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黑色马车,是曲云沈家的招牌,虽然曲云多水路,但四岁红和沈家的关系一直都是桩密谈,外传沈书懿学戏去的也是吴中而非兴镇,因此这般一同出来并不好坐船,容易叫人看去。

    马车里坐上有两人,自然是他老爹和四岁红,沈书懿则跪在门帘前面那一小块,眼睛上蒙着黑布,乖乖听着沈老爷时不时的说教。

    “你可知道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对咱们沈家有多重要?我沈郴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得了你这么个不通事理的混帐东西!”隔着布条沈书懿虽然看不到自己老爹什么表情,但估摸着也得是气到胡子发颤,忍不住自发向后缩了缩,默默做好挨巴掌的准备。

    他这次确实过火了些,以往前面几天都没什么事发生,不由得让人有些懈怠,可这次他自己差点灭了肩头火,已然酿下了大祸。

    更何况轿子里还有四岁红这尊大佛,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给他添上几笔,但估计回到沈家之后也是躲不掉的。

    这情形别说回嘴了,沈书懿自己清楚得很,还是老老实实听骂比较好。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见了周景臣,开阴阳眼就为了给他看鬼印?”沈老爷冷声质问。

    沈书懿一怔,他家自从周老太爷开始关系就不太好了,如今周老爷殡天,他老爹应当没去过周家,那便没见过周景臣,又怎的知道周景臣身上有鬼印?

    难不成大街上看到了?但这可能性也太小了些。

    沈书懿颇有些抑郁,怎么说他也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但他老爹却一点也不肯让他看透,如今的一切分明表示在周家往事上他所知道的恐怕不过毫毛之微。

    见他不答话,沈老爷重重的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正好前几天你小叔回来,我已经叫人在你屋里摆了软榻,你就老老实实的一直呆到三月再出院吧。”

    “什么?”沈书懿懵然呆滞,在沈家一直呆到三月?这,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大家闺秀,这一个月待下去人都得疯吧?

    沈老爷对他的顽劣很是了解,又低低的嗤笑一声,拿着烟斗重重敲在他脑门上,道:“放心,你老子我保证这一个月开门放你你都出不去。”

    沈老爷这一敲当真没有留手,沈书懿感觉自己脑壳里得震了三震,但是,他可没心情捂头哀伤。

    开门都不出去……沈书懿只感觉自己小命休矣,通常只有一种情况他不会乱跑,就是挨了板子连床都下不了的时候……往常他老爹要打他都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次看起来虽然阴沉,但分明没有在他身上空余出太多的情绪。

    这说明,他老爹很可能真的为了不让他乱跑,狠狠的揍他一顿!

    这什么道理,这还是亲爹么?沈书懿委屈大了,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他老爹干得出来的,而且还是有前车之鉴的!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他娘——希望到时候能拉住这头老犟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希望今天不要见血啊……沈书懿心里默默求神拜佛,也否管是路神仙。就他这身板,万一再得个病什么的,保不齐直接就可以备棺材了。

    沈老爷瞄了一眼他绞着衣襟的双手就知道他想到哪了,老神在在的吞云吐雾一番,说道:“刚才不是还想跑吗?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沈书懿扁嘴,他也只是下意识,刚刚在陆家门口,刚问出那门子马车是谁家的,抬眼一瞧,谈话毕的他老爹和师父,还有红光满面的陆老爷并成一排正好要出陆家,好巧不巧一下子就对上眼了。

    苍天在上,他这阵子作恶颇多,第一反应当然是撒腿就跑,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被沈府平日看护门院的辰子一把揪住了辫子。

    辰子是什么人物?真不是个人物,可人家是练过几年的,又一向唯他老爹命是从,这一被捉住,便必然是跑不了了。

    等他老爹走过来,第一眼看到他还红着的一只眼睛,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上去,气得眼睛都要突出来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扯出来一块黑布条蒙住他的眼睛里就把他押上了车。

    上车之后还叫人把旁侧的凳子撤了,让他跪在门帘前面。

    事出之突然连沈书懿都没大反应过来就已经跪在车里了,也不知道陆二少爷得是个什么眼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也丢大了。

    脸面还是其次,他老爹接下来的话才是真的一桶凉水。

    “混帐东西,幸亏是遇上了,知不知道你肩头的火都要灭了,虽说是白天,若是见了鬼我看你怎么办!”沈老爷冷声道,拿着烟斗狠敲了他好几下。

    顿了半刻接着道:“好歹是我沈家后人,那些年书都白看了?血是能随便用的吗?你知不知道一但召灵了你老子我也保不了你?”

