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月色沉寂,唯独风声哀鸣不止。 待得日头升起,这片海滩再度恢复了生机。

    阳光暖意催着人从被褥里钻出来,又是一个平凡又忙碌的日子。王氏夫妇大清早依旧不启门开窗,任由里头潮湿把人蒸得喘不过气。

    王夫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双手提着两个钱袋,左手靠近耳畔摇晃两下,听着其中脆响又陶醉着将右手的钱袋放到耳边晃荡几下,心满意足地倒在床上瘫着,仿佛这世间未有比这更美妙的声响。

    忽地小腿之处挨了一下,剧痛难忍,翻身跃起。“谁啊!”他不知冲着什么地方大喊着。

    “瞧你这样!还不快起来吃点东西好跟着他们出海去了!”王氏叉腰怒斥着。

    见着是她,立马泄了气。“如今有了恩公这些钱,为何还要出海?岂不是自讨苦吃?”他没好气地问着。

    “你道人家傻啊?”王氏见他依旧不肯起,双手拉着他的脚腕将他从床上拉了下来,“你不出海钱从何来?非要这么明白告诉人家,咱们家有银子?若是有人发现了,一家来借,两家来借,还不还倒是另说,这么借我们岂不是又得回到那个吃饱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他低下头沉思一会儿,无奈地说道:“也是,你说的有理。”

    王氏再度狠狠掐着他的耳朵,将他从床上提起,“知道还不起来!”

    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喊声里,二人一前一后地来到饭桌前好好坐下。这桌饭菜虽说依旧朴素,却是久违地见了荤腥和青绿,油酱调料的也无吝啬,更有一小碟炒花生作陪,卖相上已然做到了十分用心。

    四人这几日朝夕相处,也不再讲究那些规矩,提起筷子便开始争抢。一顿电光带影,桌上饭菜几下消失无形,不剩残余。

    敖灵虽是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这么多日心头预期下滑之后,也没太排斥。小手摸了摸肚子,跳下长凳便往外头去了。

    突然觉着肩头又被一股大力一掐,王夫回过头便瞧见王氏那张气恼面容,不问也知晓她要说些什么。连忙应着,“好好好,我这就走了……哎哟,你怎的还用力!”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朝外走着。

    “崽子,你去陪着人家女娃儿,别到时候出事了,人家来找咱们麻烦!”说着又推着王明往外头走。

    他也不敢反抗,便也早早出了门。“记着晒晒外头的渔网!”又一声叮嘱响起,他也只得应着,“知道了!”

    将房内所有人都送走了,王氏再度回到卧房里头,在枕头下面一阵摸索找出那两个钱袋,好好将其中银钱尽数倒了出来挨个数着,“一……二……”手头点着,嘴上念着,一刻不休。“怎的这银子上还有些泥土?”她瞧着那几枚碎银盯了半晌,却又像是忘了什么一样,拿起银钱在身上擦了擦,接着点起来。“九……十……”碎银在桌上泛着耀眼的银光,明亮夺目。

    不多时又将银钱塞了回去,学着王夫的样子放在耳边晃荡两下,其间清脆声响确实悦耳非常。她闭上眼睛陶醉起来,恨不得将其做个风铃挂在窗前,天天听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又站起身,将屋子的门窗敞开,一道海风扑面而来,终是将这屋内湿气吹走几许。

    敖灵搬了一张小板凳在外头坐着,托腮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像在想着什么。而王明却在一旁上下忙活着,架起渔网。瞧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他便开口问着:“怎么了?有心事?不如和我说说。”他又下意识地觉着不对,又补了一句,“虽然说了也帮不上你,但说出来总是舒服些。”

    她依旧愣愣不语,又撇过头看向李嫂的屋子,昨夜那幕光景历历在目,以致她整夜无眠,听着风哭海啸只觉心乱如麻,却又说不出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像塞满了什么东西,让人喘不过气。

    久久过后,她终是吐一句,“你说,这人死了,对这天地,对这人间究竟算是什么?”

    王明心头一紧,回过头来望着她。还是那副托着腮的淡漠模样,脸上看不出悲喜。他不明白一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小孩怎会说出这样沉重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却也无法在做手头的事,便匆匆挂上了渔网,从里屋搬了一张小板凳与她一同坐着。

    “我们在这天地间,不过是像海浪一般的存在。一浪拍去死了,后浪也会再度拍来,那我们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瞬而已。算什么?”他摇摇头,学着敖灵那副托腮的样子望着海岸,“什么也不算。”

    “那人对人呢?”敖灵转过头来看着他,“人死了,对于人,又算什么?”

    又是一愣,王明再度无语,久久过去他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见过人死,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如果是我身旁的人死了,可能会伤心吧。”海风吹着男孩憨厚的脸庞,一时寂静无声。

    “那若是无人关心的,死了……便如那海潮一般吗?”她伸手指着海滩边,“一浪拍去,似水无痕?”

    王明不知她的心里如何能装下这么多的东西,但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点点头应和着,“是啊……”

    一时间风浪大作,天地间再无其他声响。二人看着海潮愣愣无语,敖灵只觉得心头什么东西开窍了,却又十分难过。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在这海潮起落里,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至一日,村子里的一个小木屋里散出阵阵恶臭,众人手头持着家伙一同往那里头去。

    为首一名汉子,手头拿着柴刀走在前头,到了屋前抬起大脚狠狠往那木门上一踹,却是一脚踩空,自己狠狠跌了进去。

    那汉子只觉臭气扑鼻,胸口一阵翻涌,用柴刀勉力撑起身体后,还是难忍恶心之意,大口一张吐了满地。

    众人也在外头捏着鼻子不断往里头探着,只瞧着一个面容狰狞的女子披着海草般散乱的长发,双目直瞪难以瞑目,在这海风吹袭下不断来回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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