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托就到了年后。

    事实证明,这些药并没有管用。

    这段时间,我几乎是不下床了,每天昏昏沉沉的,不是在梦魇里,就是全身难受得厉害。

    眼看着进食量越来越少,身体也瘦得厉害,爸请了小学旁边的诊所医生隔两三天就来给我挂一次葡萄糖补充营养。

    妈又坐不住了,想带着我去市里的医院瞧,并想着还瞧不好的话就立马换更大的医院,心里不愿意这样折腾,但看爸和妈郁结不解的眉头,我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只是刚过完年的前几天,根本出不了门,全国都在放假,妈心里着急,本来不相信的迷信法子她也都信了一遍,然后什么立筷子,求神拜观音的法子也都去走了一遍。

    爸看着我一日日的衰败,往常对别人说的什么在什么什么方向,又撞到什么什么邪祟,他如今全都看不出来了。

    于是特地将爷爷请了过来。

    “枉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榆木脑袋。”据说也当时围着我的床边来回走了三趟,先是有点难以置信,然后就很生气的指着爸的鼻子这样骂道。

    然后爷又说:“不用再去医院了,没有用,医院救不了她,天王老子都救不了她,最多也就拖个三月五月。”

    妈一听这话,顿时就发飙了,说道:“爸,你说的什么话?打她小的时候你就不喜欢她,以前妈喜欢她你还和妈闹,你是不是就盼着她不好啊!”

    “程舒!”爸低低斥了妈一声。

    “宁老三你闭嘴,今天这话不管怎么我都是要说的,我姑娘,今年才进十二岁,她这一辈子才走了几天,什么三月五月?我不相信。”妈继续说道。

    爷似乎难以接受妈这样的泼辣行径,想了想,于是又说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再带她去医院看医院最多也就是说她身体虚弱,但绝对查不出什么病来,因为她根本就没病。”

    ……

    妈果然是不信邪的人,带着我又去了市里的医院,结果和县医院说的一样。

    回了家,妈准备第二天带我换医院。

    这天夜里,我忽然精神不错,爬起来在屋里走了走,又坐到窗口,透过玻璃看着窗户外头黑漆漆的山。

    妈见我起来也很高兴,边熬药边和我讲话。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妈也不在意。

    “黑黢黢的,你总看窗户外头干什么?”妈问道。

    “对面,有团火,幽蓝幽蓝的,长得挺好看。”我回答道。

    刚说完,那团火飘荡在空中的幽蓝色火焰渐渐放大,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那团火看。

    “什么火?”妈喃喃地问道,并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

    又缓了一会儿,我才对妈说道:“就是鬼火呗,科学书上说的磷火。”

    刚说着,没等妈反应过来,我忽然发现那鬼火不是在长大,还是很迅速的由远而近,向着我扑过来。

    难道,真的要出事了吗?我心里这样想着,看向妈,妈也一瞬间白着脸看过来。

    她走到窗户前,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见,随即身手利落地将窗帘严严实实的拉上。

    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

    “程舒!开下门。”是爸的声音在外头喊着。

    妈让我刚才的举动有点儿吓到,这会儿听见爸回来,忙不迭地跑去开门。

    一开门却见是爷率先走了进来,爸跟在他后头。妈也顾不得什么隔阂了,赶紧领着他们走进来,并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爷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到:“可惜不是个男娃娃!”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里屋来。进来后也不同我讲话,直接走到窗边,将窗帘撩起一个小小的角落。

    外头,幽蓝的光现在微弱地闪烁,一张年轻的脸,清晰地铁映在那被撩起的一小块玻璃窗上,那张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木讷,又有几分狰狞。

    爷一松手,又将窗帘盖了回去,眼睬成了一条细缝,眼光由窗帘扫到我身上,表情沉重,自然垂下的双手握了握拳,然后又松开,随后闭了闭眼睛,朝着我问道:“几个?”

    爸妈一片茫然,我抬头看着爷的眼睛,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大约四五个吧。”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爷平静地问道。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们做错了事,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我回答。

    爷忽然厉声斥责道:“混账,一个小女子而已,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天都管不了的事,你凭什么管?自作自受!”

    妈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爷这一声呵斥震得发懵。

    我抬起眼皮,看了看爷,他表情眼皮耷拉下来,湮灭了里头所有的光亮。

    他说:“我能救你,但我不会救……”

    说完,宁致远转身要往外面走,耳边是儿子和儿媳的哀求,可是他的步子一点也有停下来,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结了一辈子,现在终于要解开了,他怎么会亲手去阻止。

    现在想来,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那些年代久远的,细枝末节的往事,在脑海中多次倒带重播后,他都开始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是臆想,还是梦中的场景。

    1947年,土地改革白热化,**中央通过了《中国土地法大纲》,规定废除封建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没收地主土地。并对地主富农阶级进行批斗。

    由四川进到贵州,有个寨子,寨子里有个大户人家。

    这户人家原本是这一片的地主。

    因为夫人和善,跟周围的农户相处很好,到红卫兵盛行,大搞批斗时,在众人的包庇下,这一家往东南方向的戈雅逃了。

    当然,那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逃往的地方在戈雅。

    那年宁致远刚十几岁,跟着父母一起东奔西走,夜晚赶路,白天就躲在山里,好像亡命天涯的罪犯。

    一个清晨,山里天空是铝灰色的,迷迷茫茫,混混沌沌……

    宁致远躺在林间植物茂盛生长的幽深处,放眼一望,密密麻麻的松衫树林里,有一棵老槐树的树冠高高耸立在矮矮的松衫头上,遮天避日。

    民间老人们常常说,槐树阴,门前种槐树,那宅子会变成阴宅,村口种槐树,也会坏一个村子的运气。这越老的槐树就越容易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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