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大殿,李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什么沮丧的感觉。若是顶着个王爵,很多事情反而并不方便去做,比如想要离开长安到地方上任职,那就比较难了。

    就算没有“东市事件”,李恽也会故意搞事犯错,现在反而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博得了朝臣的同情,以后就好办事,但老爹那里可不好糊弄,等会儿还要问话。

    不多时,早朝终于结束了,尽是紫袍和红袍的官员陆续走大殿,下御阶往紫宸门外走去。李恽想起太子可能已到了东偏殿,便又从长廊转过去,老远就见他果然等在那里。

    李恽招呼了一声,两人又聊了几句。李恽将福奴叫上前耳语几句,打发他去中书省转转,随后再叫上一名小黄门引路,与太子一起转到后殿廊檐外,先让小黄门进去通报唱名,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传出来请两人进去。

    太子走在前面,李恽落后一步,进门就闻到一股檀香味,宽敞的殿阁内,四墙垂下高高的帷幄,光线也有点暗,绕过正中的屏风,里侧穿廊两边的小房间都排着高高书架文案什么的,过了穿廊就见里面房间高大的糊纸方格门开着,右侧宽大的朱红方榻上放着条案,李纯正跪坐案后,手拿着一本奏章细细看着。

    这就是属于私下召见了,也没内侍和宫人在,礼数也可以随意点,兄弟二人上前几步,异口同声见礼道:“孩儿见过阿爷!”

    “太子先一边坐着,澧王且上前来!”

    李恽闻声一抬头,就见老爹放下了奏章,有点没形象地把腿伸直了,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连忙迈步到宽榻前三步之外。

    “人既然不是你打死的,为何不去京兆府?却要避居兴庆宫?让朕左右为难,你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嗯?”

    李恽暗暗抹了一把汗,不想老爹竟然直奔重点,好在有思想准备,忙开口照实回道:“因为孩儿已经找到了真凶!”

    “真凶?”李纯不由一楞,立即坐直身子,一脸严厉地问道:“是些什么人?”

    李恽便将前日“东市事件”如实娓娓道来,不过自然略过了萧小娘子没提,孟德藻的那个蠢儿子自是瞒不住,不过老爹应该也不会追根究底了。

    “愚蠢!既已找到真凶,为何不报上来?一个商人之子也敢如此胆大妄为,你竟然还包庇其人,收到了什么好处吧?”

    这事也隐瞒不了,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李恽也是豁出去了,便理直气壮地回道:“御下之术,在于恩威并举!孩儿让他一生给我打工!”

    李恽说完,就听李纯“呵”了一声,悄然抬头一看,就见老爹脸上表情有点精彩,先是似笑非笑,接着又一脸冷厉,像看陌生人一梓上上下下审视着自己,半晌没吭声。

    “这么说……一个小小的澧王,你竟是看不上眼了?”

    老爹脑子转得真快啊!但这一句抑扬顿挫的话就很要命了,李恽噗嗵一声跪下,大声道:“孩儿绝无此意,王位没了可以再挣,人若没了,那就救不回了!尤其是忠诚,无价可换!孩儿对父皇与兄长一片赤诚,绝无他意。

    如今大唐正值多事之秋,已有礼崩乐坏之势,更兼士风败坏,河陇故土未复,孩儿只想为父皇和太子兄长分担重任,不敢……也不能有任何非份之想!”

    李恽的话掷地有声,书房内一时静寂得落针可闻,但李纯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嘴角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坐在侧边的太子。

    李宁一下就紧张起来,扶在膝头上的双手紧紧地揪着袍服,却有些不知所措。见父亲李纯向跪在地上的二郎打了个眼色,这才幡然醒悟,忙起身上前扶起李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二郎有了错处,父皇严厉些是应该的,既已受罚,当引以为戒,下不再犯就是,却不必如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李恽也就适可而止,起身时扶着兄长李宁的手暗暗用力捏了一下,示意他适时拿出奏章。

    李宁顿时会意,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禀道:“禀奏父皇,二郎认为此事罪魁祸首其实在于宫市,有本让儿臣代为递上!”

    “嗯?”李纯大为意外,招手道:“呈上来!”

    李宁迈步上前,掏出奏本举过头顶,见李纯接了过去,便又退后几步与李恽站到一起,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喜色。

    李纯接过奏本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笑意,那眼神一会儿又闪烁不定,半晌才转头看向李恽道:“这奏章,确是你所写?”

    “回父皇!儿臣不敢弄虚作假!”

    “是吗?那朕便问你,此篇奏章所言何事?你简述一遍!”

    看来老爹是不相信这篇奏章是自己所写,都怪这身体原主轻浮贪玩,没给老爹一个好印象。

    李恽心中苦笑,回道:“只要父皇允许,在正式操办此事前,先一步预选可靠人才,只待诏书颁发,便立即行事,趁内府局令、宫市使人选空缺先夺此权,此一步若顺则步步皆顺,此后之事无非是分权、招商,将宫市采买权纳入正式官制之内。”

    “好!这么说你也是用了心的,太子都听到了吧?你们兄弟二人是觉得可行了?也罢……宫市确实是个问题,这样吧!你们暂时将此事放在心上,朕另有安排,到时让你们兄弟来做这件事,太子可敢应下?”李纯心中显是已做了决定,这时又看向太子。

    “父皇但有所命,儿臣必尽心竭力,决不辱使命!”受二郎情绪感染,李宁心中胆气一壮,也大声回道。

    “很好!你们暂且退下准备着吧,切勿透露半点风声!”

    李纯一脸希冀地打量着兄弟二人,看着这个次子恽哥儿,今天他真是给了自己太多的意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儿女们的关心真是太少了。

    嗯……王爵这回算是丢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未必非福。若办好“宫市”这件事,到时让太子上书为二郎请封,那就兄友弟恭,绝妙了!

    兄弟二人可不知老爹的心思,当即大声应下,高兴地退出后殿,一路边走边聊着,绕过前殿出紫宸门,出宣政殿东上阁门,路过弘文馆时,兄弟二人在此分手。

    李恽径直去少阳院,脑中还在回想着“宫市改组”的事。既然是买卖,自然需要供销商,但是宫庭买卖又不同,不能交给外朝官员,那不是把脖子洗净了给外朝官员卡住么,这种傻事不能做。

    那么,内庭与皇商打交道的机构还是需要宦官来管理,人选就值得仔细斟酌了。吐突承璀?恐怕老爹不会放人。

    程文干?已掌军职人的再管钱财,那绝对不行!

    薛盈珍?第五国珍?都是掌军的高级别宦官,与自己不熟,不可靠!

    李恽心中迅速筛选了宫内几个年长的老资历人选,都觉得不合适,忽然想起前几日去兴庆宫时,那个李忠言似乎不错。

    更重要的是,此人曾是先帝顺宗身边的人,与刘光琦、梁守谦等人又有大仇,更是郭贵妃的眼中钉。若他想在宫中立足,就只能紧抱自己和太子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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