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台本殊看着下方吵着一团的众人,不觉把两个大拇指放在头部两侧,用指肚轻轻摩挲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日泽拉附近,水草丰沛,牛羊成群,相对于贫瘠的西蒙來说,东蒙可说掌握了原北蒙近八成是牲畜产量,牲畜多,粮草多,自然人口密集,部落就多,而部落多的后果就是,点子就多,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军队,也有自己的代言人,远沒西蒙的军事化管理來得团结,以前有个强大的西蒙在前方顶着,众人还能齐心协力,共击敌人,如今兰宁被围,似乎旦夕可下,各个部落之间自然沒了那些顾忌,顾忌少了,扯皮的事情就多了起來,

    比如现在,苏云部和乌珠穆沁部正为粮草凑措的事争得头破血流,苏云部认为,自己部落出的勇士越多,理应受到特殊对待,由别的部落提供粮草支持,而乌珠穆沁部则认为,他们是部落在前期出力最大,太后坐镇后方,调度疏通更是立功不小,所以他们才该享受别人供奉,双方就为这么点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台本殊无法,承诺自己部落出大头,他们出小头,其余的,按照各个部落平分,这等稀泥和下去,双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

    摆平了这件事,台本殊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就此消停一下,那知又出现了问題,因为接下來讨论的,是一份声明,西地一大片小国,有很大一部分是以西蒙的潘属国身份存在的,这几天楼居联合西北,然后纠集了十几个小国,准备联合出兵解兰宁之围,楼居只是个外强中干的角色,叫得再厉害也派不出几个兵,台本殊自然不惧,可加上西北三省就不一样了,两方一个是西地第一强国,一个是西北总督,而何啸天刚刚击退北汉大军,更是影响大增,如今两方同时呼吁出兵,坚定站在兰宁一边,这也是个恼火的事,

    两方联合西地十來个小国,集结了好几万兵力,对外号称十万,正在西凉与楼居交界一带集结,准备出兵來解兰宁之围,

    眼见着西蒙即将灭国,暗地里向东蒙宣誓效忠的西地小国也多了起來,但经过这么一连串动作下來,许多小国又变得犹豫不决,干脆來个壁上观,

    但这点,恰恰又是台本殊不能接受的,

    诚如吴明所讲,如今东蒙的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补给已开始吃紧,这些国家暗地里宣布效忠,见面礼肯定丰厚,而台本殊明言金银不要,只要粮草,虽然这些小国运來的粮草不多,然聚沙成塔,总能缓解一二,可有些家伙三心二意,不但舍了本意,甚至还有部分人蠢蠢于动,似乎想派兵参加“兰宁援军”,怎能不让台本殊吃惊,

    所以这则通告就显得很有必要了,上面虽然洋洋洒洒写了上万言,里面的内容不外乎威逼利诱,一方面大肆承诺,只要现在效忠东蒙,一旦兰宁城破,就可以减免甚至取消这些小国朝贡,另一方面自然是威胁了,四十万大军,在这些小国眼里,怎么听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楼居是西地第一强国,人口基数也不一定有这等水准,如此兵力,任何国家对上都只有被横扫的份,所以威胁起來也是分量十足,

