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父母遭此横祸,实在让人悲痛。我将你送去陈家村后,却忽然得知江湖上有好几位侠士一夜之间莫名失踪,却以为也是牵连了侍郎案,便道是有人要作乱江湖。担忧之下我便推迟归程,在临安一带查探起来。才终于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这些失踪的侠客便是参与了方家案子而被人灭口的。”傅三思说道。

    杨湛点点头,这些他在幽冥谷与星光湖都已得到证实。但出乎杨湛意料的是,傅三思当年一眼看穿这些被害侠士的共同背景:第一是成名游侠,各有自己独特本领;第二便是远到临安,绝非当地人士;第三便是死前多有行囊,虽被一劫而空,但必定有重要物品。

    “这些人为了区区钱财迫害忠良,却到头来也落得没命花销的田地。”杨湛凄凉的说道。

    “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傅三思默然的说道。

    “根据上述线索,我便在城中客栈寻访,果然有一些侠士在侍郎府遭洗劫后带着大小包袱离开。临安城北路不通,东面近海,自非他们离开之路。寻思之下,我便朝临安城西门追出二百里,果真遇到一个带着大包裹行色匆匆的游侠。”傅三思回忆着说道。

    “他是谁?”杨湛急急的追问道。

    “他对外人十分警惕,见我追来,便奋力潜逃。而却在此时,又有一个少年侠客飞身追去,所用轻功却是极为高明。”傅三思说道。

    “想必是杀他灭口的,却不知他最后是否死于那少年侠客之手?”杨湛问道。

    “少年侠客武功修为世所罕见,若二人交手,那游侠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但有趣的却是那少年追到山坡后,却放眼不见他踪影了。”傅三思缓缓说道。

    “难道他会遁地之术?还是会变戏法?”杨湛不解道。

    “那少年追到土堆上的时候,我却发现有一个老妪从我身边走来。待近身之时,我却看见她耳背有少许汗珠,虽一副平和之态,却掩盖不住她强压心气之举。”傅三思细细说道。

    “这老妪有问题?”杨湛迟疑道。

    “哈哈,不错,这老妪便是那游侠乔装的。只是追杀他的少年缺乏些江湖经验,便错过了。”傅三思说道。

    “只是天下不乏擅长易容术的人士,却如何能够确定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杨湛有些焦急的说道。

    “那少年虽然少些江湖经验,但行事却极为谨慎,能在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的,绝非简单的易容高手。这游侠能够乔装成老妪过去,完全是在易容术之外,还使用了缩骨功。二者相辅相成之下,才做到能以假乱真。”傅三思叹道。

    “缩骨功?天下竟然有这样的武功?”杨湛惊讶的问道。

    “缩骨功并非一门武功,完全是有些人骨骼天生奇特,在将全身骨骼收质后,用内力控制住肌肤,便能形成另一番模样。那老妪之所以能够扮的如此真实,便是此故。”傅三思说道。

    杨湛于是默默点头。

    “后来我四下了解江湖上既有武功修为,又懂缩骨功之人。多番了解之后,便认定当日乔装成老妪潜逃之人就是黄山自在客陶雍。”傅三思认真的说道。

    “黄山自在客陶雍?”杨湛迟疑着说道。这样一个人物却是他从未听说过的。

    傅三思能从杨湛的话语中听出他的困惑,便缓缓说道:“二十多年前,陶雍确实算一号人物,所使的游蛇刃剑走偏锋,每每出人意表。但也在侍郎府一案后从人间消失,后来都不多见了。”

    杨湛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倘若他还活在世上,相信一定会在黄山山域。”傅三思沉思片刻后说道。

    “这是为何?”杨湛不解的问道。

    “陶雍性情孤僻,且多有智谋,定懂得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的道理。”傅三思说道。

    “多谢傅道长赐教。”杨湛感激道。

    “湛儿,你父母及外祖一家遇害事,背景相当复杂,除了有朝廷势力之外,还有金人的身影。而参与其中的武林人士,不过是些被钱财收买的下等人物。”傅三思叹息道。

    “金人的身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湛困惑的说道。

    “江湖传言,在方万里遇害当日,有一干金使悄悄前往侍郎府,这些江湖人士便认定方万里通敌,遂将金使与方府上下悉数杀尽。后来朝廷为此向金国赔礼谢罪,才勉强化去一场纷争。”傅三思遗憾的说道。

