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如焚、一夜未眠的钱十年到了天亮时才合上眼,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到大中午。他的所有计划全部因为这一觉而泡了汤。

    他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怎么向儿子交待。今天儿子会从父亲那儿回来,一般这孩子回家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妈呢?”到时候自己要怎么说?

    从家里晕晕乎乎的出来,他看到山村里一切照旧,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因为姜妹的死发生任何一点改变——除了自己和儿子。此时,钱十年感觉到的不是悲哀,而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生命原来如此轻贱。

    “其实不止是凌罗才对别人的生死无动于衷,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钱十年在心里替凌罗辩护着。

    突然之间,钱十年眼前一亮,凌罗穿着一身鲜艳的绸缎衣服,俏生生的站在一群聊天的妇女中间。她是那样出色,那样醒目,随便那么一站,就有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随即,他想到即便是自己,好象也并没有怎么为姜妹的离去而伤心。见到凌罗的一刻,自己依然心花怒放。

    多少有些自责的钱十年站到一株树后,因为知道自己应该伤心,所以他在努力的酝酿着伤心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辆厢式货车呼啸着向那群女人冲去。电光火石之间,凌罗“嗖”的一声消失了。货车“砰”的把个听笑话的老太太撞得倒飞出去,又像收割机割麦子一样撞倒了好几个人。

    “啊——”一声尖锐的惊叫响彻长空。

    钱十年惊得呆了。

    “快跑!”有个姑娘大声对钱十年叫。这声音绝对不是本地人,甚至钱十年从来没有听过这声音,但是他撒腿就跑。

    那辆闯祸的货车发现了钱十年,正在倒车,碾过一个重伤倒地的女人。

    那个女人只抬了下手,像是要求救,但是转眼间就被压在车轮下,彻底断了气。

    钱十年熟悉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他钻进一条小巷子,身后“轰”的一声响,回头看时,那辆货车已经撞到了巷子口,燃起了熊熊大火,一条烟柱直上青天。

    火光中,有亮银色的金属光泽一闪,钱十年只看清一条金属手臂正穿过火焰,脑袋一麻转身不要命的就逃。

    他不敢走大路,也没有想到底要去哪儿,只是拼命的在小巷间穿行。

    跑过几条小巷,前面是一条阴森的胡同,巷子口有一株大榕树。

    他喘着气跑过去,突然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背对着自己横着身体堵在了巷子口。这中年人双手连扬,“嘶嘶”声不断,像是电影里高手投掷飞镖的样子,扔出去的东西却是钢针。

    他穿着白衬衣,下着黑色长裤,看不出他把针藏在哪里,但是只要他双手一扬,立即就有两根针射向大树。

    大树上同样有人不断的向中年人射出飞针。两人的飞针在空中不断相撞,“叮叮”的爆出小朵的火花。

    中年人的飞针被撞偏,射中大树,“扑”的一声洞穿树干。

    这根本就是武侠片里的镜头,钱十年几乎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竟然忘了害怕,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快跑!”中年人回头叫了一声,立即被对手的飞针射穿腰板,惨叫着倒在地上,依然是双手不住的连扬着。

    钱十年扭头就跑。

    穿过一户人家,他跑到空旷的街上。他跑啊跑啊,最后看到了自己的家。

    家门早就让人打开了,家里的一些书籍被扔到屋外的水泥坝子上。他也不管不顾,大步跑向家门。

    突然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倒飞出来,斜斜的飞过水泥坝子,落到院外。这少女身手极好,一个空翻,竟然轻轻巧巧的站住了。

    “砰”的一声响,一个金属人撞烂了房门冲向少女。这金属人身高绝对在二米开外,每条胳膊都比少女的大腿粗。但少女昂然不惧,揉身上前,与金属人战在了一起。

    钱十年悄悄的跑了,他跑到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交战的双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想了很久,他依然理不到一丝头绪。

    “爸爸,你在躲猫猫?”突然儿子声音在身后响起。

    钱十年回头一看,真是自己的儿子。这孩子昨天去看爷爷,应该是今天回来。钱十年再也忍不住,紧紧的抱着儿子默默的流泪。

    “爸,爸!”儿子抱怨似的说:“你快把我勒死啦!”

    钱十年听到“死”字,打了个激灵,推开儿子,按着他的肩认真的说:“儿子!快跑,你去找任秋玲来救我。那个女警官很有本事的,她在这里抓到过飞贼草上飞!”

    儿子仰起小脸,“为什么啊?”

    钱十年情急之下,打了儿子一个耳光,心却揪得痛起来。想了想,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昨晚捡到的那条金链子,挂到儿子的脖子上,“儿子,快跑!去宾江城找任秋玲,只有她能够救我!”

