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愚心下恍然。虽然他已经隐隐猜到,张瑶表现出一连串超出常人理解的能力,便是因为修行,可是张瑶不亲口承认,他便不敢去想。毕竟人的修行之力是谷星赋予,如今世间再无谷星,她又为何能够修行?苏愚既震惊又疑惑,却听张瑶又问:“你知道修行的本质是什么?”

    苏愚摇摇头。

    “人在降生之时,得沐诸星之光,诸星在人体内播下种子,置于胸腹之间,称为‘星府’。换句话说,你的体内就有一座小小的星空,生命只不过是空间的缩影,因为有这种子,有这星空,人才具备各种能力。可它们是沉睡的,在你出生后就已定型,而修行就是吸纳星光入体,唤醒它们,让它们成长,赐予你更多的力量,打破这种与生俱来注定的框架。”

    苏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前胸,当然什么都没有看见。所谓盛放星体种子的星府,想想也必然是一种非物质的存在,不可能看得见摸得着。他抬起头问:“这么说,修行相当于强化人体内星体的力量,来获得某方面超越性的成长?”

    “嗯。”

    “比如,修水星的人就会聪明,修金星的人就会漂亮?”

    “这样说大致没错,修水星的人,心智会比一般人发达,反应更加敏捷迅速,而女人如果修炼金星,容貌也都会增色不少,所以战国之前美女众多,可谓祸国殃民。”

    夏亡于妺喜,商亡于妲己,西周亡于褒姒,三朝覆灭的背后都有美女的影子,更有春秋四大美女,息夫人、夏姬美貌倾三国,齐文姜艳色倾两国,西施祸乱吴越,这些人才算得上真正的倾国倾城,无一不是在战国之前,不用问,定是有赖于修行之力。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理论,在苏愚面前打开了一个万花筒式的广阔空间。他一时心中有无数念头纷纭而起,正想继续追问,却听张瑶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这么理解又有些片面。你学过占星,应该知道每颗星都承载着许多不同的法则,水星不止主导心智,也主导移动、传递和分裂双生,金星更不止是美貌,它包含魅力、分享、阴柔、艺术等法则不下十数种,每个人只能修习其中的一种,获得的力量也大多在那个特定的方向。与其说修的是星,不如说修的是法则,星只是法则的媒介。而法则,正是宇宙万物演化的本源,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道’。”

    “道可道,非常道”,天地之始,万物之母。说“道”就是法则,好像也没什么不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便是一道本源,演化万千法则?苏愚对此只是一知半解,心里若有所悟的同时,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书里、电视里所讲的“修道”,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正纳闷,张瑶便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又开口说道:“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讲的修行,跟道士们所说的修行大不一样。道士修丹法,吸纳灵气,炼阴神阳神,凝结元婴,而不是像我说的,修体内星象和天地法则。”

    苏愚点头。

    张瑶便又接下去说:“因为那都是假的,只是迫不得已的障眼法。道教开山祖师张道陵,也出自我鬼谷张氏。第一代鬼谷仙师临终前,曾有遗嘱要我鬼谷一脉秘密传承,不可张扬,以免再招天劫。可是张道陵竟公然违背门规,在外开宗立派,仙师得知后再出谷问责,已经迟了,道教已经初具声势,无法就地解散,仙师无奈,只好命他修假经、传伪法,使道教看上去与一般俗世宗教毫无区别。后世再有弟子出谷历练,也经常托庇在道教之内。所以,历史上一些著名道士的修为是真的,所传修行之法却是假的,尽管说得头头是道,迷惑了一代又一代人。”

    一番话听得苏愚目瞪口呆,估计任何一个人得知这道教真正的来历都是同样的反应。鬼谷门人的历练之所,修的是真道行,传的是伪丹法,竟有如此的惊人内幕!

