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庙里出来,阳仙又不见踪影,正好是夜半左右,沈书懿的精神头还没过,便依着记忆在镜中界里寻觅起来。

    往年曲云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三个时节,春节是自然,然后便是中元节和端午节,端午节他还常常能跑回家去,但上一次在曲云过中元节莫约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生病在家,只能算是“过了”,再往前数,上一次看到曲云的灯会就要到十一二年前还没学戏时。

    曲云水路发达,民居间多巷子,街道数得上的就只有临江仙门前那一条临水长街。那同时也是平日的集市,地上一应店铺齐全,水里有乘船卖蔬菜水果的商贩,划船过或者走着都适宜。

    到中元节时,岸边水上还有屋檐下面都会挂上红色的灯笼,整个镇里的小摊贩都会集中在这一条街上,一直到凌晨依然热闹非凡。

    不过近几年北方战事吃紧,市井间免不得萧条许多,灯市也没有从前热闹,幸好他印象中的依然是当年的长街。

    沈书懿自己撑一艘小船,在街口上岸,街上的情景正如他想的一般,红灯点缀在灯火间,道路中间是整齐一排商贩临时搭的木架子,两面都可以通行,靠商铺的是吃的玩的,临水路的一边则吃的玩的看的都有。

    天上月色极好,长街亮如白昼,一个个案板上的食物还冒着腾腾热气,仿佛主人家刚离开一般。

    长街不长,他一个人边走边吃,可惜的是镜中界里只有入镜者一人,景致再好也像是残景,走不过一半便走不下去了。

    正好是在临江仙的旁边,沈书懿端了两盘菜出来坐在岸边慢慢吃,除了菜,和他手里一个小碟,地上还摆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吃好之后,他把两盘剩菜送回去,跑到水边撸高袖子。

    中元节在正月十五,这时候的水乡正是湿冷异常,半夜水面寒气缭绕,光是看着就冻人。沈书懿也略微瑟缩了一下,要是真掉下去可够好好喝一壶的。

    不过,人在面临选择时通常都会考虑很多方面,他已经有所感觉,如果不早点离开的话,恐怕真的会永远留在镜子里。

    闭上眼睛伸开手,沈书懿憋了口气向前倾下去。

    他小时候有次贪玩在腊月的中午掉进水里,水乡人自然会水,可真进水里才知道,太凉了,更本游不起来,时间久了腿还会抽筋,后来多亏沈秋,跳下水把他拉出来。

    虽然是许久之前的事,但自那之后每到冬天他不愿意再靠近水边。

    怕是有的,但他半点迟疑也没有。关于冥阳镜他猜到的并不多,所以已知的规则一定要好好利用。

    其中很有用的一点便是,在他没有达到某种条件之前,这具似真似假的身体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如果他快死了,冥阳二仙一定会出现救他一命,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一见冥仙,有些事情他还要问清楚。虽然阳仙看起来更好说话一点,但是女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对此他的体会不可谓不深。

    就是冬天跳个河而已,沈书懿并不确定有用与否,他也曾想直接一点,上个吊割个腕什么的,但这类办法过程比较痛苦,而且不如跳河简单,大不了没人管他等游上来再上吊。

    理想计划永远都是美好的,奈何计划比不上变化快。

    “扑通”一声,沈书懿就直接掉进了水里,可惜没有借力点,不然他直接就能跳起来,正月里的河水,这跳河简直比上吊还遭罪。

    沈书懿被冰得眼前一黑,动作不停一点点上浮,刚露出水面,便觉得衣领上一股巨力袭来,顷刻间他就被拉出了水面。

    “呵。”这凉飕飕的一个字,来得比他身下的水还强力些。

    冥仙拿着剑把他从水里挑了起来,随手一抛便扔向岸上。刚泡了凉水澡又这么一摔,沈书懿落地半天还有些眼前发黑。

    我*……沈书懿心中忍不住暗骂,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

    他本以为冥仙会在跳下去之前拉他一把,没想到人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很显然他前不久刚刚惹到这位爷,人家现在借公事了私情,一点毛病没有。

    反正只要他不死就行了,这么泡一下再救完全来得及。

    一月的天沈书懿冻得直哆嗦,他可不敢去找衣服穿,这位爷估计一回身就找不到人了。

    “前辈,之前有所冒犯,现在可是两清了。”他呲牙咧嘴的说道。

    冥仙站在水边的围栏上,一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样子,一点反应都没给他。

    看背影当然看不出什么,不过沈书懿估算他现在这么惨这位爷的心情应该多少能好点,便继续说道:“现在可以把我的面具还给我了吗?”