    “我外祖公正廉洁,在任时一心救国,岂会是通敌之人?必是朝堂j佞为了陷害他而故意设计的。”杨湛愤慨的说道。

    “方侍郎铁骨铮铮,我也曾有耳闻,稍有心智之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语。方侍郎被害确有党派嫉恨原因,但又绝非单单如此。”傅三思亦是悲凉的说道。

    “傅道长的意思是?”杨湛追问道。

    “彼时金强宋弱,试问朝堂上哪一派有能力支配金使去到方府?何况此时金兵在淮河北岸一字排开,大有踏平赵宋之势。而此时杀戮金使,岂不正为他们南侵提供借口?”傅三思悲痛的说道。

    杨湛这才恍然大悟起来,连连说道:“这背后主使是要挑起宋金战事,实在是太狠毒了。”

    “不错,表面看他们是为了坐实方侍郎通敌罪名,实际上却是要将赵宋推向战乱的深渊。但当年方案乃皇帝御批要案,朝廷官员悉数知晓,却为何连这样的道理都看不清楚,还铤而走险的下了这一步棋?”傅三思遗憾的说道。

    “看来这个幕后主使不仅势力巨大,还极尽算计本事,却才能瞒天过海的办下这y毒计谋。”杨湛愤怒的说道。

    傅三思点点头,也认可杨湛的看法。

    “我曾请教一位高人,他说当年外祖一案乃是万俟卨、汤思退等j佞牵头陷害。会不会是这二人投靠金国,要借此事与金兵里应外合?”杨湛思索着说道。

    “一开始我也曾这么想过,但后来二十年却也天下太平,便说明他们并无串通金国。但二人浸y官场数十年,不可能看不穿其中风险呀?”傅三思困惑道。

    杨湛与傅三思随即陷入一阵沉默之中。良久之后,杨湛终于先说了起来:“当年外祖惨案,却是谁能指挥得了金使?”

    “金使乃金国国主指派,等同我大宋钦差大臣,若非金国国主下令,却是谁也指挥不了他们的。但彼时方案乃处机密阶段,纵然他有意制造事端,也绝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准时的安排。”傅三思郑重的说道。

    “傅道长,我有一事相问您?”杨湛凝眉说道。

    “湛儿请说。”傅三思则慈祥的答道。

    “那些金使是死于侍郎府内的吗?”杨湛问道。

    “方侍郎一生以抗金为己任,怎么会接见金国使臣?那些金使自然是死于府外的。朝廷后来便以流寇作案为由,处置了一些囚犯,也算是给金国一个不能辩驳的理由。”傅三思答道。

    “这便对了,那些金使一定是被人设计骗去的。”杨湛斩钉截铁的说道。

    傅三思沉吟一番,却也频频点头的说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既能瞒过朝廷,又能实现歹毒目的。”

    杨湛亦点点头,当年外祖一家惨案的关键所在,其实便就在于这些金使为何会去到外祖家中?又是谁让他们前去的?如今想通了第一个问题,那第二个问题又该如何解答呢?

    只是这个问题太过萦绕,傅三思也答不上来。二人随即又陷入到一阵沉思当中。

    “傅道长,您可听说过赵思燕这个人?”杨湛忽然想起星光湖畔刘公渡给他将的事情,便说了开来。

    “我在这翠岩峰修道之时,曾听一些来访的道友说起江湖之事,似曾讲到这么一位颇有作为的后起之秀。湛儿如何提起他来了?”傅三思说道。

    “我曾在蜀中星光湖遇到当年参与此事的刘公渡,听他讲,便是赵飞燕联系江湖游侠去杀戮外祖一家的。”杨湛悲痛的说道。

    “南阳刘公渡也参与了此事?难怪二十年前一夜消失了。但赵思燕不过是江湖后起之秀,只怕连金使的面也见不着,却如何能骗出金使来?何况他姓赵,必是大宋子民,挑起两国战争只会让他家人、同胞受难,却为何要这么做?”傅三思叹道。