    孩子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但是怕捱老爹的揍,真的转身就跑了。

    钱十年瘫软在河边。

    此时宾江特事处里,采购科长侯建设正坐在魏如松的办公桌后面,他脸上亲切的笑着,弯着腰起来,把手伸向对面一个不存在的人,“请坐请坐。”他客气的说。

    然后他又坐下来,依然亲切的笑着,“大家都是哥们儿,别看我当了处长啊,跟以前是一样的,都别紧张哈。”他认真的对那个并不存在的人解释着。

    魏如松高升了,处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论资历、论人脉都该他侯建设当处长了。这几天侯建设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今天抽空角色扮演了一把。

    本来还有个李明博是极有竞争能力的,不过那小子自己犯了错误被抓起来了,真是活该!当初李明博一声吼,就让整个特事处百分之八十的人陷入昏迷之中,这种危险分子就该关到监狱里,永远也不要放出来。

    寂静的山谷中,响起了轿车开进来的声音。

    侯建设猜想这是上级派人来宣布自己任命处长的决定了,赶紧从处长办公室里溜出来,跑到采购科,装出正在忙的样子。

    一辆国产红旗车缓缓的驰到特事处楼下,车门打开,李明博下了车,抬起那张白皙的脸,缓缓的环视了一下特事处。

    “李明博回来了!”有个科员跑到采购科,对侯建设叫着。

    “李明博回来了!”隔壁办公室有人叫。

    “李科长好!”有人大声向李明博打着招呼。

    侯建设冲到房外,站在围栏里,隔着长长的塑料山藤仔细的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明博正带着三名身着黑西装的男子走上特事处的台阶。

    侯建设沿着三楼的走廊跑着,他来到楼梯口,这里更多的文员都挤在一起,向着楼下看着。

    李明博脚步坚定的踏着楼梯,一步步的走了上来,他的眼镜片儿映着天光,闪着钢蓝的光芒。

    李明博走上三楼,神秘的冲这些伸长脖子的人一笑,转身向处长办公室走去。

    文员们科长们都默默跟在李明博的身后,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见李明博一把推开了处长办公室的大门,走到了办公桌的后面,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啊?”文员们、科长们都发出一声惊叹声。李明博坐在处长的位置上,然后双腿一抬,将双脚放到了办公桌上。他摇着腿,双手舒服的放在肚皮上,轻轻念了首诗:

    “百亩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一首刘禹锡的诗,讲的正是刘禹锡重新回到首都,重游当年故地时的心情:物是人非,我依然还在。

    李明博一收双脚,重新站起来,双手据案,大声的说:“我,李明博,回来了!”

    “放肆!”侯建设吼道:“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他分开众人,大步走到李明博的面前,“这是处长办公室!你看看你那样子,真把自己当根葱啊!一回来什么事儿不干,就跑处长办公室了?赶紧弄乱的东西收一收,有人责怪我帮你顶着,收一收。”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虽然他极讨厌李明博,但是依然表现出了大度、重义的一面。

    李明博的微笑起来,“啊,这间办公室以后就是我的了。过几分钟,上级就会宣布我的任命。”李明博身边一个黑西装的男子将一份文件放到桌上,文件上的标题是:《关于李明博、侯建设等人的任免通知书》。

    侯建设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有如苦瓜,皱纹有如核桃。他的腰一下子弯了,就像一个长坏了的丝瓜。

    李明博说:“通知任秋玲,不管她现在在查什么案子,我都要见她一面。”这已经是命令的口吻了。

    侯建设弯着腰一动不动,眼睛却认真的盯着桌上那份文件认真的看着,似乎没有听到李明博的话。

    纪律科的薛科长走了进来,“任秋玲已经没在行动组了,她——”薛科长向后看了一眼,看到沙拉娜正在人群之中,“她一向无视纪律,对她的处分决定是处长亲自同意的。”

    其实任秋玲的撤职,就是沙拉娜捣的鬼。但是在薛科长看来,沙拉娜现在是同事,以后可能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没理由要得罪她。而任秋玲虽然委屈,毕竟是个外人,没理由要帮她说话。

    “调查科长沙拉娜!”李明博吼道。

    沙拉娜虽然在处里时间不长,也知道任秋玲是李明博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低头走了出来,脸上却满是不屑的神色。

    李明博命令说:“我不管你现在跟着什么案子,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查出任秋玲的下落。给你一小时的时间,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查不出来,你自己滚蛋吧!”

    沙拉娜咬紧了嘴唇,大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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