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湛却是一怔,因为彼时的王钟吕丝毫不见前般糊涂状态,反而让人觉得肃穆威严起来。

    王钟吕见杨湛停手,便连连低声斥道:“你可知道这对花瓶值多少钱?”

    杨湛这才意识到王钟吕已发觉他的暗中破坏举动,但想这些物品既然既然贵重无比,定是来路不正,却是打烂了更好,如此一想倒也不觉得有何惭愧。

    “王大人会这么紧张,想来也应当是非常值钱的。”杨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王钟吕却没有好脸色的说道:“既然知道他贵重,你为什么还要下手毁它?”

    话题既然说到了这里,以杨湛脾气自然不会再遮遮掩掩。便见杨湛对着王钟吕直直说道:“以你一年俸禄恐怕也买不起这中间的任何一件珍贵器物,想来必是贪赃所得,今日我杨湛就砸它看看。”

    说着,杨湛便起身拎起一个花瓶往地上一丢,却着实是大快人心。

    只是杨湛这样举动惊来了许多下人,花玲珑随即有些紧张的抓住杨湛,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杨湛却并不害怕,反而理直气壮的望着众人,倘若有谁要帮着王钟吕缉拿他,他便索性来个大闹贪官府衙的壮举。

    但接下的情形却令杨湛和花玲珑大为意外。只见王钟吕伸出一只脚狠狠的踩在花瓶碎片上,然后有模有样的骂道:“这苍南温简着实可恶,竟然送给本官一对赝品青花瓶,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下人们见王钟吕勃然大怒,便连连上去安抚,又急急打扫地上碎片。但王钟吕却没有好脾气的骂了下人一顿,然后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杨湛和花玲珑都看不懂了,但王钟吕却忽然抚摸着桌上裘光寒送的那盒糕点笑道:“还是监军大人实在,送我千两黄金。”

    杨湛正欲说话,但王钟吕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住口。

    杨湛和花玲珑皆是好奇不已,但王钟吕却走到门口睨了一眼,外头的一个下人才退了下去。

    “湛儿,裘大人送的明明不是什么黄金。”花玲珑在杨湛耳边悄悄说道。

    但杨湛已经看出这王钟吕是在故意装疯卖傻的掩人耳目,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王钟吕看得出杨湛对自己心存疑惑,便试探的问道:“我见杨少侠是武林中人,却不知你如何对待凶恶之徒?”

    “自然是比他更凶,否则岂不让他欺负?”杨湛答道。

    王钟吕点点头,稍许才默默说道:“但与j人做对,就必须比他更j。”

    杨湛听得出这是王钟吕对自己的解释,但这富丽堂皇的宅院,以及其中价值连城的收藏,却又该如何解释呢?

    见杨湛眉头依旧紧皱,王钟吕便叹了口气说道:“杨少侠可是见不得这些奢侈物件?”

    杨湛却也不回避,反而直直答道:“清廉之人,诸如郑大人、裘大人,皆不沾染半点非分之物。”

    王钟吕却无奈一笑的说道:“故而郑大人、裘大人常常有心无力,虽恪尽本分,但却与时局何用?”

    杨湛听不明白这些高深话语,便淡淡说道:“清者自清,何须许多缘由。”

    王钟吕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然后说道:“你若为官,必定比叶大人下场更加凄凉。因为你只懂伸之道,却不懂曲之礼。”

    杨湛却笑道:“叶大人虽下场不如你好,但好歹留有美名。而你在姑苏城做官多年,却无人称颂。什么伸曲之道,我看都不过是你掩盖自己贪赃枉法的借口。”

    杨湛一番话说的毫不留情,王钟吕听了也是失望非常,尤其是他那句城中百姓皆鄙夷于他的话语,更是令其难受。

    “倘若这些珍藏皆是收刮自贪官,杨少侠又会作何感想?”王钟吕问道。

    “若是贪官送来,必定有求于你,而你受人财物自会帮其办事,如此便比那些贪官更加可恶。”杨湛得理不饶人的说道。

    “如果本官从未帮过这些人什么忙,又定期将这些财物典当捐献了呢?”王钟吕再问道。

    杨湛稍稍迟疑片刻,这才说道:“如此还算有些作为。”