    傅三思说的确有道理,杨湛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便只好不再问此事了。

    “不过既然你提起赵思燕,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我追寻陶雍所遇到的少年,应该就是他。”傅三思豁朗的说道。

    杨湛随即又向傅三思询问了赵思燕的样貌,得到的答复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粗粗看去,却如女子一般秀气。

    杨湛却鄙夷的说道:“虽然陶雍等人杀我外祖一家,但也是被赵思燕收买,却不料他事情一完便翻脸不认人,料想也是个狠毒之人。”

    “赵思燕虽成名甚早,但也与其他参与此事的人一样,在二十年前从人间蒸发了。如此也好,否则武林又要多添一个狠角色了。”傅三思宽慰的说道。

    杨湛接着又与傅三思详聊甚久,却不再说些父母之仇的事情了。傅三思亦是多年未曾这般与人交心,此番促膝长谈倒也十分舒坦。

    “对了,傅道长双眼如何会?”杨湛忽然难受的问道。

    “哈哈,人老了,自难再耳聪目明。生老病死,往复循环,便如春夏秋冬一般自然通透,却也算不得什么。回想这七十余年往事,却道人生无凄苦。”傅三思豁达的说道。

    “却道人生无凄苦?”杨湛困惑的念道。

    “你今日遇到的再难之事,放到明日去看,也会觉得不过如此。所以湛儿,人活着最重要的便是心性自然,如此才能过好自己的一生。”傅三思语重心长的说道。

    “傅道长的教诲,杨湛铭记于心。”杨湛若有感触的说道。

    傅三思便宽慰的点点头。

    “傅道长二十一年前救我一命,我却姗姗来迟,真是心中有愧。我想在这赤霄观多陪陪您老人家。”杨湛诚恳的说道。

    “哈哈,见湛儿如今恭谦厚道,我亦心中高兴。但我毕生潜心修道,早已清静惯了,你还是去做你未尽的事情吧。”傅三思却和声说道。

    杨湛却舍不得就此离开傅三思,但傅三思却重新回到纱帐之中静坐起来,再不理会杨湛了。

    杨湛却是心中一酸,唯有对着纱帐中的老者拜了三拜,一路念着“保重”,才退出屋外来。

    杨湛只觉得欠这位老道太多,却想不到任何能够答谢的方法,却困顿的在门外站立许久。

    “却道人生无凄苦。保重了,傅道长。”杨湛心中诚挚的念道,这才出了赤霄观。

    杨湛骑上马儿后任由它随意行走,因为在他的心中,一直在思考当年会是谁能让金使离开驿馆,这是盖在真相上的最后一道谜纱。

    “湛儿……”路的对面,忽然传来一阵深至的呼唤。

    杨湛却是心中猛然一阵促动,抬头望去,却不是花玲珑是谁?

    “湛儿!”花玲珑大呼一声,顿时粉泪齐齐的滚落下来。

    “花大姐!”杨湛激动的喊着,便策马飞奔而去。

    但花玲珑却呆呆的立马原地,却不似以前那般的激动了。杨湛走近去,却看见此时的花玲珑满面风霜,憔悴不堪,再加上那带着两行粉泪的哀婉双眸,却是说不出的惭愧与心疼。

    “花大姐,我是杨湛。”杨湛见她一脸委屈,便急急的跳下马来说道。

    花玲珑脉脉的望着杨湛,双眸之中却是从忧伤转向欢喜,却不久又再继续伤怀。

    杨湛望着她这般往复的眼神,却想她一个女子千里迢迢来此寻找自己,必定吃尽了苦头。如此一想,杨湛便忍不住愧疚难当的说道:“那日我错怪花大姐,还将你在茫茫草原中敢走,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我向花大姐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花玲珑凝眸望住杨湛,眼中的忧伤最终又定格为欣喜。就在她高兴着要下来之时,却忍不住胸口沉闷,随即再吐一口鲜血,人已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杨湛大吃一惊,连忙飞身上前接住花玲珑,但彼时的她却口含鲜血,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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