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人不能接受的有东西很多,尤其是能够对人类造成威胁的。他们喜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些不可控的,那些看起来有危险的,都会被一一排除,这就是人类的本能。

    而他身上,那深不可测的能力,一旦暴露出来,将会造就多少人的惶恐,成为多少人汲汲营营想要毁灭的对象?

    我完全不敢想象。

    我面前的先生总是优雅而克制,他的笑容永远浅淡得看不清楚,他走路的步子永远不急不缓,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面带温柔,虽然他的眼眸总是深得看不见里面的真心。

    这样他看起来完全不具备一点攻击性。

    即使他强大,即使他有无数同样强大的追随,即使我知道,他想要肆无忌惮的恣情纵意也无人可挡,可我还是不放心。

    一涯常常背着他同我说许多事,好的不好的,该我晓得,或是不该我知晓的。

    比如先生常常带我站在高处,窥视着着山下的市井烟火,他总是一边看,一边说:时光那么美,倘若错过,该多可惜。我以为他眷念那些热闹非凡温暖,可是一涯告诉我,不是他眷念,而是我依依不舍,是我舍不得那些人情世故,是我不甘寂寞,是我……

    只是为了陪伴我,他才将自己拘在这里进退不得。

    可是为什么呢?

    他拯救我于危难之中,他给了我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他使我看见那么不一样的世界,我感激他,又总是疑惑,他千般万般的对我好,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相信世上有无所图的好,可我又不敢相信他会图我什么,在他面前,我一无所有,甚至性命都不属于我自己,所以我始终觉得他太笨,何必将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这样一个人身上。

    我始终想不到原因,所以也不再深究。

    前两日,天气还不大热,乘着温度舒适,又见墙根底下的几盆粉杜鹃凋零了,先生和我一合计,决定把他们搬走,换上花棚里正当季节的蔷薇出来。

    先生搬花盆,我则需要提前将摆花的位置打扫干净空出来,先生刚搬完院子里的杜鹃,我抱着扫帚和抹布将地上和花架上的泥土清理干净,谁知道刚把花架搽了一半,一阵风里,忽然听的风里送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大呼道:“宁乔!”

    我站起身来,脑海中一阵迷离,只觉得腹腔里又酸又涨,带着三分把反胃,但这感觉只是一阵,很快便过去,彼时先生正端着一盆开得正鲜艳的红蔷薇走来,他缓步来,放下蔷薇,却从我刚搽过的花架上捻起一张信笺纸来。

    “我刚刚可没这看见这个。”我看着先生手里的信笺纸说。

    先生一手拿着信笺纸,另一手敲了敲我的额头,略笑道:“是你的家书,傻丫头。”

    “方才并没有没人来,这纸这么会在这里?”我微觉疑惑。

    “看来你以往的耳濡目染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也难怪前几年如此莽撞,你祖父宁致远学了这些年的术,如今不过是隔空给你送封信来,这十分奇怪?”先生浅笑言。

    “这法子倒是十分好用,先生可知这具体是用什么方法?”我一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着有了这法子与先生私底下联系起来岂不是方便,于是详细问他。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需寄信人有一二十年的术法积累,再拿着收信人的私人物件,择个时间将信件投进火盆子,认真祷告那人姓名,再烧些纸钱,请底下人转交,十之二三分机会可能会送达那人手里,当然,这个成功机率,也视送信人能力而定。”先生言道。

    也就是说,这十之二三的机率,换了我来,怕是一成也不剩了。我失望地接过先生手里的信笺纸,绕过花架子走到秋千架旁边坐下,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念丫头

    见信如晤!自从送你上山养病,如今也四年有余了。你父母亲常来求我探听你的景况,好在先生这边也传消息来。

    本来,知你平安顺遂,家里也是心满意足了,只是这两年,总听人提及你的学业一事,使我们十分烦忧。

    至去年夏末秋初,街上同你相同年岁的孩子都去上了高一年级,考虑到你将来仍有可能要下山过活,没有学历文凭是十分艰难的,再加上你母亲总说你此前学习成绩优秀,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因此她特地托人在县城打听没有参加中考学生是否有学校肯收,这才找到一所叫做华生的高中,打电话问过学校的校长,学校愿意为你注册学籍,让你和这一届高一的学生一同上课。

    有此,我们特送这封信来,希望你可以与先生商榷一下,可以的话,我们尽快上山来接你到学校报道。

    此外,家里一切平安顺利,不必挂念,上学之事,盼即回复。

    此询顺祝!

    祖父字。”

    看完,我将信纸递给先生,一时沉默。先生接过信纸,并不看上面内容,脸上敛去浅浅的笑意,揉了揉我的头发,道:“这几年一涯将你的身体调养的不错了,比较一般女孩子也是大差不差的,轻易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我是放心的。”

    “非去不可吗?”我不甘地问。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从这封信能够穿透小院的重重迷障,落到我面前来,我就知道先生是有意要使我看见的。

    夜里,先生陪我写了回复,又拖了一天,先生才将信送走。

    期间先生什么也没说,与我一起收拾好衣裳及一些戴在身边的零碎物件,直到临到要下山前的前一夜,先生深夜跑到我房间来。

    他面上神情严肃,眉头微颦,站在我床边沉思了片刻,忽然牵过我的手,却不看我,只低头看着桌面圆形鱼缸里,自由自在的小金鱼,一言不发。

    我后来才知他的满心的担忧,担忧雏鸟离巢,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却一无所知,担忧我把日子过得狼狈,甚至痛苦。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默契,我当时也没有询问他,甚至没有保证自己会开朗大方的面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保证自己能够有修养,不会顾影自怜,像个小可怜似的招惹事情。

    只是四目相对时,我给予他一个灿然的微笑。

    我们都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来,眼波流转间,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就会懂得对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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