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寺的案子,是这段时间龙游人茶余饭后唯一的谈资。

    远近闻名的万木寺,一夜之间被人残杀殆尽,而屠寺的疑犯则是龙游首富、当朝太师的亲家贺家的二公子,连朝廷都派了专人下来会审,一时间舆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耳根子软的人云亦云,说贺卓武人面兽心;

    有些理智的会说多有蹊跷;

    与贺卓武相熟的则十有十不信,只是急火攻心。

    贺敬亭夫妇自不必说,赵家大小姐暮雪,亦是日夜垂泪,人渐憔悴。

    贺、赵两家多次找知县蔡文彬说情,只想见上贺卓武一面,可那蔡文彬就是不买账,说贺卓武是重犯,按律不得会见!

    就连平日里见钱眼开的牢头,这回也不好买通了,可见上头是下了多要命的禁令!

    不过贺卓武在牢里,除了郁闷和惦念被掳走的季思思外,倒也不孤单。

    因郝一通要留下作庭证,傅恩仇也就先被关押在了龙游,做了贺卓武的邻居。

    不知道是不是郝一通特意安排的,傅明月所在的女监,就在他大哥牢房的隔壁,三人有的是功夫谈天说地,几日下来,贺卓武与傅恩仇又亲近了很多。

    傅明月对贺卓武的记恨也渐消了,只觉得这个小哥哥除了有些死心眼儿,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只是傅恩仇腿伤未愈,创口又开始生脓,贺卓武找牢头请人来医治,牢头却道要问过上头,再追全无下文。

    后来郝一通过来巡查见了,也去找过蔡文彬,蔡文彬表面上答应,却一直拖着不办。

    眼睁睁看傅恩仇病情日重,贺卓武与傅明月心急如焚!

    这厢三司的派员并贺、段二位监审一到龙游,段山岳就以兄弟情深为由,要蔡文彬带贺卓文去见贺卓武,却被贺卓文严词拒绝,段山岳心中又懊恼了一番!

    贺卓文只回家探望了家人,问了问情况,安慰了老父,便又回蔡文彬安排的官驿住下,自此足不出户,除了见过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外,也没跟其他人会过面。

    却让日夜盯梢的段山岳吃尽了苦头,几天都没合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开审的日子!

    这一天,半个龙游县的老百姓都堆到了县衙门口,可惜不让进!

    而龙游县衙公堂早已重新布置了一番。

    明镜高悬牌匾下,县太爷的椅子案台换成了三座联排的条案,案后坐着三司的官员:大理寺评事张卯、刑部员外郎丁元、御史监察王朗。

    案前左侧上首坐着县太爷蔡文彬,下首坐着神鞭捕头郝一通;案前右侧自不必说,两位监审贺卓文、段山岳。

    县衙师爷仍司其职,提笔端坐一旁。

    先是由蔡文彬向会审、监审官员介绍案情,并呈上仵作检尸报告以及一应物证,之后三司宣提疑犯。

    贺卓武被提到庭,一眼看到了贺卓文,脱口而出喊道:“哥!”

    贺卓文见弟弟锁着重枷与铁镣,心中酸楚,却不表现出来,也不答话,可兄弟间毕竟血浓于水,贺卓文一个眼神,贺卓武便知哥哥要他小心说话,故而也不去看哥哥了,冒出一句话来:“诸位大人,开审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御史监察王朗一拍惊堂木,斥道:“大胆贺犯!一进公堂就大呼小叫攀关系,成何体统?”

    大理寺评事张卯赶忙示意王朗冷静,对贺卓武道:“什么事你说?”

    “神拳大盗傅恩仇现亦关押在此,其腿部鞭伤恶化,急需医治,还望诸位大人即刻安排大夫前往诊治!”

    郝一通听了,不满地朝蔡文彬望去,蔡文彬却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这个嘛……与本案……”张卯有些犹豫。

    王朗冷笑道:“你还有功夫替别人操心?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你说呢丁大人?”

    刑部员外郎丁元却道:“那傅犯尚未受审,怎可不治?蔡大人,赶紧找人去吧!”

    蔡文彬只得依言而行,差衙役找大夫去了。

    张卯刚要问明正身,丁元又道:“这里是公堂,又不是法场,把这枷锁镣铐都卸了吧!你觉得呢,王大人?”

    王朗看了看,使劲儿一点头:“嗯!确实碍眼!”

    蔡文彬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道:“两位大人!万万不可!此贼猛于狮虎,一旦脱困,无人能敌,后果不堪设想!张大人?”

    张卯皱着眉头:“这个……”

    王朗打断道:“蔡大人之言差矣!郝神捕不在这儿嘛,大不了再抓他一次!再说,他要真敢在公堂上行凶,那我们也就不必再审了,不是吗,张大人?”

