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在前,是为掌,有阻挡之意,是为盾之形。

    右手在后,是为拳,收于腰际,有攻杀之意,是为枪之形。

    于器展开了一个大弓步,前腿伸直如隐有拒马之意,后腿承受全身力量。势在后,前为虚。

    天地间的念力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慢慢向他的拳与掌上集中。

    掌间念力沉厚,似能阻挡敌人一切攻击。

    拳上念力锐利,似可撕破一切阻挡之物。

    他摆好姿势,却未立即出手。

    因为不能。

    念术中的武技并非是简单的技术动作,那是一整套独特的吸纳天地念力为己所用的方法。要经过特殊的步骤吸取,再于念元之中转化,最终以施技者心念中的模样打出。

    于器只是动念初境,使用武技,便免不了在这复杂的过程中耗时间。

    言诚的妖法有强大的阻挡之力,如同一面墙,一座山。于器没有信心攻破,所以要动用武技。

    但言诚的力量只是防御之力。没办法攻击,那么始终不可能是于器的对手。

    于器的念术名为“枪拳”,取有军旅之中硬派战法。此拳重攻亦重防,是以左手为盾右手为枪。

    面对同等级的修行者,于器也有足够的信心凭左掌抵挡一切攻击,而等待右拳的力量积蓄到足以一招破敌的地步。

    何况是一个凡人?

    所以他虽急,却并不慌。

    言诚不急,也不慌。

    他眼看着对方摆出架势,回身解下身后的包袱放在地上,背对着于器开始拿出包袱中的部件组装起来。

    没过多久,一架不大的手弩便被装好,他持弩转过身来,面对于器。

    弩?

    于器一怔。

    然后笑了。

    以为这种东西能伤得了修行者?可笑!

    若是强弓劲矢,于数十步之外我拳力不可及处突然发射,我自然也不免吃亏。

    可是使用这种小型手弩,本来威力便有限,在如此近距离内想破我的盾,更是痴人说梦。

    他眼闪寒光,杀心更坚。

    “我知道你在使用强大的武技。”言诚端着弩,认真地劝对方。“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所以必须在你蓄力结束前先将你击败。我还控制不好力道,只怕会伤到你。所以,你还是收手吧。我们之间并无深仇,这是何必?”

    于器不理他。

    言诚轻叹一声:“那么只好得罪了。”

    单手举弩,左手食指在空中轻轻点画,动作极快,无快于之前的防御笔意。

    笔意完成,左手架在弩下,使弩身更为稳定。双手齐抬,弩对准了于器。

    于器不躲。因为躲,就得中断积蓄念力。

    他不屑于躲。他要硬挡下这一箭,然后以无双的拳力将言诚一击而毙。

    巡防所方面他已经想好了解释之言――言诚动用武器妄图杀害自己,自己只好全力反击。

    周围没有证人,那么四个被打伤的护卫便是证人。

    很好。

    于器冷笑。

    “得罪了。”言诚又说了一句。

    于器不理。

    于是,下一刻里,有弩箭突然离弦而出,呼啸作响之声尚未断绝,箭已经重重射到于器面前。

    左掌剧烈地颤抖,有念力如波涌动,这一箭之强,竟然超出于器的想象,那强大的念力盾竟然一下就被击碎。

    箭用尽力量,摔落地上。

    于器眼睛瞬间瞪大。

    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箭?

    为何破得了我枪拳之盾?

    这绝不可能啊!

    便是同级修行全力一击,我的盾也足以抵挡,怎么却在他这一箭之下粉碎?

    言诚叹息,心想:看来没有箭头,威力确实要减弱许多。

    然后,在于器惊魂未定之际,他再次发射。

    笔意未消,便不用再度绘画。他只是伸了伸左手小指虚虚在笔意中一点,绘在箭杆上的图便又激发念力,嗖地一下与弓弦一起推动弩箭射出。

    盾已无,但枪还在。

    就算攻击之力仍不足,用以防御也无不可。

    但是,于器死也没能料到那已然射出一箭的弩,竟然可以立即再射出第二箭。

    这是什么弩!?

    心中的惊呼方结束,身体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变化,那一箭便已经射到。少了那一重念力之盾的防护,箭毫无阻碍,笔直向前,如义无反顾的士兵,突击无悔。

    正中于器胸口。

    咚地一响,箭杆承受不住撞击的巨力而碎裂,于器脸色苍白,身形散乱,狼狈地向后退去。

    武技的蓄力被中断,形被打散,意便消散。

    修行者果然厉害。

    言诚却在心中暗叹。

    箭虽无头,但若是射在凡人身上,只怕一样可以穿胸而入。但射在于器身上,威力却只仿佛重重一拳。

    所以他只能再射。

    还能射!?