    里面的内容沒问題,出发点也是好的,可等到落款时却出现了问題,日泽拉那位皇帝陛下只是个傀儡,四十万大军虽然名义上属于一个国家,但却是各个部落凑成的,所以这落款上,就需写上各个有实力的部落名称,这本來是小事,但这个落款过程却是出乎异料的艰难,关键在于排在第四的查干部和第五的阿拉坦部发生了争执,谁都知道,现在东蒙太后乌珠穆沁氏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虽然碍于身份的原因,这个女人不在此地,但乌珠穆沁部要排在第二,却沒那个部落敢放在第一,否则太后娘娘定不会轻饶了他,所以这第一的位置,非乌珠穆沁部莫属,而大军能够打到兰宁城下,左贤王台本殊出力甚巨,所以台本部放在第二位,众人仍然沒有异议,苏云部出的兵最多,而且有第一勇士坐在营帐里瞪着,也沒人敢和他叫板抢第三的位置,但这则通告上的第四个位置则被各部落代表争得头破血流,争得最凶的就是查干部和阿拉坦部,两部力量相差不大,查干合易是东蒙户库司司长,阿拉坦奇是兵训司司长,两人一个是政务府要员,一个是军务府干将,谁也不服谁,眼见二人越闹越凶,台本殊无法,只得打乱重新排列,效仿古法以笔划排序,两人这才罢休,看众人的意思,落款处谁的字大谁的字小都要争论一番,眼见坐在上首的台本殊脸色越來越黑,争论的众人这才怏怏闭嘴,

    几个时辰的会议开下來,非但是台本殊,与会众人都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一干人等纷纷散去,台本殊摊在躺椅上,这才长吐了一口气,眼见查干合易坐在下首,仍沒离去的意思,他轻声道:“合易,难道对刚才的处置还有不服么,”

    西蒙政务府长由呼延海兼任,东蒙如出一辙,政务府长也由台本殊兼着,查干合易是政务府户库司长,自然和台本殊走得极近,两人也算多年的搭档了,所以私下说话倒要客气许多,查干合易摇了摇头道:“贤王处置得宜,下官岂有不满,”

    台本殊苦笑道:“你能如此想,那是最好,现在多忍忍,等战事胜利了,再做他想,”

    再做他想的意思,自然是把现在受的鸟气找回來,一旦西蒙灭国,台本殊可说权倾朝野,自然可以腾出手來进行权利的再分配,他现在也是无法可想,只能对着这个最忠心的属下画饼充饥了,

    似乎怕查干合易不信,他站起來道:“快了,一旦兰宁城下,咱们就不用事事忍让了,”

    查干合易也是苦笑道:“王爷苦衷,下官岂会不知,但我是不得不争,如果事事忍让,我这个部落首领也做到头了,”

    西蒙是建立在那颜达的威望上的,这样固然造成了军事力量与后勤负担能力极不对称,容易出现粮草危机,但在政治层面却远比日泽拉简单得多,日泽拉附近的大部落,其首领不是世袭的,而是选举产生的,查干合易的意思,如果表现得太窝囊,部落的长老们定会弹劾于他,到时候,恐怕等不到兰宁城破,他这个部落首领就被解职了,到时自有长老们再推出一个首领担任户库司长,维护查干部的利益,这对台本殊來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台本殊走到他面前,慌得查干合易连忙站起,台本殊看了他一眼,有些感叹的道:“咱们虽占据着干比噶最丰盛的草原,但人心太杂,幸亏那颜达重伤昏迷,否则真打起來,以这种效率和状态,恐怕……”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沒再说下去,但查干合易却明白,在战争中,永远是专制更为有力,更能集合力量,更能发挥效率,如果不是西蒙国主昏迷,以东蒙这种冗杂的军制,想要取胜,势必难如登天,

    两人正在感叹,帐外有个亲兵高声道:“王爷,抓到一个奸细,來人说知道兰宁城最新作战动向,”

    奸细,还知道兰宁城最新作战动向,

    台本殊和查干合易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讶色,台本殊沉声道:“带进來看看,”

    帐帘一掀,两个亲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进來,这人穿着西蒙军服,全身被捆得严严实实,显然已被亲兵搜过身,全身已是别无长物,左边一个亲兵推了他一把道:“前面就是王爷,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那人挺立如故,昂然道:“久闻左贤王礼贤下士,如今就是这么待客的么,”

    “你……”

    那士兵怒喝一声,抬起脚做势欲踹,台本殊伸手制止了他,微笑道:“给这位好汉松绑,”

    亲兵为他解了绑,那人倒沒继续装腔做势,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小人奉兰宁牛马司布仁德之命求见,有要事相告,”

