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别行至火场外围,此地已是人满为患。众多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却无人打水救火。凌别隐约从人群中听得此间着火宅院是属于一个叫吴富贵的矿头所有,据说是他用来安置外室之所……

    “都让开,都让开,一群只知起哄围观的刁民。不要妨碍兵丁救火。”一个五大三粗的兵丁队长,带着他的灭火小队开到。

    一见官兵来到,围观众人纷纷向后避让。凌别也随着人流向后退了一条街,继续隔岸观火。

    放眼望去,虽然众官兵奋力扑救,奈何此时火势已大,一桶桶水浇上去,不但不能灭火,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大个队长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一部分人手在院外以沙土堆积起一圈简易隔离带。另一部分人手虽然还在不停提桶泼水,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因为他们知道,火烧到这种程度,屋内如果有人,那是绝无幸免的可能了。

    凌别默默看着被火苗烧的吱吱乱响的宅院,忽然心生感应,运起灵眼向火楼观去,果见一满身黑气缠绕的怨魂,在人群中飘来荡去,好像在急切的诉说着什么。众人对冤鬼的诉求毫无所觉,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灭火的继续灭火,过路的继续过路,急的这冤魂一会钻墙,一会入地,如没头苍蝇般四处瞎转不已。

    冤魂慢慢从地下浮出,正好漂浮在凌别面前,浑身散发着一股焦臭怨恨的气息,一双绿油油的鬼眼死死的盯着凌别双眼。凌别视若无睹,迈步穿过鬼体,转身便走。他可不想跟这些冤魂死鬼打什么交道。奈何凡人鬼体一成,就立刻具备了一些本来没有的力。在这冤鬼的眼中,在场众人的身体是透明的,各人心口之处都有着一丝白色灵光。老人的灵光更趋近于灰色,十分暗淡。孩童的光华则最为明亮,白中还带着一丝纯真的靓蓝。而眼前这孩童却最是特别,此子全身皆被一股银色刺目光华所环绕,使自己的鬼眼不能看穿他的身体。冤鬼本能的感觉到,这小孩儿应该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被冤鬼缠上,最佳摆脱方法,就是假装没看见。时间一久,鬼见没人搭理,自觉无趣,也就走了。不过对于一些天生就能生出鬼眼的“聪明鬼”,这一招就没用了。因为它们能够十分清楚的感应到,你到底能不能看得见它。倒霉的凌别,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遇上了这么一只新鲜鬼。

    凌别快步在街上走着,一边忍受着身后冤鬼的杂音骚扰,一边暗自郁闷——难得出门逛个街竟然都会撞鬼。

    所谓人有人话,鬼有鬼话。鬼话最大的特点就是混乱交错,频率不一,时快时慢。时而语速飞快尖锐,犹如数人同时发声。时而话音绵长低沉,犹如呜呜厉风吹过。因此常人即使偶尔在夜间半梦半醒间,灵魂与阴魂最为相契之时听见了几句鬼话,也只当是远处哪里吵闹,或者干脆起身关紧门窗。根本想不到是有鬼在附近讲话。

    估摸着身后这鬼可能还是个执着鬼,跑是跑不掉了。凌别无奈叹息一声,拐进一条无人小巷,转身道:“你的鬼话我听不懂,开了鬼眼,还不会心念传讯?”

    鬼见终于有人搭理,大喜道:“%#¥……”

    这鬼还真是没有自觉呢,凌别再次郁闷了。

    凌别指尖微闪银光,一指点向烦人鬼眉间,替他开窍。

    “求小神仙替我申冤呀!小人有天大冤屈啊!小人是被人害死的呀!!”这鬼得了点化,终于闭嘴,转用心念传讯。

    “你之冤情,自有阳间官差会替你伸冤,找我又有何用?”凌别不咸不淡的回到。

    “哎我那尸体现在恐怕都给烧成灰了,死无对证,官差根本无从查起呀。呜呜呜……”冤鬼哭诉。

    凌别无赖道:“那也与我无关,人鬼殊途,我没有理由帮你。”语毕,跨步便走。

    这鬼一见唯一希望就要消失,连忙高叫道:“小仙人暂缓仙步!只要小仙肯替我伸冤,我愿以一项秘宝相赠,决不食言。”

