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凌波小筑内众人的心情一波三折之时,阎君昊冷冷一句却如冰水一般浇醒了所有人。

    这些商贾本来都猜不透郑和提出造两千料海船的用意,但经过这么一提醒,才都恍然大悟一般。原来这是刁难要钱的把戏。

    其实他们平日里做生意,有京中来的大订单,买办也会在一些小地方存心刁难,各处不满意。这些都是有意为之的,并不是说你的东西有多不好,他们只是变着法子在告诉你:你好处给的不够了!

    若是本来谈得好好的买办突然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也很好办。只要你塞上几封银票,那到了明天,所有毛病就都不成毛病了。

    只是这其中关节都应该发生在生意做了半截的时候。到时候船商本钱已经下了,货款还没收到,最是被人拿捏的动弹不得的时候。买办这时若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闹着要不给钱,船商大多没有办法拒绝。为了不要血本无归,总会塞些银子妥协。

    而另一方面,为了事后说得过去,这样的毛病都不会往大里挑。总不过是些颜色不对,木料花纹不好之类的毛病。这些毛病都无伤大雅,但是在买办们在收到银子之前,是绝不能姑息的。

    一旦银子已经入袋,那这就又不是什么要紧毛病了。别人船都造了一半了,难道你还要人家家破人亡不成吗?

    这样一套你来我往,在买办与船商心中都是有数的。谁都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就该挑毛病了。若是买办是个毛头小伙子,并不知道里面的花样。还会有人从旁提醒,避免坏了规矩。

    但是,从来没有人在一开始便刁难船商的。更别提刁难的借口又是这样的无稽。你倒是跑遍大明每一寸江山,找一家能造出两千料海船的船商来。若是连一个敢来接你话茬的人都没有,又会有谁来给你送银子呢?

    商贾们看着郑和他们三人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心中都已雪亮一片:这三人恐怕在谈生意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行话称为“雏儿”。他们兴许听人说过出来买办,要记得敲人竹杠,但具体怎么个敲发,还没得人传授过精髓。

    这时只听阎君昊又接着说道:“这样的勾当,当真是只有锦衣卫才做的出来。”说罢眼神一厉,狠狠瞪向纪常安。一副:今天这等不平事,我是管定了的样子。

    方中锦在边上不声不响已经坐了大半个晚上了。他既然答应来做纪常安的帮手,便一直将场上的形势看在眼里。按说郑和与纪常安一个是公公,一个是锦衣卫。恐怕这两人在一块儿,便没人指望过他们干什么好事。

    今日这一场宴会办的蹊跷,但事出必定有其因。沈老头与严寡妇费心费力,费钱费脸,甚至舍弃了前程不要,搞了这么一场大会到底为的是什么?他此时心中大概猜出了一二。他们两人无非觉得郑、纪二人出这样的难题,是存心刁难,要狠狠从船商身上敲一笔竹杠。所以才要找个皇家宗亲来为自己评评理。

    其实这两个宁海大船商一来舍不得这样大笔的单子从自己手指缝中溜出,二来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满口应下他们信口胡说的要求,最后落个欺君罔上的大罪。

    偏偏这个公公还是个混不吝的。无论他们两人如何旁敲侧击,总是不肯改口。可这位公公能够不按牌理出牌,自己却不能看不清问题所在。

    所以他们两人暗中一合计,这郑和既然说自己还要去别家船行看看,那索性哪也别去了,自己帮他把全大明的船行东家都找来总行了吧。只要没一个人敢应承下这样的差事,那郑和他们只能改口了。

    然而就算是最后郑和他们同意改变要求,买千料大船,可眼下又有这么多船商,如何才能保证最后单子还是下在自己家中呢?

    他二人合计来合计去,最后想出一个“聪明绝顶”的法子来。这郑和一干人中,方中锦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想来身份不会高过另外两人。而郑和是一个在宫中服侍人的公公,纪常安说穿了是为朝廷办事的差役。

    虽然他们到了宁海耀武扬威,众人把他们捧到天上去,但终究这两个人都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罢了。他们服侍的是什么人?那就是皇族了。

    眼下自己无法让这两人说人话,办人事。无非是因为这两人仗着天高皇帝远而已。但是真当他们宁海的船行请不来皇亲国戚治这两个小子吗?

    他们机缘巧合得知了长公主的侄孙阎君昊就在左近,便死乞白赖的去求他做主。更妙的是,阎君昊不仅与皇族沾亲带故,更是一个武林高手,名门正派,并兼上了有着嫉恶如仇的性子。

    若是这样的人物愿意压着郑和与纪常安这两个皇家奴才,不要旁的,只要肯在所有船行中公正的选一家资质最好的船行出来,那么沈老头与严寡妇可说是各有五成胜算,能将单子揽下。其余的那些船行么,已经收了自己给的盘缠费用,还不够吗?

    他们出面去请着一尊大佛,本来抱着无论如何都要苦苦哀求的决心。却没想到阎君昊一听有纪常安在,二话没说便答应了。沈、严二人直到此时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的迎着阎君昊来宁海。

    兴许他们自己也没想到,阎君昊与纪常安私下里早已经有了不少过节。而阎君昊一出口便是对纪常安说了诸多狠话。两人竟到成了剑拔弩张之势。

    沈、严二人本来只是存心请一位皇族来主持公正,并没有要把纪常安他们往死里得罪的意思。其实此时这两人心中栗六,远胜楼阁中所有的人。他两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样:

    我这回不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他们思及此处,各自对看一眼,心中都有一个声音在怒吼:我这回真是被你害惨了!

    纪常安冷眼瞧着诸人心中各怀鬼胎,人人脸上神情都古里古怪,唯独那个阎君昊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自己。此时自己再不应战,还算什么?

    他冷笑着说道:“什么敲竹杠?只不过是今日来的诸位都是酒囊饭袋,自己做不出两千料的大船,就疑心别人意图而已。”说着将目光扫过座中所有的人,眼神阴桀狠辣。这些“酒囊饭袋”们无不是脖子一缩,不敢出头。

    他又转头看向阎君昊,挑衅着说道:“就不知你阎君昊到底是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才肯到这里颠倒是非,血口喷人?”

    这话一出口,便让阎君昊怒不可遏。他辛辛苦苦积累的名声,怎么能让这小子信口雌黄的污蔑去了?今日坐的这么多人中,还有许多武林人士。只要有一个对外胡说自己是拿人银子替人说话之人,那他阎君昊的名声便有损了。

    他哐仓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纪常安说道:“好小子污人名声,今日有你没我!”

    这楼阁中本来正挤得水泄不通,众人听了这一声怒喝,大家忽然都齐刷刷的向后硬是退出一圈。

    众人看着阎君昊眼中怒火炙热,像是随时要用剑割破纪常安的喉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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