    张卯嗯嗯啊啊地挤出几个字:“要不……那就先卸了吧!”

    衙役便开卸了贺卓武的枷锁镣铐,蔡文彬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

    总算可以进入正题了,张卯问道:“堂下人犯可是贺卓武?”

    贺卓武道:“正是!但现在叫做贺千山!”

    王朗讥笑:“现在改名字,是不是晚了些?”

    贺千山也不理他,便把在万木寺带发修行的事说了。

    段山岳突然一拍桌子:“好啊!你这还属于弑杀同门,简直丧心病狂!”

    段山岳拍桌子的动静可想而知,把三司那几位脸色儿都吓白了!

    贺卓文却只朝他看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张卯定定神,请段监审稍安勿躁,继续问案:“现告你于本月初五晚,杀害万木寺自方丈智心以下僧人总计二十六名,你可认罪?”

    贺千山听到师父名讳,悲从中来,眼眶不由泛泪。

    王朗又来了:“良心发现了?那招吧!”

    贺千山抑制住情绪,说道:“我无罪可认!杀人者,乃杀神鬼厉上峰那老贼!这一点我下山时,就托西城卖炊饼的李二郎到县衙报官,不知为何,如今却反指我作凶手?”

    张卯先向在座武林资历最深的郝一通,询问厉上峰的来历;又问蔡文彬可有李二郎报官的事,蔡文彬说确有其事;又传李二郎到堂问话,说法与贺千山一致。

    张卯皱着眉头想了想,再问李二郎:“以你所言,你报官所说并非你亲眼所见,都是贺卓武告诉你的?”

    “……是听二公子说的,不过二公子他不会……”

    “好了!退下吧!”张卯打断李二郎,又对贺千山道,“据刚才郝捕头所言,那厉上峰二十多年前就被困在了往生林,应早已不在人世!你把他搬出来,讹李二郎去报官,为的就是混淆视听、金蝉脱壳,是也不是?”

    贺千山冷笑道:“大人也说他是被困往生林,却又如何断定他已不在人世?二郎是没见过他,可当日县城里见过他的应不在少数,大人若不信,可传天味轩迎宾的小二,还有忘乡楼的老板娟姐前来问话!”

    先到的是天味轩小二。

    这回由王朗问:“小二,本官且问你,本月初五晚,你可曾见过一个叫厉上峰的人?”

    小二答:“大人,咱们开店的哪好去问客人名讳?得知道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贺千山插话道:“便是我第二日去问你的那人?”

    “哦哦,见过见过,特能吃的那位!”

    王朗点点头,张卯却又问:“你确定你所见便是贺卓武所说之人?”

    “模样打扮倒是跟二公子说的不大一样,但二公子说就是他!”

    店小二没说谎,但这么说显然对贺千山是极为不利的。

    王朗问了所见那人样貌后,便遣退了店小二。

    之后娟姐来了,她同样实事求是,也同样无法证明那日在忘乡楼作恶之人,就是贺千山要找的人,更无法证明那就是厉上峰,只能从描述的样貌推断出,与在天味轩胡吃海塞那位极可能是同一人,这对贺千山没有任何帮助,而严峻的形势只是刚刚开始!

    张卯拿出一柄短剑,问蔡文彬:“此乃何物?”

    蔡文彬道:“正是杀害智心方丈的凶器!”

    张卯转而问贺千山:“你可认得此剑?”

    贺千山尚未开口,段山岳却叫道:“必然是他的,与贺侍郎佩剑的装饰一模一样!”

    贺卓文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贺千山道:“认得,是我的剑!”

    张卯道:“既如此,还不招认吗?”

    “不,剑是我的,却是被厉上峰夺走行凶!”

    贺千山便把自己进往生林,遇到厉上峰,后中计被厉上峰逃出往生林的经过,概要地说了一遍,只隐去自己进林子的真正原因不说,只说是因为好奇。

    丁元问:“那往生林据说是有进无出的,你竟能进出自如?”

    “误打误撞,运气好吧?”这一点贺千山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贺千山说得简单,众审官听了自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听都像是他编的故事,难以置信。

    张卯问:“就当你没说谎,是厉上峰行凶杀人,那他杀了全寺的人,却为何偏偏留你独活?”

    贺千山道:“他不是让我活,只是给我留了一线生机,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许是因为我帮他出了林子吧!”

    “你的意思,是这厉上峰感恩图报?”张卯转问郝一通,“郝捕头,以你对厉上峰的了解,他是这种人吗?”

    郝一通答道:“我与厉上峰从未打过照面,但听闻,其人奸险狡诈,不讲道义,且嗜杀成性,怕是做不出知恩图报的事来!”

    贺千山气得笑出声来:“总之我如何说你们也是不信,我倒问你们,我为何要杀我师父和其他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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