    “嗯?秘宝……”凌别顿步,转身道:“你说的秘宝是何物?我想你应该明白,世俗间的东西对我是没有吸引力的。”

    一见又有希望,这鬼兴奋道:“绝对不是凡间之物,小人挖矿多年,都没有听说过如此稀奇古怪之物。那一定不是凡间物!小仙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这一身焦臭面目全非之鬼,便是那火宅的主人,吴富贵。吴富贵子承父业,经营着城南小方山一处小铁矿,矿中所产虽然不高,倒也足够这吴富贵日常花销。常年积蓄,也算是略有薄才之人。

    三年前的某一天,正是月例收矿的日子。吴富贵赶了牛车来到矿区,就有矿工来报,矿山里出了个怪物!吴富贵好奇之下带着手下入矿查探,只见一只大如磨盘的金色蚕虫,正吸在矿壁之上,缓慢蠕动。金虫所过之处,铁矿消失不见。吴富贵大怒,这不是和老子抢食吗!二话不说,招呼手下矿工抡起铁锹铁铲猛砸这偷矿之虫。一阵叮叮当当响过之后,吴富贵傻眼了。矿工们累出一身臭汗,硬是没伤着金虫丝毫。金虫仍旧似毫无所觉般吸在矿壁上,缓缓蠕动着。矿主无法,只得指挥着矿工硬是把这大虫扒拉下来,扔出矿外,好叫它不再吃矿。

    吴富贵看着被扔出矿洞的大金蚕得意道:“再让你吃,看你怎么……”吴富贵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金虫竟然缓慢的从小口之中吐出了一块闪着晶莹光泽的白色水晶。吴富贵顿然开窍!自己这次可捡到宝了!

    几年来,吴富贵凭借着吃矿吐晶的金虫,着实赚了不少。骤得横财,行事便也张扬了起来。频频出入高档酒楼会所,购置豪宅。呼朋唤友,整日留连烟花之所。甚至还娶了个娇俏姑娘作外室,和金虫一起养在城中一处隐秘之所。金屋藏娇,娇屋中又藏金。吴富贵自得不已。

    “……可叹好景不常,就在昨晚,那贱人竟把我灌醉了绑在床上,又在屋中洒满火油,在今日天明之际将我活活烧死在屋中!此仇不报,我恨难消呀!我死的好惨呀……我死的好惨呀……”

    凌别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如此说来,你那外室定是带着金虫趁着城门刚开之际跑了咯?”

    吴富贵的冤魂低声哀叹道:“是呀……”复又碎碎念:“我死的好惨呀……我死的好惨呀……”

    凌别被这死鬼念的烦躁,喝道:“不要吵!此事我管了。你且稍安勿躁,现在离事发时间没过多久,待我先算出你外室到底逃到了何处。再领你去拿人。保你定能报仇就是了。”语毕,默运‘天衍星易诀’,神念瞬间与星光相合。借由天斗星术之力,照见方圆百里一切动静。刹那间,凌别只觉脑中一阵刺痛,连忙终止搜索“功力不济……以引气期修为推动天衍术数到底还是太勉强了。幸好这目标尚为跑远,否则还真寻她不到。”

    待到脑中痛觉稍缓,凌别睁开双目道:“人已找到,你刚成鬼体,清天白日还是不要在外见光太久才好。我先将你摄入晶瓶之中,不用怕,在里面你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只会更加舒服。”凌别掐动灵诀,那吴富贵的鬼魂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咻’的一声被吸入了晶瓶。凌别盖了瓶盖,把晶瓶收入怀中,快速向城外奔去。

    一个时辰之后,凌别顺利的追上了一辆小型马车。

    只听得驾车男子埋怨道:“你带的那条虫子怎么如此之重,马都要拉不动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声:“再重也得带着,有了这个宝贝,咱们下半辈子就可衣食无忧了呀。”

    凌别心中暗乐:“带着笨重的啖金蚕,跑不快吧。两个贪婪鬼,今天合该你俩遭劫。”当即迅速掠过马车,高声道:“杀了亲夫就想走吗?萍儿,你相公寻你来了,还不出来相见?”

    驾车男子大惊,傻愣当场。车中一阵翻腾,跨出一容颜姣好的二八少女,见到来人竟然只是一黄口小儿,也是惊的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是何人?不要胡说,奴家可没杀人。”

    凌别摇头道:“吴富贵已经把你如何将他灌醉,又如何将他活活烧死的经过都告于我知。你就不要再装了罢。乖乖与我回去归案,省的我多费手脚,怎样?”

