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好高啊!”

    还没有进入洛阳城,净空已经被霸气侧漏的城墙所倾倒。镇江并不是偏居一隅的小镇,不过地处江南腹地,兵戈的风险小之又小,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入城口出修建了城墙。而洛阳的城墙长达百里,将整个洛阳城围在当中。城墙高三丈九尺,每个半里设置城楼,有全副武装的金吾卫驻守其上。净空想要看清城楼上的士兵,必须使劲仰起头来,没过多久就酸了脖子。即便如此,净空也丝毫没有要低下头的意思。

    等到穿过城门,真正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洛阳城自古就是中原王朝举足轻重的兴衰之地。及至大胤一朝,皇城、宫城设置于西北,宫城位于核心,其南为皇城,东西各建有隔城和夹城,北面为玄武城、曜仪城和圆壁城,东夹城之外还建有东城,东城之北为含嘉仓城。城东北和南城是居民和商业区,划分为坊市。

    大胤皇帝改变了一贯以来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把城市的各部分与天子联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天汉银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宫”,架在洛水上的最大的桥和宫城的南边正门相连,叫“天津桥”。城中最雄伟壮丽的的莫过于中轴大道。其上有七座建筑分别对应天上的七个星座,从南到北依次为:天阙、天街、天门、天津、天枢、天堂。这片建筑群南北纵贯隋唐东都洛阳城中,一幅以“紫微垣”为中心的天上三垣呈现在人间。

    宽阔整齐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车马、打扮入时的行人,一切的一切都让净空感到新奇,恐怕没有哪个词汇比“目不暇接”更适合形容他现在的样子。

    “师傅,洛阳城那么大,咱们要去哪儿呢?”净空被眼花缭乱的繁华景象迷住了双眼,在原地驻足了一枝香的时间,总算缓过劲来。

    “咱们先去城东的白马寺,顺道去那里寻一餐斋饭。”

    “白马寺?这个名字好像听到过,是不是很有名啊?”

    “不错,白马寺确实是一代宝刹。师傅就跟你讲讲这白马寺的渊源吧。”

    “好啊,好啊,最爱听师傅讲故事了。”

    “五百年前,有个皇帝晚上睡觉时做了个梦,他梦到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飞绕。第二天早上,皇帝招来大臣们,把昨晚的梦说给他们听,想看看谁知道这梦的含义。有位学问很大的博士对皇帝说,在遥远的西方住着佛祖,就像您梦到的那样。皇帝听了大喜,派了不少人作为使者远赴万里拜求佛经、佛法。”

    “那他们求得佛法了吗?”

    “他们出发后在大月氏国,遇到天竺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于是恳请二位高僧来中原弘法布教。两位高僧被皇帝和使者的诚意感动,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来到了洛阳。皇帝非常高兴,下令在洛阳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摄摩腾和竺法兰为了能将佛法在中原大地上弘扬,以大毅力翻译《四十二章经》,是各派佛法的共同祖奠。两位大师最终都圆寂于白马寺,长眠于中土。在此之后,多位高僧大德先后来到白马寺译经,百年间有三百九十五卷佛经在这里译出,白马寺因此被称为中原佛教祖庭。”

    “他们不想家吗?我这些天晚上时常想起爸爸妈妈。”

    说到这里,净空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忍不住地就要往下流。可他倔强地用力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慧能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一个八岁的小孩遭遇大难、父母双亡,对净空来说实在是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打击。

    “法师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牵挂,但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佛法的弘扬和天下太平。”

    “哦。”净空小小年纪一时还很难理解两位高僧的大情怀。

    “法师白昼译经,晚上继续,三更暂眠,五更复起。除译经外,每天晚饭后还要抽出时间,为弟子讲演新译经论,解答提出的种种问题,并与寺中大德研讨各种理论,评述诸家异同,融会贯通。其译业彪炳、不辞劳瘁,讲学论道、诲人不倦的精神,也是空前卓绝的。”

    “师傅,白马寺到了!”

    时间在慧能的传道授业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净空完全沉浸在摄摩腾、竺法兰两位大师的故事当中,直到一尊神骏的白马塑像迎面出现在两人行走的道路中央。

    慧能看了看白马,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前这尊白马昂首嘶鸣,前蹄直立,眼神中充满了驰骋天下的豪情壮志,浑身的肌肉似乎潜藏着无尽的力量,马中之王的尊贵气质显露无疑。这尊塑像无疑出自名匠之手,可是成就白马寺的白马分明应该是驮着经书负重前行的样子,何来如此的跳脱不羁?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确实为白马寺的入口。白马塑像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进香之路,用的不是一般的青石而是名贵的汉白玉。道路两侧,五百尊同样是汉白玉打造的罗汉雕像凝视着芸芸众生,一直延伸至般若门前。