    于器眼睛发红,精神几乎崩溃。

    这到底是什么弩!?

    躲闪,拼命躲闪,因为那一箭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只怕比同级修行者的一拳还要厉害。

    但箭太快,于器拼命躲闪还是被射中了右臂。一阵剧痛传来,于器忍不住叫了一声,身子一晃。

    还不够。

    言诚谨慎地想着,又是一箭。

    这一箭射在于器大腿上,于器便一下跪倒在地,挣扎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那条腿剧烈地颤抖,肌肉青肿,已然再用不上力。不知骨头是不是被射断了。

    右臂也在颤抖,完全发不了力。

    胸膛处好像插入了一把刀一样,火热的痛觉令人只想倒下了事。

    可以了……吧?

    言诚慢慢放下了弩,看着脸色铁青的于器,缓缓摇头。

    “我早劝过你,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说。

    “这并不是我自大,是因为我有它。”他举了举连弩。

    “我知道别人对我借刀杀人不成,必还会出招,所以我早做了准备,出行时带上了它。”他说。

    “我已经手下留情,事先将箭头去掉。不然只怕第一箭,就已经重伤了你。”他说。

    “其实你我并没有多大仇怨,这一切又是何苦?”他摇头叹气。

    “别再来惹我。”他认真地说,“否则我便会认为你是一个摆脱不了的仇家,为了自己日后的安全,真的会杀了你。”

    他转过身,小心地将弩拆几三个部件,小心地装入包袱,小心地背在身上。

    然后他望着于器,再次摇头:“我想今日的事你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你将身败名裂。但我还是要再叮嘱你一句――不要将我的秘密对其他人说,尤其是景严。我承认他是一个很强的对手,虽然我在战略上告诉自己要藐视他,但在战术层面,我还是很重视他。不论如何他是大敌。他若知晓此事,会对我十分不利。那么,我就会对你不利。”

    “江湖相逢是缘,阁下珍重吧。”他十分有礼貌地向着于器拱手,躬身,退步,然后转身而去。

    夕阳已然向西而下,余辉的最后一抹,落在少年的背上。

    映着他的背影,照亮他的头发,为他的身子镶上了一圈金边。

    于器忘着那身影消失,颓然摔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痛苦流泪。

    十年的苦修,十年的强者之梦,十年的美丽幻想,今日被一朝粉碎。

    原来我还是那个没用的我,原来我根本没有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本以为,方才那样的英雄形象应是属于我的,是我有朝一日能让你看到的。

    但没想到……

    我只是个败者……

    眼泪打湿衣襟,他哭得如同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奇妙的是,惨败于言诚之手,他此时竟然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失落,无尽的悲痛。仿佛满心欢喜地将沙塔搭到最顶层时,却一失手将它完全毁坏的孩子。

    好伤心。

    言诚已经走远,听不到他的哭声,也看不到他伤心的样子。

    就算听到,就算看到,他也不会心动。

    你不是我的朋友,也还算不上是敌人。但至少,你是对我怀有敌意的人。

    他十二岁时曾对一个重伤的莽茅人动过恻隐之心,结果那恻隐之心险些害死了自己。从那之后他便知道,这种珍贵的感情不能留给敌人。

    甚至是对自己仅有敌意之人。

    我不杀你,其实不是因为你并没伤害到我。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我的目标是成为战国的弟子,那么我便不会与半路上那些为难我的石子为敌。

    我可以抬脚迈过你,我可以抬步绕过你。但我没必要踢飞你,或是砸碎你。

    因为我有我的目标,不可阻挡的目标,必须实现的目标。

    他踏着夕阳远去,心中想着自己的那些事。然后,他情不自禁地抚摸胸口,再用手拉了拉包袱。

    胸前怀抱中、沉甸甸的包袱里,装着他的自信,装着他的希望。

    有了这两样东西,他虽然仍不能修行,仍不是修行者,但却已经不用再畏惧修行者。

    他甚至看到了一种目前来说还算渺茫的希望,但他相信,只要有机会,那渺茫就会变得清晰,那清晰将会变成现实。

    母亲,您在天上能看到今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我以凡人之躯击败了一位修行者。

    不,不是击败。

    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杀了他。就像杀死一个看似凶恶,但实际脆弱的莽茅野人。

    就像杀死一条流浪的恶狗。

    修行者是天?

    他笑了。

    也不过就是与我一样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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