哥你也清楚。”

    赵瑜说得如此直白,陈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肯定或否定都不合适,只能站着装傻。

    赵瑜一笑,放开手,转身看着门外,“不过这几年来,岛上事事皆顺,却是安定得很,倒显得我多虑了。前些日子,我还让五哥你把船行向北开辟新路的工作担起来,却没到碰上这么一桩事。现在,良乡船行估计要收一收了,但我不打算让五哥你闲着……武兄弟的巡检,又或是绣姐练兵的职司,不知五哥喜欢哪一个?”

    “这……”陈五面现难色,赵武、陈绣娘现在在衢山军中都有些地位的,若抢了他们的职位,要是被记恨了,日后定有麻烦。赵武现下不在岛上,自己权代巡检一职倒也没什么,但陈绣娘——他偷眼看了赵瑜一下——那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只不过童贯很快就要找岛上麻烦,就算他当上巡检,也干不了几天啊!

    看出陈五的难处,赵瑜宽解道:“五哥不必顾虑太多,我让你接他们的位子,自然不让五哥有后顾之忧。五哥只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职司就行……也不必急着做决定,五哥可以回去考虑一下,三天后给我答复。如何?”

    陈五依命去了。可而知,这几天,他应该是睡不好觉了。

    待陈五一走,赵便问道:“二郎,方才你与五哥所说不杀蔡倬的由,应该不是真的罢?”

    赵瑜回头微笑,他知道,赵对他知根知底,那些话糊弄的了陈五,却瞒不过赵。但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这几天我在岱山,衢山岛上事务,兄弟你可全权处,但为何兄弟你看着蔡倬在岛上东逛西顾,却任由他扬帆离开呢?”

    赵沉默了好一阵,方抿了抿嘴,斟词酌句缓缓道:“三年来,岛上事业兴旺发达,兄弟们过得富足安定……但过得太好,原本的锐气却也消磨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再让他们去做刀头舔血的生意,他们定然不愿。如果再这样下去,二郎你立国称王的打算,只是梦幻泡影。所以……”

    “所以,我才饶了蔡倬一命。”赵瑜接着说道,在赵面前,赵瑜十分坦诚。赵太了解他了,如果谎言伪饰,不但骗不过去,反而让头号心腹离心。

    “蔡倬的出现,乃是我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省了我多少手脚。”他一看赵,叹着,“所谓‘习劳成勤,习逸成惰’,人皆有惰性,享了几年福,衢山军的骨头早软了。我让三弟轮换着带兵去琉球捕奴,也是让他们见见血,可用强弓劲弩欺负些野人,却没什么大用。没有外来的刺激,没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他们只一步步烂下去。我给他们钱财,给他们富贵,给他们安定的生活,因此他们感激我。但若是我要他们放弃现在悠闲自在的生活,跟着我去蛮荒之地去开疆拓土,他们就开始恨我。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从不以为,只要我登高一呼,就能万人影从。”

    “但只要官府禁了船行,封了港口,兄弟们就把恨意集中到官府身上。到时二郎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跟着你赴汤蹈火!”

    赵瑜嘴角流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得到的东西,却又被人夺去,最是让人痛恨。这种事,我自然希望是让官府帮我去做……下面的人不肯走,我便要推着他们走,无论如何,我都不让他们拖了我的后腿。”

    他走到窗前,推开轩窗。他的书房,视角极佳,高居观音山上,南面的窗外便能看见大海。此时,夜幕已临,月儿却还未升起,墨蓝色的天空上,闪闪烁烁的都是耀眼的星辰。清风徐徐,隐隐的涛声传了上来。

    “海天如此雄阔,区区衢山一岛,岂是容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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