    沈书懿一再表示他知道错了,一时起意只顾着简单了,沈老爷也发话了,错了?错了就罚,说别的都不好使,然后便是这一通说教。

    如今周家事发突然,沈老爷总不能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更不要说平日打骂也都本着宁可打错,绝不放过的宗旨,如今再辩,显然效果甚微。

    前头他还说要在周老爷出殡前帮周景臣解决了那鬼印,现在看,他能不能安然活到那一天还是未知数呢。

    因着不走水路,拐巷子自然慢些,等到沈家院门口,沈书懿双膝又冰又麻,他在红院也是好几天没跪过,腿上登时便有些受不了。

    慢腾腾的挪下马车之后,辰子扶着他进沈家院门,过穿堂到正房大屋,没几步就听到了唯一让他感觉很是亲切的声音。

    老爷带少爷回来的消息早有随车的下人先回来报了,林氏月余没见到儿子心中想得不得了,早到那门前等着,一看沈老爷气冲冲的回来,后面跟着被蒙了眼睛的沈书懿,便知是发生了什么。

    “老爷,四爷回来了,快进屋,这天外面可凉呢。”林氏迎道,到不急开口问怎么回事。

    沈老爷微微点头,走进堂屋里在正座坐了,四岁红与沈家关系密切,做主位也不遑多让。

    沈书懿被搀到屋里后,辰子就出去了,以往跟在他身边的都是阿六,可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听见一点熟悉的声音,八成是被迁怒之后关进柴房里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由得感叹,他老爹真是个果决之极的人,他俩鬼混多年,只要在一起绝对安生不了,于是沈老爷每逢要重罚他的时候,都把阿六也一起带上,再给乔伯一笔“抚恤金”了事。

    沈书懿跪在地上默默听着沈老爷掀开茶碗喝茶的声音,心道:“老狐狸,这么多年玩的不还都是老把戏。”

    但有一点他不能否认,这种雷厉风行的作态,治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听声音他老爹喝光了一碗茶,一到步子走过去,几声茶杯换地的声响过后,又清了清嗓子,正戏才算开锣。

    “正月初三走,正月十五还没到兴镇,沈画啊沈画,你自己掰掰手指头算一算,今儿打你多少板子算够?”

    沈书懿算是“万念俱灭”,左右逃不了,心想不如往惨里说还能在林氏那博个同情分。

    “不如打死我算了,在床上躺一个月还不如直接入土呢!”他说道。

    有句话怎么说得,最怕烂泥扶不上墙,沈老爷又被气得喘了起来,端起新茶喝了一大口,抬眼一瞧,四岁红正笑眯眯的看着沈书懿。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现在把你打死,祖宗还不得半夜气醒把我也掐死?”沈老爷狠砸茶碗,上了岁数的人都好面子,且不论陆家一干下人何等看法,就光四岁红也够他老脸厚三层,偏生当事人一脸无所谓。

    沈书懿默不作声的揉了揉膝盖,这个月份地上正湿凉,跪上不消半刻他便觉得腿上阵阵发疼,别的不说,好歹有个垫子也好啊。

    沈老爷沉声说道:“沈画,你今年可16岁了,保住准我这身子什么时候也像周老爷那般一下子便散了,沈家不大,可也上上下下几十人,你这幅样子,能护得了他们平安吗?”

    半晌又道:“你四岁不到我就把你送出去了,可四爷待你可比干儿子还亲,你再瞧瞧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白白糟蹋了多少人的心意?”

    沈书懿无言以对,他怕的也就是他老爹这么打感情牌。平日里他似乎是糟践了不少人的心思,可是仔细说来也是冤屈。

    若说他于沈家,正牌少爷可是连只鬼都看不见,除了在祠堂读了点课本知识,符都没画过一张,沈家不大,可是业重,他这般,日后又谈何担起?

    若说他于四岁红,平日学戏他有时虽懈怠,但从不曾落下那么一星半点,可他沈家唯一的后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上台的,这是客观条件所致,又不是他戏学得不好!

    说白了,他便是左右不是人,可逢人一说道,怪罪的还都是他。

    而且,这个方面,他也实在无话可说,沈家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峻了,百年传承之家,到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也是说断便要断的。沈书懿心里明白,他老爹也是愁于无路可走,若是他更上进一些,不求能为家里做些什么,能让人省心也是好的。

    说到底,怪的是他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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