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后。

    农琦县苗英州。

    半夜,沙毫又一次从床上爬起,又一次浑身酸痛。毕竟,他的小床,只是由几块缺边少角的砖头,几片东拼西凑的木板,几张变了颜色的报纸,几层晒干的秸秆组成。

    推开不需要门锁,也不存在门锁的木板,沙毫望了望天空,璀璨的群星闪烁光,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

    已经是凌晨了,该干活了。

    好几天没有出的沙毫伸伸懒腰,揉了揉麻的胳膊,迈步走往下山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直接连接苗州唯一的乡村公路,住在公路两旁的人家一般比较殷实,也一向是沙毫喜欢照顾的主要对象。

    先去老坤的菜地检查检查是否有已经成熟,却还在继续浪费养料的老南瓜;再去伊昂新利这对小夫妻的院子里有没有挂在杆上,不愿意收进房间的破衣服;然后去巴素娴丹大妈的侧屋,逮几只喜欢半夜吵闹的老母鸡……

    脑子里想着种种助人为计划,沙毫慢慢地走到了山脚,他在乡村公路上大约迈出十步,忽然皱着眉头停住步伐,满脸狐疑地往右转身。

    立刻,这位不辞辛苦,半夜操劳的先,现了右侧另一座山顶,正不停地闪烁着亮光。

    咦?

    好奇之下。老达地南瓜。伊昂新利地旧衣服。巴素娴丹老母鸡。通通得以继续祸害人间。人民地卫士放弃了原来地打算。他沿着明显刚刚开出来地简陋山路攀爬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到达了亮光地点。

    伏在石头与树影之间。沙毫悄地偷看了三五分钟。马上喜形于色。

    这位稍微见过点世面地梁上君子现。自己眼前。是六七位搬着木材和钢材忙忙碌碌地身影。是一大片连夜建造房屋地工地。

    定定地盯住镇子里才会出现地耀眼灯光。连接着许多灯泡地细线。以及细线尽头不住轰鸣抖动地机器。沙毫知道。这片设备先进地工地绝对到处都是机会。自己只要随便拣取几样崭新地工具。接下来十天半个月地生活就算得到了保障。

    于是。沙毫努力隐藏身形。蹑手蹑脚地钻到了工地附近。悄悄从地上摸起了几把铁钳扳手。悄悄转身。悄悄现。自己右手手腕地位置。悄悄多出了一只不属于自己地手臂。

    沙毫悚然而惊,大叫一声,他猛然挥舞右手,再顾不得隐藏,立刻急促转身,竭尽全力往前猛冲。

    准确地说,沙毫摆出了竭尽全力往前猛冲的姿势。

    是的,沙毫没能挣脱,他没能冲出一步,甚至没能让自己离开出对方手臂哪怕一厘米的距离。

    沙毫竭尽全力的唯一收获,就是手腕处疼痛入骨地淤青伤痕。

    想到这种情况意味着多么惊人的力量,想到这种力量意味着多么惊人的残酷毒打,沙毫使出浑身解除,竭尽全力地拼命挣扎。

    他将自己的手腕拉的更加疼痛,拼命践踏着任何可以借力的位置,将沿途地泥土、木板、沙石、各种各样的工具踢得乱七八糟,犁出了一条明显的挣扎痕迹-却仍然一步一步地被对方拖出了大约几十米的距离。

    四周再没有任何杂物的时候,拽住手腕的力量也忽然消失,由于过度惊慌,沙毫逐渐有些混乱,他来不及仔细思索其中地原因,只立刻转身,拔腿就……

    停在原地。

    “请站好。”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温和到令人释然的声音。

    沙毫相当释然,他释然到浑身僵硬,双手高举,一动也不敢动。

    “请站好”这个命令再怎么温和,也不可能具有如此强大的魔力,只不过,这个命令传出来的时候,还伴随着另外一种绝大部分海洛人,也包括毫都非常熟悉的声音。

    枪支地声

    “很好,请转过来。”温和的声音继续命令。

    以不会引起任何误会地姿势和度,沙毫慢慢转身,慢慢看到了声音传出来的位置。

    他地对面,大约两三米左右,十几块木板高高堆积,一位衣着整齐,套着军靴,戴着军帽的年轻军官安然端坐。

    年轻军官地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微微分开,双手安适地倚着膝盖,他的浑身上下,哪怕包括右手轻轻握住,正斜斜指着地面的手枪,也传递出一种舒服安逸,仿佛不愿意浪费一分力气的味道。

    可是,刚刚看到年轻军官的第一眼,沙毫的袋就“嗡”地一声,瞬间化为了片空白,双腿也瞬间开始剧烈地抖动,几乎不能站稳。!

