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太阳已不像夏日那般燥热,但依旧明亮。

    天蓝,无风。

    热闹的华阳街上,临街的商铺门前客人不断,路两旁商贩的大伞一个连着一个,好似池塘中连绵的荷叶,道路中央,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海沧澜有几分无聊地独坐在暮雨楼二层靠近长廊的一张桌上,他手中的大碗里有着价值不菲的临江春,可是这样的好酒,却只能一人独饮,似乎辜负了这酒的浓烈醇香,饮酒的兴致也消减了不少。

    他忽然有几分想念两日前在这楼中和他共饮临江春的老乞丐。

    虽然那日老乞丐花光了他所有的酒钱,让他不得不跑回静海城,耗上一天的时间才从不周山的绝壁上采回些五色灵芝,如今变卖了,换回的银两还算充足,此刻整坛的临江春摆在桌上,却寻不到了贪酒的老乞丐。

    这时,跑堂的伙计端着一盘小菜走上楼来。

    海沧澜拦下他问道:“小二哥,你可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两日前大侠到我们店里喝过酒,要的也是临江春,还叫上楼下的老叫花一起喝。”小二哥笑呵呵地说道。

    海沧澜笑着点点头:“小哥好记性。不过,今天那位老伯怎么没有来讨酒啊?”

    “呵呵,大侠风采非凡,我自然记得。”小伙计笑着应承道。

    “您说那老叫花啊?自打那晚大侠和掌法厉害的两位客官交手之后,他就没来过了,估计是怕惹麻烦。而且今天,他肯定来不了了。”小伙计接着说道。

    “哦,为什么?”海沧澜几分好奇地问道。

    “柜台的酒不多了,我刚刚去前街的酒庄取了几坛酒回来,经过街口的时候,岳家珍宝楼门口,围了好多人,我也就过去看看热闹,正好看到那老叫花,他好像在人家铺子里惹了事,被岳家七八个打手围着,估计,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唉,你说他一叫花子,跑珍宝楼去做什么?这不是自己找打吗?”小伙计叹口气,说道。

    海沧澜听他这样一说,神色微动,然后对着小伙计说道:“小二哥,麻烦你先帮我将这坛开了封的酒收起来,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小二哥点点头,似乎有几分动容:“大侠可是要去帮那老叫花解围?”

    海沧澜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小二哥轻笑了一声说道:“这老叫花真是好运气,不光跟你讨了最贵的临江春喝,还得您这样的贵人这么照顾他!大侠果然是一身侠气的热心人。”

    “您跟我来,到门口我给您指个路。他那把年纪,要是再被那些粗壮的大汉狠揍上一顿,估计,小命都难保了。”小伙计说道。

    “小哥不也是热心的人?”海沧澜笑道。

    小伙计笑笑,带海沧澜下楼,来到街边,给他指了路。

    海沧澜按他所指的方向,穿过一条大街,一转弯,就见街口一家豪华的店铺前围着许多人,人群中还传来男子的喝骂声。

    “你个臭要饭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跑到我们沐风城最大的珍宝楼来闹事,你当我们岳家城中首富的名号是虚的吗?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沐风城里,我们岳家不光银子是最多的,除了沐风山庄之外,我们岳府家丁的拳头也是最硬的!”穿华服的岳府掌柜大声骂道。

    老乞丐被七八个大汉逼到铺面门前,但他却还没有服气,他嘴角的胡子气得一跳一跳的,冲着华服掌柜骂道:“哼,就算是城中首富,也不过是奸商,赚的也是黑心钱!你家前堂里的莲叶汀草瓶分明就是假货!虽然仿制的手法极高,但也绝不是幽冥国夕翠窑烧出来的东西!”

    海沧澜拨开人群,走到近前,抬头一看,只见铺面前气派的牌匾上几个镶金大字:“岳氏珍宝楼。”

    再看看这大掌柜,也是气盛得很,肥头大耳,一脸油腻,正对着老乞丐吼道:“你还敢乱说,坏我们珍宝楼的名声!我们店里样样都是真品,你一个饭都吃不起的叫花子,哪里认识真正的宝贝,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伙计们,给我打!”

    话音未落,七八个壮汉立时挥着拳头向瘦小的老乞丐身前冲了上去。

    “诶呀,这老头可惨啦……”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为老乞丐担忧,有的都遮起了眼。

    忽然只见空中墨绿身影闪过,眨眼功夫,几条大汉已被踢飞,纷纷倒在地上,紧挨着看热闹的众人,声声喊着疼,没人再敢冲上来。

    海沧澜立于老乞丐身前,问道:“薛老头,怎么回事?”

    薛老头看着他,先是一愣,似乎不认识了一样,然后十分客气地说道:“多谢少侠救我。”

    “嗯?”看他这般礼貌,海沧澜也吃了一惊。

    “我没有乱说,他家店里的莲叶汀草瓶真的是假的。”薛老头接着说道。

    华服掌柜看几名打手被海沧澜一脚踢到在地,也不敢再冲上来,只气急败坏地说道:“哼,我就说,一个叫花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原来还有后台!你们合起火来算计我们岳家,可是同行来捣乱的?你说我家瓶子是假的,可有什么证据?”