    王钟吕这才豁然笑道:“每年年尾,老夫都会暗中叫人把府上珍藏变卖,然后再送到结义社分发给各处穷苦人家。”

    杨湛曾在客栈听闻过这结义社的种种慷慨作为,也知道背后若无身家厚重之人支持是难以为继的。如果王钟吕真的将这些珍奇变卖资助,却也是好事一件。只是王钟吕这样的转变实在太快太大了,杨湛心里一时半会还难以相信过来,便说道:“王大人喜好这些宝贝,难道会白白送给结义社去救助穷苦百姓?”

    王钟吕却笑道:“老夫从京师回姑苏做官已有五六年,每年收到礼物皆是堆积如山,如果没有送出去,这宅子早就堆得满满的了,却哪里还能住这许多人?”

    杨湛于是在屋内扫了一眼,便也发现其中陈列固然贵重精美,但若以数量来算,却也说不上繁多。如此,杨湛便也相信了下来。

    但有一点杨湛心中却仍旧好奇,就是郑伯梁、裘光寒等人为何没有像王钟吕这样做,便打趣说道:“裘大人若知你这般作为,却不知是否乐意?”

    “裘大人若知我收了贪官财物,必定执杖前来绝交,说不好还要被他痛打一顿呢。”王钟吕却惬意的说道。

    “所以你这些年才刻意减少和他的往来,就是为了方便你大开财路。”杨湛笑道。

    王钟吕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的说道:“老夫为官一生,各式忠j臣子皆见识过,深知要与之周旋就必须在他们的路数上做功夫,一味自作清高,是丝毫不能伤到他们的。”

    的确,在贪腐成风的环境下,眼前这位看似荒唐糊涂的王大人假借贪官污吏之手,再将他们贪腐之物归还于民,效果可远比横眉冷来的实在。只是这样的举动常常要被人误解,甚至招来谩骂鄙夷。但王钟吕却全然不顾自己个人名声,反而乐此不疲的继续从中周转,着实让人佩服不已。

    只是杨湛还不知道另外一点,就是王钟吕这些年故作庸碌糊涂,其实也是为了自保。

    王钟吕于是又探头往外望了一眼,然后才说道:“这些年朝中局势大变,中兴以来力主抗金收复失地的官员皆被打压,老夫虽不占边选队,但靖康之难后多与良将交流,遂被权臣视为主战派,自然也没少吃苦头。若非少时与高宗陪读的特殊关系,只怕早就步几位大人后尘了。但老夫又见不得这些人遗祸朝堂,便开始装作浑浑噩噩之态,暗地里与之斗法起来。”

    杨湛听得甚是有趣,便连连赞道:“大智若愚,大忠若j,竟是说王大人的。”

    只是杨湛说的轻巧,却不知王钟吕这些年处处受制之苦,权臣固然不待见与他,而一干公正官员也对其指指点点。

    “其实老夫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开权臣眼线的。”王钟吕悄声说道

    杨湛这才回想起之前种种奇怪场景,竟然是王钟吕的瞒天过海之计。原来王钟吕见朝中j佞众多,自知大势已去,便打算回到家乡姑苏为官,如此至少可以为百姓做一些实在事情。但权臣实在放心不下这个与高宗有深厚关系的异党,便暗中穿c许多眼线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有异样,便上书弹劾。

    “王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但既然你与贪官往来,又受其财物,岂不是落人把柄?”杨湛问道。

    王钟吕便摇摇头说道:“你并未进过官场,自然不懂其中玄机。这些贪官背后盘根错节,说不准还是权臣那边的人,他们岂敢轻举妄动?而我收贪官财物,恰好也令其认为我已堕落的和他们一般,自然不会盯的那么紧。”