    张瑶见苏愚脸上一片惊讶迷茫之色,不禁微微摇头:“这是我鬼谷绝密,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只能言止于此。其实‘修行’二字,本就是‘修星’的谐音,修星才是它的第一层本意,第二层则是修持心意言行,令修士可以完全顺应星性法则,以期真正的融星入体,天人合一,乃至最终可以自成星界,让生命达至时空般的永恒不灭。可惜,那个境界太过遥远,就连第一代鬼谷仙师也未能达到。”

    “自成星界,就是……变成一个宇宙?”苏愚忽然想起徐青萝临走前那一番话,提到宇宙就是一个生命云云,难道真有此事?

    “星界并不一定是宇宙的形式,都是一方时空,但随心变化,各不相同。”

    “如果达不到那个境界呢?修行人也不能长生?”

    张瑶轻叹一声:“岂止是不能长生,再强大的修行人,也不过二百年的寿命。”

    “二百年……,是普通人的两三倍了。”

    “弹指之间而已,对追寻茫茫天道的人来说,实在太短。”顿了一下,张瑶又道:“仙师当年已经接近那个境界,勉强可以化生一个独立的小星界,但代价是牺牲自己。冥轮天照之际,绝大多数人都没料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可仙师想到了,他知道大劫难渡,像他这样修为极高的修士终究难逃一死,于是他当机立断,舍弃生命化出一个小星界,让亲人和弟子入小星界避难,最终逃过一劫。”

    苏愚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

    “这就是鬼谷一脉。那个小星界我们也称之为鬼谷。虽然外界的谷星已经不在,但鬼谷的星空其实是先师星府所化,仍有一颗明亮的谷星,在那里出生的孩子体内可以孕化谷星的种子,依然能够修行,而修行必须要先吸纳谷星的星光,所以又只能在谷中成长。”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苏愚听着听着,不禁心向往之。

    “奇妙,但也危险。”张瑶看了苏愚一眼,“因为是先师临危所化,受到冥轮天照的干扰,鬼谷很小,只有方圆数里,而且很不稳定。最多只能有九个人同时进入其间,多一人就会崩塌。而鬼谷先师的后人加上四大弟子的后人逐渐增多,大家绝不可能都在鬼谷中生活修炼,只好迁居入世,却难免你争我斗,为各自家族抢夺入谷修行的珍贵名额。所以世人眼中,鬼谷弟子同出一门却从来都是相互敌对,先有孙膑庞涓,后有苏秦张仪,再后来还有改名换姓的许多将相公卿,他们都是鬼谷弟子,都出自孙庞苏张四家,人称‘鬼谷四姓’。”

    苏愚恍然大悟,原来历史上最神秘的鬼谷竟是这样一个地方。孙膑庞涓、苏秦张仪,人都知道这些鬼谷弟子同门相残,却没人知道背后竟有这样的因由!鬼谷四姓,孙庞苏张,苏家……张家……,原来这都是鬼谷一脉的入世豪族!

    “我也算苏家人?”苏愚问。

    “是的。”张瑶淡淡地说道,“你不仅是苏家人,还曾是苏家选定入谷的修行者,俗称‘守护人’。”

    “可是,”苏愚疑惑地说道,“苏家只是我的母族,入谷名额那么珍贵,为什么要选我?”

    “因为苏家百年来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修行低谷,只有你妈妈一个人修行有成。”

    “……我不太懂。”

    “好吧,既然都告诉你这么多,就再讲清楚些。这要从修行资质说起。虽然星府中孕有谷星种子的人,理论上都能修行,可是吸纳谷星星光速度各不相同,大多数人都过于缓慢,只存在理论上的修行可能,实际上却是无法修行。想要修行,孩子就要先在谷中降生,降生后要在谷中培养到九岁,九岁时孩子的星府才会成熟,那时才知道他的修行资质如何。若资质太低,才能换下一个人入谷生育,这一下就会浪费九年的修行名额,可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苏家在谷中有一个固定名额,一百年间有十一个新生儿入谷,竟连续十个无法修行,最后是你妈妈苏梦溪资质超卓,勉强延续了苏家的修行血统,他们不选你又能选谁?”

