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曹雪芹《红楼梦》的铁杆粉丝,我对有关《红楼梦》的各种事情都格外关注,正规的新闻报道不用说了,甚至小道消息、流言蜚语、花边八卦,也无不留意,唯恐错过什么。

    一年多前,也就是公元两千零九年,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惊天传闻:有一个并不为人所知的专家兼学者噙血先生,一直致力于研究、建造一个可“穿越”进去的红楼梦世界,以让人切身体验这部巨著描绘之美妙,据说现在已接近最后的完工。

    得此信息,我便怀着“上穷碧落下黄泉”、“升天入地求之遍”的决心,以“不抛弃,不放弃”的士兵突击精神,从“独上烂尾楼,望尽天涯路”的首次探索开始,历经近一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憔悴减了肥”的奔波劳碌,终于在那一天,于金陵市“蓦然回首”,看到“灯火阑珊处”的一座小楼,门上有个不大的牌子:红楼梦atrix建设研究中心。

    直觉告诉我,经过如此的苦苦奔波探寻,我终于像取经的唐僧一众师徒,已来到了“西天”大雷音寺,旅程就要结束。

    走进楼内,我问接待室那位年轻女子:“我是慕名从外地专程来拜访噙血先生的,他是在这里吧?”

    她看看我,低声说:“先生,实在遗憾,噙血先生已于前不久不幸过世了。”

    “什么?”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么,他的那个红楼梦穿越研究项目怎样了?我千里迢迢专程来此,很想进行亲身体验,务请给予关照。”

    她回答道:“中心只在前一段时间邀请了数位资深专家学者,分头对系统进行了检测性的体验,还没有对一般人员接待的计划,况且中心目前的情况――”

    她没有再说下去,已表露明显的谢绝意思,但我仍决心死缠烂打到底:“本人当然不是资深的学者专家,但我对红楼梦情有独钟,也是有所研究的……”

    我滔滔不绝表述心愿,她却是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很客气地表示抱歉。

    就在我开始感到无望之际,对面敞着门的房间里出来一个人,三十三、四岁年纪,一副专业技术人员的气质。他向我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我叫甄枢声,是这里负责技术的工程师。我刚才听了一阵了,真的很感谢您对我们研究的关注。我想,应该满足您的心愿。”他对那个女接待员说:“小金,通知控制室的大one,接待客人。”

    那位金小姐露出震惊的表情,开口争辩道:“甄工!这怎么行呢,眼下――”

    甄枢声却做了个坚决的手势:“不要说了。已建成的系统,能多一个人来体验下也是好的。至于以后的事――车到山前再说吧!”

    他亲自为我带路。在我表示了衷心的谢意之后,他淡谈地说:“我们的研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和关注,可能觉得没用,或者断定不会成功吧。我倒觉得该感谢你。对了,你知道我们牌子上atrix这个英文词的意思吧?”

    我说:“知道,不就是那个美国著名电影《黑客帝国》的英文原名吗?它有矩阵、母体、模型等含意吧。”

    他说:“你知道这些,就对我们的工作了解一多半了。”

    还没等我弄明白什么意思,他就又向我简单介绍起进入系统的注意事宜来,特别交代了回来的方法。边谈边走,我们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厅,里面有一长排的仪器,红色、绿色、黄色的指示灯不停闪烁,让我这样的外行人感到敬畏。

    一位白工服上印着红号码“1”的青年,就是那个大one吧,不知怎么板着一张扑克脸,把我让到一个靠背椅上,将一个分量不轻的头盔给我戴上,连眼睛都遮住了。

    我半躺着,兴奋而紧张,觉得自己飘浮在半空中,周围黑暗笼罩。一瞬间,忽然眼前一片光明,我的脚踩在实地上,再看周围,是一番山野景象,茂林修竹,溪水潺潺,林间小路上,还有男女老幼在行走,皆身着古装。再看看自己,竟也是一样的衣装,头盔等不见影踪。

    我真的穿越到红楼梦世界里了?我用手小心地触摸了一下身边的竹枝竹叶,又将手伸向小溪,啊,完全是平常那种真实的触感!

