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唱本吐出黑血之后,呼吸渐强,笑嘻嘻的道:“不要责怪自己,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无非是不想让方剑明难过,方剑明心中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他心中清楚不过,这话是在安慰他,看唱本的内伤已经深入心脏,要不是他仗内功精深,早已一命呜呼。

    “不!看老,你老武功盖世,不会死的,我要救你。”

    就要再次为他运功疗伤,看唱本拉住他的手,道:“别傻了,孩子,人怎么可能不会死?武功盖世又如何?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早该知足了。”

    方剑明心中一酸,道:“但是——”

    “孩子,你坐下来,听我说。我现在真的感觉好多了,要不是你,我恐怕说不了几句话就见阎王爷去了。

    得你运功疗伤,我大概还能活几个时辰,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方剑明听他只有几个时辰,就要离开人世,别过头去,不忍看他,暗自伤心。一声悲伤的驴叫传来,那只瘦骨嶙峋的毛驴从旁走过来,眼中闪着泪光,用脑袋亲密的摩擦着看唱本的手臂,就如一个孩子一般。

    看唱本苦笑道:“你也来惹我伤心吗?”

    毛驴长长的叫了一声,犹如人的哭声,看唱本狠心将它拍开,转过头来,道:“孩子,你听我说,我有一些事说给你听,还要请你帮我一件事。”

    方剑明自知无法救他,低着头,道:“看老,你说吧。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也会为你办到。”

    看唱本从怀中掏出三个锦囊与一块令牌,交给方剑明,道:“这三个锦囊,烦你将来交给京城八大势力中的飞叶斋斋主慕容杰与无影门门主善无畏,前两个锦囊交给前者,后一个锦囊交给后者。”

    方剑明听了,微感吃惊,想不到他竟会与这两个势力有关系。

    “这块令牌作何用处?”方剑明藏起锦囊,反复的看着令牌,一面刻着一片金色的树叶,一面看着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心中暗惊。

    “这块令牌,我留着一直没用,现在就把它传给你。这块令牌的用处很大,将来遇到慕容杰或者善无畏时,你自然就知道它的来历,你千万不要丢了。”

    “你老放心,晚辈绝不会让它丢失。”

    “你是不是在想我究竟是什么人?”

    终于说到了核心,他自称看唱本,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假名,隐藏在背后的,或许就是一个极大的秘密。

    方剑明道:“晚辈不管你老是谁,也不知道你老以前做过什么事,我只知道你就是我认识的看老,一个风趣的老好人。”

    看唱本十分欣慰,点点头,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要是瞒着你,就是我不够朋友了。”

    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回忆的表情,缓缓的道:“俞天都说的不错,我早年的外号就叫‘无影神侠’,原名叫徐岚。其实,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有一个兄弟,你当不曾听说,但我有一个侄儿,你当听说,他便是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

    方剑明听了,暗自吃惊。

    看唱本苦笑了一下,道:“正是因为有了层关系,只要我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便不能抛开皇家的事不管。达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从我这里学了些功夫,便出去闯天下,我也没料到他会闯出那么大的名声。他有一个女儿,名叫妙云,最得我疼爱,讨我喜欢,后来嫁给了燕王朱棣。可惜她命薄,活了不到五十岁。她临终的时候,担心朱允文以及他的后代夺回天下,求我暗中保护她的子孙。没想到,这个担子我整整承担了四十多年。现在我就要死了,感到轻松多了。”

    徐达乃明朝开国第一功臣,这是天下周知的,当年,他为朱元璋打天下,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朱元璋与他联姻,徐达长女徐妙云嫁给了燕王朱棣,便是后来的燕王妃。

    后来,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从侄儿建文帝手中夺去天下,建文帝下落不明,朝廷说烧死了,民间却有许多有关他的传说。

    朱棣之后,便是仁宗,在位不到一年,便病死,之后,便是宣宗,宣宗在位十年,最后,就到了当今天子朱祁镇。

    仁宗是徐妃的儿子,论起关系来,看唱本是皇亲国戚,难怪他关系朝提比关心武林多得多。

    方剑明叹道:“看老,你老与张大侠是同辈人,如此年纪,还在操心家国大事,你老真是……”

    “不,我关心的是人。我一直希望天下太平,人人不再厮杀,不再有战争,但是我又……”想起什么事来,脸上突然浮现悲痛与悔恨之色。

    方剑明不便插口,看唱本平静了一下心情,道:“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唯独有一件事让我后悔终身。”