    海沧澜一想,这掌柜的话确实也在理,于是转头想问问老乞丐。

    还没等他开口,躲在他身后的薛老头慢慢探出头来:“夕翠窑烧出来的瓶子,内里瓶底都有夕翠窑的印章,你拿出来,大伙一看便知。”

    原本气焰极盛的掌柜似乎有几分着了慌,结结巴巴说道:“瓶子……瓶子内里有印章,那要打碎了瓶子才能看到,我家的宝贝保证个个都是真品,打碎了,到时候……看你那穷酸模样也赔不起!岂不是毁了宝贝,算了,算了……我们岳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看在你这位身手好的朋友份上,我今天也不和你计较了,走吧,走吧……”

    “各位看热闹的乡亲,也散了吧……”说着,示意周边几位壮汉打手驱散了人群。

    海沧澜身后的老乞丐着急地在那边说道:“印章在内里瓶底,只需要拿盏明烛一照便知,不需要……”

    可惜他声音太小,没几人听得清楚,眨眼间,围观的众人已散尽,华服掌柜来到近前,对海沧澜二人轻声说道:“来的确是行家。”

    “前堂这支瓷瓶确是有些瑕疵,不过,我们岳家声名在外,身手好的弟兄也远不止刚刚不成器的这几个,哼……也请两位知些分寸,在这沐风城里也给自己予些方便。”那掌柜阴阳怪气地说道,接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到老乞丐面前。

    老乞丐虽穷,却并未伸手。

    海沧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从华服掌柜面前绕过,来到珍宝楼店铺门前,指着迎门博古架上的一只瓷瓶问道:“你说的瓶子可是这一只?”

    老乞丐点点头。

    “我们走吧。”

    海沧澜远远看着那瓷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他一旋衣袖,拉着一脸错愕的老乞丐转头就走。

    袖底生风,旁边华服掌柜华袍衣裾晃了晃,依旧一脸不屑。

    过了半晌,珍宝楼掌柜一脸得意地目送两人转过街口,消失于长街,转身回到店铺堂前,一只脚刚踏入店门,只听“呯——”的一声,迎面架子上的莲叶汀草瓶瞬间碎落一地。

    烟霞在天边肆意渲染,酒家茶楼渐渐点亮了灯火。

    暮雨楼二层的长廊边,海沧澜坐在和上次相同的位置上,与老乞丐对饮。

    可是这一次,老乞丐却像变了人似的,呆呆坐在对面,话很少,酒量似乎也减了不少,海沧澜已喝了半坛,老者酒碗里的酒却才喝了一半。

    “薛老头,你怎么啦?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临江春啊,怎么也喝不上口了?”海沧澜不解地问道。

    薛老头轻摇摇头,笑笑:“呵呵,今天,不太想喝酒。”

    “哦?这可不像你啊!上次,你可是把我的酒钱都给喝光了。”海沧澜笑道。

    “你这样喝酒,像个女人似的,有什么意思?而且,我刚刚还帮你解了围,你还不应该好好陪我喝酒吗?诶,你不会是在这城中有了相好,不许你喝酒了吧?”海沧澜笑着说道。

    “你……你乱说什么!”薛老头急道。

    “今天一见你,就闻到你身上一股香粉味,还敢说不是?这沐风城除了豪华的芙蓉楼,西街的浸香楼也是名声在外,薛老头,你可是看上了楼里的哪位姑娘?”海沧澜取笑道。

    “什么姑娘不姑娘?你别乱说,那种地方,是你们这些有银子的年轻人才去的,休要取笑我!”薛老头几分生气地说道,一抬手,将面前碗里的酒喝了个净光。

    “我的银子够喝酒就不错了,而且,我是个粗人,消受不了那些胭脂粉楼的欢愉。”海沧澜说道。

    他看薛老头一下将碗中的酒喝光,脸上立时浮满了笑容,拿起酒坛,又为他满上一碗,说道:“这才对嘛,这才像我海沧澜的酒中知己。来,我们一起干他三大碗……”

    三碗酒下肚,前日里酒量甚好的薛老头却忽然一头栽在桌子上,再也起不来。海沧澜纳闷地看着他,轻声叫道:“薛老头,薛老头……说好我请你喝酒的,酒钱已经付过了,你还装醉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你又想蹭我的住处,是不是?没问题啊,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快起来吧,这好酒可还多着呢!”

    他叫了半晌,薛老头却似乎醉得很深,一动不动。

    待到酒楼打烊,海沧澜才只好拖着烂醉如泥的薛老头出了酒楼。

    夜已深,白天热闹的长街少有行人,变得一片寂静。

    灯火昏黄,夜里的凉风吹来,薛老头一转醒,就伏在路边吐了起来。

    海沧澜蹲在他身旁轻怕他脊背:“你没事吧?才两天不见,你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早知道这样,就不要你喝酒了!”

    吐完站起身,薛老头却似乎酒意未消,也不答他的话,伸手使劲挠着自己的脸颊和头皮。

    忽然,他的手在耳边停了一会儿,接着,整张面皮被撕扯下来,露出一张像醉透的桃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的脸。

    接着,像干草一样花白的头发也从脑后甩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如瀑布倾泻的秀美长发。

    海沧澜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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