    如此,杨湛才知道他的艰难处境,再想起自己前般诸多讥讽,实在觉得愧疚难当。

    “可惜我刚才不明真相,不仅刁难了王大人,还破坏了不少字画和奇花。”杨湛惭愧道。

    王钟吕摇摇头说道:“无妨,大不了我再向那些贪官要些贺年礼,算是填补一下吧。”

    王钟吕说的一点不假,这些贪官知道他与当今圣上关系亲密,又在朝中为官多年,自然个个奉若神明。只要他一开口,恐怕府中大门都要被挤破。只是这样一来,世人对于这位王大人的评判又多了一番挖苦资本。

    王钟吕稍后才问及裘光寒近况,杨湛亦将其一一说来,却是听得王钟吕大为难受。

    “想不到他一生勤政,晚年却这般萧凉。”王钟吕默然说道。

    但待杨湛将那一盒糕点呈上之时,王钟吕更是几度梗咽起来。

    “当年我与裘大人结缘,便是吃他一顿糕点。”王钟吕饶有兴致的回忆道。

    原来数十年前,王钟吕自汉中巡视回京,不料半路遭遇风雪,便困在山d两天两夜,却是耗尽所带干粮。幸好办差途径此地的裘光寒送上糕点,才算救了他一命。二人从此相识,又感念对方坦诚仗义,遂引为知己良朋。

    只是说道这里,王钟吕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裘光寒。原来王钟吕知道裘光寒性情耿直,留在明争暗斗的朝堂自然要生祸端,便暗地里让高宗一直用其做监军。如此一来,裘光寒便日日南北走动,却也得罪不到当朝大员。同时,监军职责乃审查军旅物资及考核武将品行,必然与一干将领有所矛盾,如此又不会被当作主战派对付。

    “可惜裘大人还一直以为是郑大人气他未去送礼,才一直不给他提拔机会。”杨湛惋惜道。

    王钟吕却一脸无辜的笑道:“哈哈,郑大人在朝中左右逢源,却也该受这么一会冤枉。”

    只是这么一说完,王钟吕便反应过来,杨湛是见了二人之后才来找自己的,这才细细打量起他来。

    “记得杨少侠在门口说此行你也是特意要找老夫的,却不知所为何事?”王钟吕好奇道。

    杨湛于是把自己身世讲了出来,却是听得王钟吕大为意外。

    “方侍郎尚有后人在世,实在令人欣慰。”王钟吕默默说道。

    杨湛于是将当年旧案细节再向王钟吕询问了一遍,所得却也和郑伯梁、裘光寒之言相差无几。只是王钟吕与方万里素有交情,便在讲完案情之后又向杨湛讲起了他的生平为人,却句句皆是赞佩话语。

    杨湛听得外祖是个忠义正直之人,心中却是又激动又难受。王钟吕能感受到杨湛的心情,便转开话题说道:“方侍郎其实也是个古板之人,还差点因为这个古板,而少了杨湛你。”

    杨湛和花玲珑皆听得惊奇,王钟吕随后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方万里军旅出身,彼时又战事不断,自然认为文人迂腐,与上阵杀敌无益,遂反对方庭芝与杨胜卿往来。但这位侍郎府的大小姐却也继承了其父倔强脾气,既然拗不过家人意见,便来了个双燕私奔。方万里自然大为恼火,奈何生米煮成熟饭,他也不敢强拆一对璧人,但碍于颜面他又不能公开认这门事情,便只好暗中接过他们隐居在临安城外。

    杨湛对外祖一家日常及生父母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听得王钟吕娓娓道来,却也觉得十分亲切。

    “对了,杨少侠,乃父是姑苏才子,家就在城外青柏村,何不抽空去看看?”王钟吕细细说道。

    杨湛却也希望如此,毕竟如果能找到个叔伯堂侄之类的亲人,也算好事一件。

    王钟吕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对杨湛郑重说道:“金国吏治颇多沿袭我大宋之处,当年金使能够集体出动,必然会有所记载,你若去得其政事阁,必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王钟吕的建议却与早前幽冥谷主所言有曲意同工之妙,只是杨湛之前一直无暇北上,却也就此搁置了。而此时姑苏毗邻边境,何不抽空前去查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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