    是当兵的!

    沙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位文盲先生从来没有听说过“偷

    物资”、“刺探军事机密”、“破坏军事设施”等名,可是,这位牙齿一个劲打战的先生,见过不小心偷窃匪帮而躺上好几个月的同行,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不小心摸进军营还能再次露面的前辈。

    沙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恐惧,上下打量了几眼,军官冲他笑了一下:“辛苦了。”

    “不……不……不辛苦……您辛苦……您辛苦了……”

    “谢谢。”军官又笑了一下:“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沙……沙……沙毫,我叫貌沙毫。”

    “恩,吴沙毫,请问来多久了?”

    “不久,就……就一小会,我就来小会,我……我什么都没有干。”

    “恩,恩。”军官连点头,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请问您是从哪儿来的?”

    “那……那里……不不……那……那里……我真什么都没有干……”沙毫伸出抖的手指,先指了指身后,又赶紧指了指山下的公路。

    “不用紧张,吴沙毫,我知道你什么都:有干……”军官用信任的语气说完,接着露出了一点点疑惑的神色:“那么,请问您打算做什么呢?”

    “做……做什么?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不,不,我什么都不打算做……我不想做什么……求求你,我不知道……”

    该死,我都在说些什么!

    看着军官轻轻地把玩手枪,毫的双腿越来越软,心中越来越恐惧,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快要哭出声音:“我刚刚从家里出来,不,我刚刚从山上下来,我只是打算摘几个老南瓜,捉几只老母鸡。我只是不小心经过这儿,对对,我是不小心路过的,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干,我什么都不知道……”

    军官的笑容收敛,他慢慢地站起,招了招手,两名男子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活儿,走了过来。

    沙毫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急促,也终于带上了哭腔:“我什么都没有碰,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会说……佛祖啊,我真的不会乱说!将军,您相信我吧,求求您,相信我吧,大家都知道沙毫从来不乱说话,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貌沙毫……”

    “给他点钱,带他出……”

    两名身材高大,身体壮硕的男子刚刚逮住了沙毫的双臂,军官忽然摆了摆手:“等一等……村?”

    沙毫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是,被军官收起所有表情,有如实质的冷冽目光注视,沙毫甚至无法颤抖,只出了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是……是……是的……”

    “给他水,给他肉,看住他!”

    ……

    次日。

    山势莽莽苍苍,延绵不绝,山风一阵阵吹过,树枝牵着树叶摇摆,出了漫山遍野的沙沙声,反射出漫山遍野的耀眼光亮。

    这里是北回归线与赤道之间的大山深处、吴小雨踏足的地点、右手地图标着“农琦县苗英州村”的绿色小圈。

    群山之间,肉眼所见尽是山峦起伏,脚底下,密密麻麻的森林犹如蚂蚁,头顶上,高高耸立的山峰变成了黑色的小点。

    某座山峰的山腰位置,密集的树林渐渐变得稀疏,又突然消失大半,露出了一处可以作为天晒谷坪的山崖。

    离山崖大约二十几米,一株大树孤零零地竖立于干裂的泥土石块之间。大树底部,身材瘦小、头卷曲、皮肤黝黑的沙毫席地坐,年轻的男子背靠大树,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感觉不到地面杂乱散布的硬土碎石,正毫不留情地抵磨着他平日加倍爱惜,仅仅购买了两年左右的~裳。

    闭着眼睛喘息了好几分钟,沙毫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呼吸的频率,他有气无力地举起水壶,往稍微空闲了一些的嘴巴里面使劲猛灌。

    水壶几乎减轻了三分之一的重量,沙毫才重新睁开了眼睛,他慢慢地转动脑袋,当视线转移到山崖附近的时候,沙毫疲惫的脸庞,不知何时换成了敬畏的表情。

    悬崖旁边,沙毫望着的方向,一位身材略微瘦削的男子穿着严严实实的军服,套着当官的靴子,戴着当官的帽子。男子面朝群山,几乎有半只脚踏到了离地几百米的高空,却浑身挺得笔直,背脊纹丝不动,只微微垂头,慢慢地往四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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