    户库司主管钱粮,牛马司主管牲畜,可说是政务部里,户库司长下的第二号人物了,战事连绵,呼延海为了简单高效,几乎剥夺了牛马司所有权利,由高云尔泰统一调配,布仁德早对这等处置不满,现东蒙大军压境,他更觉得亡国不远,早就暗含离心,前几天吴明提出此计时,布仁德早想传递信息,奈何守军防守森严,苦无机会,今日终于着逮着漏洞,被他属下混成军士,趁换岗的时候偷溜出城,就是來密告吴明当日计划的,以做投名状,

    此次做战计划如下,西北和楼居的援军一旦到來,那么在人数上,守方和攻方的人数差距更是缩小,这样就有了和东蒙一决雌雄的底气,只要双方决战,则东蒙的粮草守护则必然空虚,到时候由黑甲军趁乱四处焚烧粮草放火,制造混乱,眼见粮草被烧,东蒙方必定大乱,兵无战心,到时只需趁乱攻击,和援军两面夹击,趁势掩杀,一旦形成马踏连营之势,就算战神降临,也是无力回天,

    听到这消息,两人吓了一跳,让亲兵把这人押下去好生看管,台本殊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才转头向查干合易道:“合易,你觉得此计如何,”

    “确实阴险歹毒,不过也不见得可行,”

    台本殊仍是盯着他,缓缓道:“接着说,”

    查干合易接着道:“趁乱放火烧粮,确实容易引起混乱,但我军对粮草防范极严,且各个部落间的粮草都是分开的,就算他们放火,起到的效果也是有限,最多也就得手几处而已,毕竟他们放火的人手也太少了点,所以此计执行起來,仍是困难重重,”

    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笑意:“当然,如今我们既已知晓计划,他们更无半丝机会,属下建议那几百黑甲军全部抓起來,这样就可一劳永逸,”

    那知台本殊却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些黑甲军,暂时抓不得,”

    查干合易瞪大了眼,讶声道:“这又是如何,”

    台本殊沉声道:“首先,吴明向爱用奇,我们并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他用的反间计或苦肉计,要是那些黑甲军是真心投靠的,岂不正中对方下怀,当然,普通人抓了就抓了,我也不会顾忌那么多,但这几百黑甲军毕竟是投靠李忠那小子的,我们贸然去动,难免会招致北汉不快,虽说如今我国势大,并不惧怕京都,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唯一的盟友交恶,不免落了下乘,坏了名声不说,更为不智,其次么,如果现在动手,吴明定然知道计划泄露,如果布仁德真心投靠,岂不是害了他,这样我们就少了个大内奸,同时打草惊蛇吴明知道计划泄露后,定会再想他法,我们就失去了这次先知先觉的机会,”

    查干合易道:“那可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看着,”台本殊微微一笑:“他既然想了个这么狠毒的法子出來,咱们大可装做不知,只需叫人把所有部落的粮草集中起來,统一重兵看守,他的任何计划都成梦幻泡影,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把所有粮草整合起來,反过來刺激下兰宁守军,让他们知道我们兵精粮足,长此下去,对方士气定然下跌,”

    查干合易眼睛一亮,击掌道:“此法大妙,集中看守,既节省了兵力,也利于统一调配,避免不必要浪费,”嘴上说着,心下却在想:“王爷果然厉害,如此一來,我军粮草自可高枕无忧,敌人粮草本就不多,长期困守定不是办法,就只剩正面决一途,以敌我双方的兵力士气,我方已然赢定,”

    台本殊撩开帐帘,从高大巍峨的兰宁城墙往上,再到隐隐约约的内城,最后停到远方高大雄奇的天阴山上,布仁德所说是真是假,城里的劳师寿定会报于自己知晓,不论结果如何,这个北蒙的第一雄城,早晚会落入自己之手,让故国一统的大业也会在自己手里实现,想必千百年后,史书上定会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想着,嘴角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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