    驾车男子神色一凛,冷声问道:“吴富贵没死?你是那矿霸派来的?”

    凌别摇头道:“吴富贵已死,不过他的鬼魂却不肯轻易放过这女子,特地请我来拿她。”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跳下车,抽出怀中匕首,二话不说便向凌别当胸刺去。

    凌别嗤笑一声,微微一闪,让过匕首的刺击。屈指一弹,打在男子大椎穴上。男子顿时如遭雷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匕首脱手掉落。

    望着四肢麻痹的男子,凌别讥笑道:“不错,不错,面对孩童毫不容情。你这人的确有一些做大事的魄力。”

    萍儿一见爱郎被击倒,冲到男子身边,惊呼道:“毅哥你没事吧毅哥……!”复又跪向凌别,哀求道:“弟弟,姐姐杀那禽兽也是没有办法呀。我家清苦,姐姐时常在外采些野花编成花环贩卖,补贴家用。一日我在外采花,这禽兽吴富贵就欲对我不轨,被我严辞骂走,竟然又提着重金来我家下聘强行娶我做小。婚后又对我百般折辱姐姐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呀……呜呜呜……”

    地上那暂时半身不遂的毅哥也艰难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矿霸因为开采不当,曾经害得十数矿工活埋于山中,其中就有一手把我带大的大哥在内。事后他只是赔些小钱就把事了。这口气叫我怎么咽得下呀!”

    凌别皱眉,放出吴富贵的鬼魂,问道:“你怎么说?”

    吴富贵连忙申辩道:“小神仙你可不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呀!我在外收矿返回之时,看见此女在野外采花,花映人娇之下,心生爱慕,便上前示好。其中并无半点越礼之处。谁知示好不成反被羞辱一通,说我龟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一时气愤之下,就决心非要吃这天鹅肉不可。于是便提了聘礼寻去此女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有的。怎么算强娶呢?再看她爹娘本来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对她家实是不薄啊。而且婚后我对这贱人几乎是百依百顺,她要什么我都买给她,竟然说我折辱于她!我冤啊……”

    “那矿塌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个……那大虫子挖出第二天,那矿坑就塌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官府也来查探过了,说是意外,于是我便每家赔了银子了事。银子我可没少给。官府都有着记录的。”

    “唔……这啖金蚕天生喜食各类矿物,那座矿山内部想必早已给它钻空了。矿工在不知情下去挖。不塌才怪呢!这倒是不能怪在这矿主身上。”凌别暗想到。“只是这女子……”

    凌别正视萍儿,问道:“你老实说,那吴富贵婚后是如何折辱你的。”

    萍儿支吾两声,才小声道:“他,他奸污我……”

    凌别彻底无语,你都给人做小了还不让人上?这叫什么事儿。当下不再废话,冷声道:“不满父母许婚,你逃了便罢。怎得要活活将人烧死,还盗人家宝。可见你心思也并非纯净。你们应该知道犯了这事被官府抓到会有什么刑罚。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自我了断。还好少受点皮肉之苦。否则我只有将你二人交予官府处置了。”

    萍儿最后哀求的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的凌别,凄然道:“也好,我杀夫在先,确实无颜见人。毅哥,你先走一步,我们来世再作夫妻。”说罢,轻吻男子双唇,同时提起匕首,一刀刺向毅哥胸口!可怜这男子全身麻痹,连躲都不能躲,只听得一声闷哼,便没气息。

    凌别微微一怔,心想“这女子果真有股狠劲,难怪她敢谋杀亲夫……”

    女子起身,惨笑道:“若是穷苦女子姻缘能由自主,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凌别跨上马车,冷笑道:“若是你心不存贪念,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女子低头不语,举匕,自刎。一缕芳魂,香消玉殒……

    凌别瞥了一眼神情呆滞,身形渐渐涣散的吴富贵,轻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非凡之物存留于凡间,只会引发悲剧。因为你们根本没有驾驭它的器量。一切的因由,‘啖金蚕’我带走了。你安心上路吧。”语毕,再也不看这凄凉之景一眼,驾起马车,向来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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