    方剑明静静的听着,他知道人在临终前,所说的话是世上最真诚的话。

    “我自小离家,跟一个道人学艺,那道人有两样绝学,一门传给了我,一门传给了我师兄,就是血手门门主的师父。

    我这个师兄为人孤僻,不太与人来往,他本来有一个徒弟,叫做赵孤叶,他带着孤叶在山中修行,不与外界往来。

    有一天,我抱着一个孩子找上去,要他收留这个孩子。他死活不肯,说这个孩子将来要危害武林,我可怜孩子自小便无父无母,整整求了他三天三夜,他才肯收做门下。

    我当时年不过三十,向往着闯江湖的日子,向往着行侠仗义的快活,一心要在事业上与张向风比个高下。

    谁知,过了几年,张向风便因为情孽闭关,我顿觉世事无常,连张向风这样的人都难免做错事,何况我呢?

    去找师兄时,他已经带着两个徒弟不知所踪,我只好回到了家乡。

    当年若不是我年少气盛,那孩子就不可能成为如今的鬼神。这孩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我答应过这位朋友,要一生照看好他的儿子。

    但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叔叔的责任,在这孩子最需要温情的时候,将他给了孤僻的师兄,这便是我一生中,所做的一件最大的错事。

    我与张向风一样,他背着“负心郎”过了一百多年,我背着“不信不义”也过了一百多年。

    只因我对这孩子心中有愧疚,对朋友的不信,所以才会任他任性妄为。

    有时候,我一想起这事,就会心如刀绞。”

    看唱本一向是嘻嘻哈哈的样子,想不到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这么多的苦,这么丰富的内心世界。

    方剑明听了,感慨万千,终于明白了看唱本何以知道了鬼神聂皇杰在暗中危害江湖,却无法去管的原因。

    看来,这鬼神聂皇杰的身世也极为悲惨。小时,就没了父母,被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带在身边,一定受过许多责骂。长大了,才会有这么大野心以及报复。这虽然不能说是最大的原因,但却是重要原因之一。

    也难怪他会看在看唱本的面子上走人。

    张向风一死,他鬼神还怕谁?自然是心中还记着看唱本的好处。

    “原来鬼神的身世是这样的,那么,你老的内伤又是被谁打伤的呢?谁还能打伤你老?”

    看唱本道:“你还记得李慕华身边那四个人吗?”

    “啊!原来是他们。”

    “不是,他们想打伤我,还不够资格。不过,他们也有功劳。真正打伤我的是‘魔琵琶’!”

    方剑明一呆,问道:“魔琵琶是谁?”

    看唱本苦笑道:“魔琵琶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件武器,有着神奇的力量。这个世上,除了你们少林寺的天蝉刀、屠龙棍、阿难剑外,还有许多神奇的兵器,魔琵琶便是其中的一件。

    李慕华败给张向风,答应在他有生之年,瓦刺不会进攻朝廷,可是,李慕华眼看就要死了,难保不会出乱。我挂心朝廷的事,特地走了一趟瓦刺。

    这一去,险些把命搁在瓦刺,不过,却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大方的师弟,大成和尚,多年前就投靠了瓦刺,魔琵琶就是在他的帮助下才会出世的。

    十多年前,他从玄通那里偷去‘通天镜’,经过多年的研究,不久前,打开了瓦刺魔山的石壁,让瓦刺大天师得到了魔琵琶,他则得到了‘**咒’,这**咒能控制人的心神,非常厉害,以后你要小心。”

    方剑明听大成投靠了瓦刺,咬了咬牙,他倒不是怪大成投靠谁,他恼恨大成不怀好意的算计师祖伯,现在,他既然是瓦刺的人了,他这么做,难道就只是报私仇?

    想了一想,道:“这么说来,他如此苦心算计我师祖伯,会不会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看唱本提醒他道:“少林武僧名震天下,唐与宋均有借助之处,如果打击了少林掌门,结果不问而知。”

    方剑明心头一凛,想了想,便想起了司马俟,恍然大悟的道:“难怪司马俟在武林大会上的前后表现判若两人,原来他是中了‘**咒’。”

    看唱本道:“我探听到了这些秘密,行踪却被瓦刺的大天师发现,联合那四个高手将我拦住,最后竟动用了魔琵琶,要不我是命大,早就死在了他们手中。”

    方剑明惊异的问道:“瓦刺大天师是谁?”

    “就是上次来京城参加大会的黄发怪人的师兄。这人的武功不在刀神之下,加上有了魔琵琶,世上难有几人匹敌,要想对付他,就先得对付魔琵琶。也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克制它。哎,如果不出我的预料之外的话,这场战争将会在七月打起来,到时候又要生灵涂炭。”

    “什么?战争?”方剑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没有,朝中奸臣当道,小皇帝被蒙蔽,蒙古人一直不死心,这些年来,边防摩擦越来越大,迟早会这么一天。”

    想了一想,正色道:“你以后要小心两个人。”

    方剑明问道:“谁?”