    我欣喜不已,便信步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不觉间已来到一处山村小酒馆,我随意打量了一下里面,只见两人正围坐在一张桌旁,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着。放慢脚步留意一听,话语竟是句句清晰“……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

    哦,这不是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闲话宁荣府的场景吗?二人模样,也正是我心目中冷、贾的形象。

    天哪,我居然穿越到了扬州城郊这个地点。一时兴奋,想上前与两人打个招呼,却猛见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实在太唐突。再看那二人又吃又喝,我突然感到肚中一阵翻腾,不觉得饥饿难忍。再摸摸全身,分文未有。

    这太坑爹了吧,我穿越到了这里,两手空空,如何生存?

    就此回头吧,我才刚接触到红楼梦个边儿,主要人物连一个还没见到哪,又实在心有不甘。

    眼前看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了,去偷去抢做贼?咱也总算受过“八荣八耻教育”的,虽然有游客丢人丢到国外,咱可不能犯罪犯到古代。那么,只有努力地去做乞丐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了。心一横,将身子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弄得个蓬头垢面,拣了个破碗,口中念着唯一知道的两句专业术语:“行行好,可怜可怜吧!”且乞且走,又没有计时工具,也不知什么时辰,已来到扬州城中。

    破碗中也有了十数枚铜钱,看来这个职业倒是有无基础均可上岗的。

    正值心情愉快、行走轻松之际,猛听身后一声吼骂:“哪里来的野杂种,竟敢到俺们的地盘混饭吃!”没等明白过来,肋间一阵剧痛,身子已向一边飞去,摔倒在地上。

    原来,是两个丐帮地痞小子从背后一脚将我踹倒。

    眼见形势不妙,忽见一位大汉过来,向两人大声喝道:“什么人在此欺凌长者,住手!”两个小子见大汉声势雄壮,立现欺软怕硬本色,眨眼跑得无影无踪。

    我从地上爬起,忍住疼痛道:“感谢壮士相助,请问尊姓大名?”

    大汉摆摆手道:“小可不过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而已,想不到就此吓走他们,又没真出什么力。在下倪二,人称醉金刚。我来扬州还有些要紧事办,这半两零碎银子你且拿着,还是早些离开此地方好。”说罢匆匆离去。

    我感动,激动,想不到偶遇书中一个小人物,竟也如此仗义。

    手头既有了点钱财,我暗想这里显然不处于“越穷越光荣”的时代,而且这一行虽然很有前途但毕竟竞争残酷,便紧急“离职”,恢复“路人甲”的身份。

    我在路边小摊上买些吃食,边吃边走,肚内有食,袋中有钱,心里不慌,盘算既已来此,何不到盐政林老爷的府前转转,看是否有机会远远看一眼幼女时代的黛玉。

    不料,在扬州城里转了一大圈,刚打听清楚到林府的路,却突然冒出两个公人模样的人,一边口中嚷嚷“跟我们走一趟吧!”掣出一根铁链将我兜头锁住,拖了就走。

    我心中叫苦不迭,怎么“穿越”点儿这么背呢,竟要身陷囹圄!刚要喊叫,却觉得眼前一亮,有人已摘下我的头盔,啊,原来已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刚要表达遗憾和不满,一直冷着脸的那个一号操作员却先指责我:“你这个人,有没有点时间观念?甄工发善心让你开了眼界,你也不能赖着不出来了啊!”

    这时甄枢声从外边走过来:“你是被抓回来的?实在抱歉,他们启动了那个紧急召回程序。不过,你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啊。”

    我们一起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经我一再追问,他才沉重地说:“我们这个建研中心已进入破产倒计时,也许下个星期,这里的楼房、设备等,都要被拍卖抵债了!”

    我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他回答说:“噙血先生不幸去世,不仅是业务、技术方面无法弥补的损失,还让中心在经济上一下子陷入绝境。原来答应的赞助没了,已到的资金要抽走。我想是投资方认为噙血先生去世,这个项目彻底完了。你知道,我们搞的是虚拟产业,表面上看不到啥实在的东西,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听到如此美妙的一个世界就要湮灭,我感到一种难忍的不舍之情。小人物倪二尚能“路见不平一声吼”,我刚受到甄工慷慨的接待,难道竟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一股热血豪情顿时在心头熊熊燃烧起来。

    我问:“你们找没找过相关的部门?向政府请求过帮助吗?”