    师徒两人进了白马寺,慧能本想在瞻仰古刹风光的同时再向净空详细讲解,可有人气喘吁吁地迎了过来,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哎哟喂,贤侄你怎么也不提早打个招呼,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来人身份不俗,乃是白马寺主持大梦和尚。大梦方丈的脸上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身上的袈裟有些褶皱的印记显然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慧能并没有事先将行程告知白马寺,大梦方丈今早刚刚从别处得到消息,忙不迭地出门迎接。

    “慧能带着新收的徒儿净空一路游历路过宝刹,只愿一堵古寺风华,未敢劳烦方丈。”

    大梦禅师是个极为热情之人,慧能上次随师父到访之时就已经充分领教。那一回,大梦刚刚接掌白马寺,陪着师徒二人在洛阳城里转了三天,即便是晚上两人借阅藏经阁经书时,大梦也一直陪伴左右。过分热情的款待,让慧能颇为不适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慧能不想惊动大梦,不料还是难以回避。

    “贤侄你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你来我白马寺,老朽若是连基本的地主之谊都不尽,以后还怎么有颜面见觉尘方丈呢!”

    大梦方丈用袖子擦了擦汗滋滋的大手,不由分说一手牵着慧能一手牵着净空,领着两人到了自己的禅房。

    一路上,慧能的眉头皱地更深了。白马寺自上次一别,看起来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翻新,寺院的规模扩大了一杯以上,主要的大殿都重新进行了修缮。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全寺最大的建筑大雄宝殿,屋顶、栋梁等主要结构以紫铜打造,一派熠熠生辉的土豪气息。在当时,铜的价值较我们的时代要高出不少,是铸造货币的主要材料。单单一座大雄宝殿,用铜怕是不下十万斤,实在有些奢华过度。

    接近禅房区域,慧能师徒也与不少白马寺僧人擦肩而过。他们身上的穿着的僧衣和佩戴的佛珠都远胜其他寺院。三人经过后院时,慧能看到僧人的禅舍修建的也颇有气象。来到大梦方丈的禅房,里面清一色黄花梨的布置更是尽显雍容大气。

    “贤侄,这里条件不太好,你们吃住怕是要委屈了,不要介意啊。”大梦方丈亲自泡了壶上好的黄山毛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方才路上慧能瞥见贵寺禅舍,较之敝寺条件有天壤之别,实在算不得简陋。”

    佛家一向讲求清心寡欲,白马寺的布置显得与这一理念有些格格不入,随处都显露出奢华的味道。慧能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丝反感来,言语中也多了一分微词。

    “不能比、不能比。我这里也就是硬件上稍微提升了一些,内里的东西到底是和拈花寺有差距。”大梦方丈也听出了慧能话里的言外之意,急忙解释道,“师侄有所不知,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门面这东西若是不重视,很难在民间立足,特别是像洛阳这样的大城市更是如此。”

    “佛祖曾告诫诸佛、诸菩萨,勿以法相示众人。因为一旦显露法相,众人膜拜的就不再是佛法要义,不再是发自内心真正的虔诚。”慧能显然对大梦方丈的解释并不认同。

    “师侄啊,诸佛菩萨当然不用靠着法相了,他们那个境界讲起话来字字珠玑。可咱们不一样,我这里一多半的弟子都是穷人家出身,私塾都没上过,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完全得从头学起。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人提升起来他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但这寺院上下每天都得有进项,总要弄些东西帮衬帮衬,咱也得脚踏实地不是。”大梦方丈大吐苦水,说到动情处不禁潸然泪下。

    “方丈用心良苦,慧能受教了。”话说到这份上,无论是否赞同,慧能都不应该再多说了。

    “贤侄难得一见,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天的布施会上讲一讲。”大梦方丈紧紧抓住慧能的手,那架势是绝不允许慧能推辞。

    “那请方丈说个主题吧。”慧能见大梦方丈的样子,心知推辞不下,只得答应。

    “老朽哪里敢出什么题,贤侄随便来讲一段经,那都是我洛阳信众的福音啊。”大梦方丈喜笑颜开,这句话倒并非全然是吹捧。

    慧能想了想,征求道:“小僧听闻贵寺珍藏有当年玄奘法师手抄的《金刚经》,方丈您看讲一段《金刚经》可好?”

    “那敢情好啊。《金刚经》可是咱们佛门经典中的经典了,贤侄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心得。明白一定要好好讲一讲,让老朽这群不成器的弟子有点上进的动力。”

    “大梦方丈谬赞了,慧能实在不敢当。”

    “好了好了,一高兴忘了时间。贤侄你一路多有劳顿,还请歇息吧,老朽不打扰了。”

    大梦方丈任务达成,摸了摸锃亮的光头,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马上吩咐弟子将明日拈花寺大师讲经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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