    “一个是自称周风的女孩子,一个是烟雨楼楼主杨柳月。”

    方剑明大惊,道:“为什么?”

    心中暗道:“他怎么知道我认识周风?杨大姐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好说,以后你就会明白,她们或许对你是真的好,但是……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你尤其要提醒华天云,叫他要提防杨柳月。”

    方剑明沉思了半会,不禁怀疑起来,他早就觉对周风的身份有问题。她自称杨柳月的表弟,杨柳月并没有否认,还和她关系极好。周风有问题,杨柳月呢?她可能没有问题吗?

    但是,他又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去乱猜测,因为杨柳月是华天云的爱侣,要华天云提防杨大姐,对华天云来

    说,比受到什么打击都要大。

    见他没说话,看唱本自然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他不想再让这个孩子受更多的打击。人只要在亲身经历之

    后,才会变得坚强。

    看唱本灿然一笑,站起身来,道:“我这一生,虽然做错了事,但总算没有白活。只是这一身武功,随我

    一起入土,未免太可惜。我也看开了,就在你面前施展,你能记得多少便是多少,将来对你或许还有些帮助。”

    方剑明吃了一惊,道:“看老,这恐怕不便。”

    “没有什么不便,你不要顾忌,就把我当成你的老友。”

    说完,在洞中施展出一套武功来。

    这套武功分步法与掌法,步法叫“无影步”,掌法的名字却很粗俗,叫做“打牛掌”。

    看唱本一边讲解,一边演练,兴致颇高。方剑明在旁仔细观看,认真记下每一步每一招。

    洞不大,但看唱本出掌、走动、跳跃、都显得游刃有余,越打越快,到了最后,方剑明运足了目力,才勉强看清。

    看唱本来来回回演练了三遍,至最后一步时,身形突然消失,方剑明四下搜寻,不见其人,心中大奇,眼

    光转回远处,看唱本却立在原地,就如没有动过一样。“无影步”然名不虚传。

    方剑明见他一动不动,眼睛紧闭,脸上一派沉静,似已睡着。

    心中轻轻一震,知道看老已经家驾鹤仙去,忍不住悲从中来,留下眼泪。

    只见那头毛驴走上去,围着看唱本转了三圈,仰起脑袋,似要把看唱本看清,随后走了出去,洞外声声悲

    叫传来,令人心酸。

    想不到这只毛驴对看唱本如此情深。

    方剑明面对看唱本磕了三个头,将他盘膝坐好,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突然看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洞眼,凑近一看,惊奇万分。

    原来这些洞眼都是看唱本的掌力隔空打出来的,他本来已经受了重伤,想不到内力还会如此深厚。

    就在这时,洞外毛驴的叫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惨,状如哭声,几欲滴血,说不出的悲凉。

    方剑明暗自伤神,禁不住走了出去。

    毛驴站在洞口,高昂着头,朝天悲叫,似在向天边乞求什么,眼角挂着泪水。好一只义驴!

    方剑明朝下一看,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下面立满了一大群动物,围成一个巨型圆圈。

    见他出来,齐声悲叫,同毛驴凄惨的叫声应和,一时在山中回荡。场面之悲壮,难以言表。

    大约叫了二十多声后,毛驴回头扫了一眼方剑明,走回洞中,方剑明被外面的场景惊呆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候,身后一声悲壮的驴叫响起,然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方剑明急忙转过身去,原来洞内正在塌方,泥土碎石急速的落下,毛驴站在看唱本身边,高昂着脑袋,就如一个士兵。

    泪水模糊了方剑明的双眼。泥土越落越多,越落越快,最后,再也瞧不见看唱本与毛驴。

    一代宗师,一代义驴,自此长埋深山。

    洞刚被封住,下面的动物逐渐走散,方剑明面向洞口,拜了一拜,暗自将此地记下。身形一抖,飞身落下。

    当他赶到武林大会召开的地方时,人一个也没有,猜想大会已经召开完了,只好回转连云山庄。

    刚进所住院子的客厅,白依怡一跳一跳的来到身前,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人找你呢。”

    方剑明随口问道:“谁找我?”

    白依怡眨眨眼,道:“一个自称关山月的汉子。”

    “关山月?”方剑明心中一惊,才想起和他相约比武之事,问道:“他几时来的,走了没有?”

    “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庄中等你了。刚走不久。这个关山月冷冰冰的,不喜欢说话。他要你明天去玉皇顶上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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