    他摇摇头:“没有用。”

    “你们联系过媒体吗?”

    “噙血先生一向低调,他很讨厌在学术上靠炒作扩大影响。”

    我松了口气,说:“怪不得我找你们找了这么长时间呢!敢情你们像是在搞地下斗争,这么隐蔽。低调是好,但没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么?我在媒体行业干过,知道怎么运作,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听我说,现在是生死关头,事不宜迟,赶紧行动吧。我可不想刚看到一个神奇美好的世界,却要马上永别!”

    这些人搞技术的人,实在单纯得很,但他们对建研中心有极深的感情,所以,听从了我的主意,决心和命运进行一次抗争。

    我也连夜拟好了给新闻媒体的请柬,还在网上各大论坛发了内容差不多的呼吁关注的帖子。我心想,就是用老赵《卖拐》的损招也要吸引各方的眼球,何况,我相信我做的是一件绝对有益的事呢。

    “……美国还停留在《黑客帝国》的科学幻想中,中国却已经有了可体验穿越的《红楼梦》世界。然而,这个刚创造出来的美丽新世界,一个可能轰动全球的创新成果,却面临被掩埋于历史尘埃中的悲惨命运,危机已迫在眉睫!欲知详情,务请光临本中心举办的新闻发布会。部分幸运者将实地体验穿越伟大作家所构建的壮丽世界――会是最后一次,还是无数次新穿越的开端?”

    帖子在网上引起很大反响,正和我预期的一样。

    与此同时,诸多媒体也收到了中心发出的请柬。

    吸引眼球的第一步已实现。

    看到新闻发布会上来了那么多的媒体人,中心临时负责人甄枢声致辞时激动、紧张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要特别说明一点,我们现在说的‘穿越’只是个形象的比喻,因为红楼梦的世界从未真实存在过,它不过是作家虚构出的文学世界,没有具体的朝代、地点,人物也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所以,绝不可能通过时间旅行、空间转换等所谓的‘穿越’方式进入其中。噙血先生从《黑客帝国》等科幻作品中得到启示,他将通过研究、专利、经营实业等积蓄的巨额财富全部投入,进行了艰苦卓绝的研究、实践。他是个跨学科的天才学者,在物理、化学领域,生理学、心理学等方面都有杰出的造诣。惟其如此,他才有能力最终将一个作家所创造出的文学场景和人物,转化为极真实生动、可与外界进行互动的电脑虚拟世界。作为他的一个学生、助手,数年来我见证了他极高的天才和富于成效的工作。让我最难过的是,他走了,他那超越时代的研究成果,我们现在和今后甚至很长时间内也无法真正理解消化!惟有保留住他所创建的这个‘世界’,才有可能通过对它的研究,慢慢地理解、感悟、传承他的学术研究成果和闪光的创新思想……”

    建研中心的文学顾问,噙血先生的老朋友、合作者,红学家钟石更是动了感情:“天妒英才,噙血先生的命运和当年的雪芹先生何其相似啊!当年‘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而两个月前,整个工程刚刚草成,噙血先生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吐血而逝……当年,雪芹先生的血泪之作在那样封闭、落后的环境中还流传下来了,在今天这个如此发达的现代化社会里,我实在不敢也不愿想象噙血先生的绝世创造竟可能失落……”

    经过中心人员加班奋战,紧急安装了新的三套接口设备,现在可以容纳五个人同时进入“红楼梦atrix”,即中心的人习惯所称的“系统”。协商后,还是几家大媒体和本地电视台的四个人获此机会,钟老则当向导,亲自陪同,为他们讲解。

    媒体的力量再次被展现。一系列的报道,特别是进入系统的记者绘声绘色的报道,在社会上激起极大的反响,风向马上变了。

    金陵市府发言人关昌化表示,市领导特别会议研究决定:红楼梦atrix建设研究中心决不能破产关门,要更好地继承发展,使噙先生的研究成果发扬光大,还要努力发掘其中的实用价值,发展成实体企业,甚至使之成为金陵的又一著名品牌!

    为此,市府已指定极有实力的金陵旅游商务总公司来接管重组中心。

    于是,我的这个纪实也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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