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兰蕙的坐轿远去,接了伙计包好的凤梨酥,贺卓武上马继续东行。

    赵家大宅就在城东,他到得赵府,扣了门环。

    赵府下人开门见是贺二公子,直往内迎。

    贺卓武却不进门,只问道:“你家小姐可在?”

    “回二公子的话,小姐此刻正在铺子里帮手,二公子莫如进府稍坐,小姐估摸着很快就回府了,或者二公子若是着急见,小的也可即去请回小姐。”

    赵家做的是药材生意,所卖药材货真价实,又有许多别处买不到的名贵药材,是以客源不断,生意兴隆!

    这也是占了贺家那块风水宝地的光,因为赵家许多药材就种植在木栖山贺家的林地间。

    赵家小姐暮雪家学渊源,自小就接触药材,又爱研习,对各种药材都了如指掌,因此经常在药铺帮忙。

    赵家的药铺就在赵府附近,也就百多步的距离。

    贺卓武听下人如此说却摆摆手道:“不必了,这是我给你家小姐送的凤梨酥,待她回来你交与她便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卓武叫下人拿了凤梨酥,刚待回身,只听身后一个年轻甜美的声音道:“咦?什么时候咱们二公子变成大忙人了?或是虽送了东西,却又不想见我么?”

    贺卓武呵呵一笑,回身道:“暮雪姐姐好,姐姐说笑了,若不想见姐姐,又何必给姐姐送好吃的来?”

    贺卓武面前的女子,瓜子儿小脸,眼大眉细、琼鼻玉唇,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扎着,似墨瀑飞流,此刻虽身着素色青花的便服,未刻意打扮,却依然美艳动人,正是赵家千金赵暮雪。

    赵暮雪适才在卓武背后说话还显得有些俏皮,此时贺卓武一转过身来,她整个人都貌似有些不自在,乌溜溜的一双大眼不停闪躲着贺卓武的目光,这是与卓武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害羞吗?嗯,应该是的。”赵暮雪心中在自问自答。

    贺卓武也感觉到这位姐姐好像有些异常,见她欲言又止,以为是真生自己气了,忙解释道:“姐姐莫气,因我在天味轩订了鱼头要送给思思姐姐,所以才急着走!”

    别说,这一“解释”还真管用,赵暮雪的眼神不仅不再闪躲,还恶狠狠地瞪了贺卓武一眼!

    她咬着下嘴唇,一步一蹬地走到下人那儿,抓起那包凤梨酥朝着贺卓武脑袋上便摔!

    “谁要吃你送的东西?以后不准再来找我!”

    贺卓武吓了一跳,还好他反应够快,伸手一抄,稳稳将凤梨酥接住。

    再看赵暮雪,已经粉拳紧握,气呼呼地进府去了。

    贺卓武一手拎着凤梨酥,一手摸摸后脑勺,实在是想不出缘由,愣了一会儿后便将凤梨酥又交与下人,回往天味轩而去。

    自天味轩取了鱼头,贺卓武打街心拐了个弯儿,来到位于南街的忘乡楼。

    忘乡楼是龙游县唯一的青楼,在如此商旅往来之地,生意之兴隆可想而知。

    楼子的鸨娘不是本地人,但据说跟县太爷有些瓜葛,而且忘乡楼还有县太爷的份子,故而才在此做得这独家的买卖。

    一见贺卓武进来,鸨娘立马丢下正在招呼的客人迎了上去!

    “呀!二公子!您又大驾光临啦!”

    贺卓武笑了笑问道:“娟姐,思思姐这会儿可在?”

    “思思、思思,我忘乡楼就只有一个季思思吗?”

    娟姐一脸的不以为然,附在贺卓武耳旁轻声道:“姐这儿好的雏儿多了去了,挑个呗!”

    “娟姐你又说笑,思思姐到底在不在?”

    娟姐无奈地一白眼道:“在在在!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季大小姐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贺卓武刚要上楼,却又被娟姐拉到一处角落。

    娟姐道:“二公子啊,您得劝劝她,年纪真不小了,要不就寻个人家儿嫁了,要不就在我这儿把客接了,否则空有那花容月貌、曼妙身姿,岂不辜负这大好的青春?”

    贺卓武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甩开娟姐的手道:“思思姐的归宿不劳你娟姐费心,但接客之事今后休得再提!”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足够严厉!

    娟姐赶忙赔不是:“二公子别上火!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贺卓武并不理会,拂袖上楼。

    忘乡楼占地很大,下有庭院,上有楼阁!