    冥仙显然是不愿意和他交谈的,所有先找个突破点比较好,他目前知道的就只有这个了。

    果然,他一提着面具,冥仙侧身扫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

    “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他冷声道。

    沈书懿心里早想好了台词,条理分明的回道:“前辈这话就有失公正了。这面具既然是我找到的自然应该有我处置,趁我睡觉时拿走是什么道理?”

    他避重就轻的狡辩换来一道刺人的视线,冥仙的身形一闪就站到了他脚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呵,不需要道理。”他说道,“你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我劝你早点放弃那不切实际的心思,你知道冥阳镜不是从沈灵溪之后有几个人成功出去了吗?”

    沈书懿心中登时一凛,沈家宗祠的典籍里记到过,冥阳镜从沈灵溪开始一共出现过六次,那就是五个人?

    “只有两个半。”冥仙语出惊人,接着道:“那半个算他倒霉,在这里面消耗太多,出去了也没活多久。”

    沈书懿眉头皱起,这些他确实不知晓,只知道曾经沈家人丁稍微兴旺些时,每一代都有人进境中尝试,结果并不曾提及。

    如今看来若想离开这冥阳镜,非要九死一生不可,事实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困难无数倍。

    但是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坚定了些,在他面前无非是两条路,一条生,一条死,根本无需从中抉择。

    “多谢前辈提醒,不过我一向喜欢热闹,这镜界再难闯,我也得试试才行。”他咧嘴笑道。

    冥仙听完嘴边却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说道:“看来阳仙还没告诉你这里的规则,这话希望你知道以后还说得出来。”

    规则?沈书懿一怔,这其中还猫腻吗?单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破境就已经难比登天,难不成同时还有其他的考验?

    “还请前辈告知。”他正色道,关乎小命不能不紧张。

    冥仙不耐烦似的转头要走,冷淡的声音传过去,“问她去,这么麻烦的事我不管。”

    沈书懿心中微怒,他这也是一条人命呢,怎么就成了麻烦事?但还是赶忙把这位爷叫住了,“我还有事想问。”

    他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打着哆嗦追上去,问道:“若冥阳镜的阳指活人的阳,那冥指的是什么?”

    冥仙脚下一顿,回过身来。

    “冥?通鬼界为通冥,你说是那个冥?”他回道,眼中却不再是刚刚不耐烦的意味。

    沈书懿转了转眼睛,接着问道:“若是地府,那现在我岂不就在三途河畔上?”

    有关冥阳镜,他这猜想已经酝酿许久,奇怪之处有三。

    其一,冥阳二仙除了他刚到这时从来没同时出现过,白天是阳仙,晚上却是冥仙,这间接表明了冥阳镜的能力。

    其二,若镜外为真,镜内为假,以真为阳,这镜内就是阴,他老爹在晚上将他弄进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只有外面阴气大胜之时冥阳镜才能开启。

    其三,他在古籍上读到过几句话,说这面镜子能召唤冥魂,能力非凡。镜子里自然放不下冥魂,只可能这镜子那边就是鬼界,如此,一切才说得通。

    如果他真被留在这里,他很可能就是被送去投胎的下场,而阳仙又说过,他们不仅不能主动伤害逼迫他,还要防止他死在这里,说明这镜子就是一个考验,只要镜中人能坚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

    听他说完,冥仙却沉默了半晌不知想些什么。

    “随便你怎么以为都不重要,这地方你跑不了。至于那面具,”他淡淡地说道,“等你有命活再说,不然也是白费口舌。”

    虽然没有准确的答复,沈书懿却隐隐感觉他猜对了大半,当下笑着回道:“一言为定。”

    做这一行的人都知道生命看似很重,事实上轻的可怜,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或疾病,或战乱,或寿终正寝,或早夭,但这么轻薄的东西,正因为他们了解,所以才更想保住,他也是如此。

    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他还没想起阵和铃究竟是谁,他还有许多没兑现的承诺,怎么能不明不白的被困死在一面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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