    苏愚愣怔良久,缓缓说道:“我明白了。妈妈死时我即将降生,应该就是要入谷去生下我的时候。她是死于修行名额的争夺?”

    张瑶摇了摇头:“不是一般的争夺。谷中九个名额,历代鬼谷先生一家占据三个,孙庞苏张各占一个,剩下两个五家争夺,苏家这些年没有余力去争,你的名额是固定的那一个,别的家族争不来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叛门。”张瑶用加重的语气吐出这两个字,“据这一代鬼谷先生所说,苏梦溪与庞家的庞洛秋在入谷前对他突然出手,鬼谷先生不得以将二人反杀,出于保密需要,也将苏梦溪的丈夫和庞洛秋的妻子一起灭口,然后伪装成两车相撞四人身亡的惨剧。”

    “这不可能!”苏愚急急地分辩道:“我妈妈十月怀胎,正要临盆,哪会跟人争斗?就算苏家要反叛,也不可能选在家族最弱的时候!”

    “所以,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借口,”张瑶淡淡地说道,“是这一代鬼谷先生有心剔除别的家族,他想要更多的修行位置,刚好苏庞两家实力正弱,他便先行下手。”

    苏愚满怀悲愤地看着张瑶:“我父母蒙冤惨死,苏庞两家出局,这样一来,你们张家岂不是既得利益者?”

    “是的。”张瑶若无其事地肯定了他的说法,“十六年来,我们和孙家各自又多拿一个固定名额,而鬼谷王家又多了两个,三家相安无事。可是谁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就会步苏庞两家的后尘呢?除了更加卖力的培养族人,跟孙家紧紧联合之外,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苏愚又问:“难道四家就没有一点能掣肘鬼谷的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王家哪会拖到现在,恐怕早该动手了。”张瑶又深深地看了苏愚一眼,“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其实早已不算苏家子弟,远离鬼谷做个凡人就好了,何必非要问这些?就算知道父母蒙冤含恨而死又能怎样,你只是一介普通人,在谷外出生,体内没有谷星种子,没一丝修行的可能,难道还能为父母报仇?”

    苏愚低下头,默然不语。这就是所谓命运的牢笼吧?这一个又一个的惊天秘密,纵然知道又如何?天生注定你就是个普通人,修行之路早已断绝,父母的冤仇远在你无法触及的领域,你永远只能做一个低贱的生命,在那些神仙般的人物脚下匍匐跪拜。

    只是,你甘心吗?

    苏愚悄悄把右手伸进裤袋,摸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然后手藏到背后,一点点在背靠的柱子上刻划起来。他意识到张瑶即将抹掉自己的记忆,可他还想留一点记忆下来。有些东西他不想忘,有些东西他不能忘,哪怕一生都遥不可及,哪怕一生都遗憾痛苦,可那是属于他的记忆,他不能失去。

    比如谷星的符号和鬼谷的存在,那是徐青萝一直寻觅的东西,他还得告诉她。

    比如父母的冤屈仇恨,他可以不报,但不能忘记。

    他看到张瑶缓缓伸出右手,指尖有一团青色的火苗窜动,火苗越窜越高,渐渐笼罩她纤细玉润的手,然后她轻轻地对着火苗弹了一下,一道青色火焰便无声无息地向他眉心飞来,伴随着女孩轻轻淡淡一句话:“忘记吧。”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在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刻下一个字。

    他手里的小刀落在石板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的身子也软软地贴着柱子滑下来,倒在地上,露出柱子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借助晦暗的光线勉强能辨认出是个“谷”字,倒写的“谷”字。

    张瑶瞧见了。她微微蹙了蹙眉,走到近前,伸手想要把字抹去,可是伸到半途她又收了回来。她低头瞧了瞧苏愚的脸,那是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孔,眉间隐隐锁着一抹不屈之意。她叹息一声,信步走下凉亭,飘然远去。

    若你不想忘记,若你还能记起,那就接受这命运的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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