    楼宇间上下又都有走廊相通,思思住得靠内里,离忘乡楼日常做生意的地方有些距离,换了别人还真不容易找!

    但贺卓武三天两头就来一趟,自然是轻车熟路,七绕八绕便到了思思房前。

    房门半掩,透过门隙,一着睡衫的女子正倚坐于梳妆台前,那睡衫薄如蝉翼,隐见着胜雪的肌肤。

    梳妆台的铜镜本是制得极为精致,但在镜中脸庞的映照下却黯然失色!

    那脸蛋儿五官玲珑标致,宛若画中仙子,确是位妙龄美人儿!

    只是这美人儿体态似乎有些柔弱,轻梳长发的玉手慢而无力,便是镜中那双美目,流露的眼神也忧忧郁郁,不见几分生气,却又让人不禁多生几分怜爱!

    这季思思与赵家小姐暮雪同岁,原是贺家佃户的女儿,聪明伶俐,与贺家兄弟自幼相识,更是感情要好的玩伴,只可惜遇到一对嗜赌成性的父母。

    九岁那年,父母为还赌债,便将思思卖给了忘乡楼。

    更可气的是,这对赌鬼卖完思思,拿了钱不是还债而是再赌,结果又输了个精光,只好远走他乡躲债,一去不回!

    贺家两兄弟得知思思被卖进青楼,也曾求得父亲去赎思思。

    本不情愿和这种地方打交道的贺敬亭经不住两个儿子的恳求,硬着头皮找娟姐谈。

    哪想到娟姐一见是贺大财神,立即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竟要贺敬亭用五十亩木栖山的林地来换!

    贺敬亭拍案而去,不肯再谈。

    可两兄弟哪肯死心,隔三差五就去找娟姐,软磨硬泡,非得让娟姐答应以金赎人!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几年,娟姐被烦得实在受不了了,再者兄弟俩的出价也的确相当可观,便答应了拉倒。

    忘乡楼的规矩是十六岁便要接客,两兄弟为了在思思十六岁前把钱凑足,可以说是从牙缝里往外省钱。

    贺敬亭知道两个儿子在干什么,其实大可以直接把钱出了,但一是碍于面子,二是希望儿子们自己成事,所以只装做不知道,暗地里则出出力,譬如那几年给兄弟俩的零花钱就给得格外慷慨爽利。

    有父亲暗中相帮,贺家兄弟得以提前完成任务,思思十四岁那年,兄弟俩带足银子到忘乡楼赎人,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

    给他们意外的不是娟姐,而是思思本人。

    这五年间,兄弟俩到忘乡楼除了找娟姐磨嘴皮子,更多时间会陪思思玩耍,而且有兄弟俩打点,思思没做过一样粗重活计,日子甚至比原来在家还要轻松滋润!

    哥哥卓文还经常会带些诗书笔墨来教思思读书写字,思思心中对卓文愈发钦慕,随着年岁增长,这种钦慕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感情……

    当兄弟俩交完赎金,让思思跟他们走时,思思先是问:“离了忘乡楼,何处为家?”

    兄弟俩说:“到我们家啊!”

    “去你们家,一辈子吗?以什么身份?”

    兄弟俩相互看看,这也没想过啊,不知道怎么回答。

    思思又说:“大恩大德,除以身相许外,无以为报!”

    于是问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卓文哥哥,你可愿娶我?”

    莫说贺卓文没有这个心,就是有,当时他可还有婚约在身呢!

    见贺卓文不答应,思思虽有心理准备,仍难掩伤心失望,把兄弟俩关在门外,丢下一句极其强硬的话:“若要赎我,必须娶我!不想娶我,不必赎我!”

    其时卓武还小,尚不能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停问哥哥:“怎么了?思思姐姐为什么不走?”

    卓文只能苦笑敷衍:“没事,没事……”

    既然思思不肯走,贺卓文只能又跟娟姐商议,人照赎,但还暂住于忘乡楼,所有吃穿用度皆由他承担,但思思不再是忘乡楼的人。

    娟姐叹口气道:“你们这两兄弟啊,上辈子欠了这小妮子多少?”

    这一暂住就是十来年,思思如今已二十有五!

    虽然她人在忘乡楼,却既不卖身,也不卖艺,贺家兄弟的接济从未断过,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心中的哀怨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季思思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怨怨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听季思思念这几句《长歌行》,贺卓武眉头微锁,刚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正愣在原地,却听季思思在房内轻喊道:“进来吧,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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