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老丈人的事

    这还差不多!席美丽似乎特兴奋,立刻扑下身,亲热地搂住了狄小毛。那湿热又灵活的舌头,堵得他好半天呼不出气来。

    当领导干部,不管有千条万条工作,识人用人选人始终是第一位的。在这一点上,古今中外盖莫能外。**他老人家也曾讲,当领导一是出主意二是用干部。狄小毛在他从政的这二十多年间,经他的手提拔选调的干部实在太多了。不管外界怎样议论,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各方面最优秀最突出的。尽管许多人和他沾亲带故,许多人在事前或事后向他作过各式各样的“表示”,有的人出手还很大方,但他始终没有把这些外在的东西放在心上,也始终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对某一个人的看法。

    不管怎么说,中国就是一个人情社会,领导干部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适当地作点“表示”,既是情理之中,也的确无法拒绝。在这一点上,他的基本原则是:合情合理,情理兼顾。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狄小毛先把吴琪叫进来。自从给吴琪解决了“副处级”,这位老先生始终对他感激涕零,甚至有一种极强烈的崇拜感。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一提起狄小毛来,吴琪总会显出一派虔敬的样子,张口闭口不离狄书记三个字,一边说一边哎呀呀地惊叹,在他眼里,狄小毛再也不是那个细腰公社的小秘书了,甚至也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县委书记,而是一颗正在冉冉上升的时代明星,一个政治上纵横捭阖、道德上无可挑剔、工作上无所不通的帅才、大才、全才……吴琪进了屋,先忙着为他沏茶、点烟,然后恭顺地坐下来。

    狄小毛说:这几天机关有什么大事情吗?

    没有,一切都很平稳。自从把各乡镇的班子普遍调了之后,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这几年气候也特殊,年年风调雨顺,今年又是个大丰收。我最近下乡走了一圈,农民们家家屋顶都晒满了粮食,一派丰衣足食的富裕景象。

    狄小毛说: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粮食多了是好事,但卖粮难的问题却一下子突出出来。同时,还有其他买难卖难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单靠国营单位是不行的,必须放手动农民进入流通领域,我们今后要在这方面多培养一些典型。

    现在就有这样的典型。我听说有一个粮食贩运户,这几年每年的销售量都在一千多万斤哩。可是工商和粮食部门最近却把他查了一下,罚了好多钱,说他是投机倒把,还要求政法部门介入,进行刑事处罚哩。

    有这样的事?

    当然。

    这种行为必须制止。人家南方现在的口号是,见了绿灯跑着走,见了红灯绕道走……不过,这事等以后再说。今儿我是想和你说一件事,听说县铁厂有个小伙子叫王强,这个人怎么样,你去给我侧面了解一下。

    听他这么一说,吴琪微微地笑起来。事实上,席美丽已和他说过这事,王强前些天还给他家里送去一个大被罩。但他只能一本正经地说:此人我不认识,但是听铁厂几个领导说,他们厂的确有一个后生文字水平很高,写得一手好文章,人也特别老实厚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厂领导们还托我向你推荐呢,我说我又不认识没有答应。

    狄小毛见他这么说,连忙挥挥手:现在是经济时代,寻找一个好写材料的不容易。这样吧,你就抽点时间,把这两个人一起考察一下,如果都不错,一起调进办公室吧。

    好的,我想想办法看。吴琪又暗笑一下,连忙退了出去。

    此后,一连过了几天,始终没见吴琪的回音,狄小毛不竞有点不快。可是由于是这档子事,又不好脾气。同时,席美丽对这事挺着急,每天回了家,都要在他耳边磨叨几句。言下之意,他这个书记当得太窝囊了,调个人还这么费劲。实在耐不住了,狄小毛只好又把吴琪叫到办公室,直截了当地问他考察得怎么样。

    吴琪一看他这样子,立刻拍一下脑袋说:看我这记性!这几天事情多,竞没顾上向你汇报。这事我已经了解清了,原来王强和厂长们说的竟是一个人。我反反复复问了好些人,一致都说,这人心眼实在,工作能力强,文化水平也高,的确是一块难得的好材料。依我看,还是把这后生调进办公室来吧。

    狄小毛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思考了好一会,才淡淡地说:好吧,就依你,把他调进来吧——不过,这事我还是先和张县长说一声吧。

    这……吴琪想不到狄小毛办事这么谨慎,只好点头同意,再没说一个字。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张谦之就跟进来。自从他们的位置生了奇妙的转化,狄小毛对张谦之反而比过去尊重了许多,张谦之似乎也比过去更加谦和,大事小事都说“请狄书记审示”,张口闭口都是“在以狄书记为班长的县委一班人领导下,”表面看两个人客客气气,形成了一种十分团结、安定的局面。可是,面对张谦之那一眨一眨的眼神,狄小毛却总有一点不好捉摸的感觉,心里也就愈加反感和厌恶了。看到他进来,狄小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和张谦之一起坐在沙上。

    张谦之连着抽了两根烟,才谦和地说:

    狄书记,有两件事,我想向你汇报一下。

    什么事?能定的你就定好啦,咱俩还汇报个什么!

    这可不好定。一个是关于卢卫东,这几天县里的几个同志都连着找我几次,我也实在无法可想。你也知道,“文革”中他的确也做过一些事,现在有几个老干部一直在告他,你说他这“三种人”到底该怎么定?

    这个人……狄小毛斟酌着词句,不竟沉吟起来。老实说,对于卢卫东这个老领导,狄小毛还是很有感情的。无论如何,他也是自己第一位老上级。刚上任时拿卢卫东开刀,是由于情势使然,不得不为。现在的情况已经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真不愿意再在老头子身上作文章了。

    自从调回乡镇局当副局长,卢卫东一下子变得灰溜溜的,整天唉声叹气,又连着病了好些天。听人讲,前些日子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开始做生意了,也不知现在干的怎么样……

    令人奇怪的是,清查“三种人”是组织部的事,张谦之怎么对此这么关心?是来给卢卫东说情吧,又含含糊糊,等于什么也没说;如果是有意来挑明这事,那不是等于在逼迫他表态吗?狄小毛忍不住又盯着看了看表情模糊的张谦之,只好说:

    虽说我和他还沾点亲呢,可是这是整党中的一件大事,咱们谁也不能有半点私情,只能是按政策办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说呢?

    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不过……最好是你表个态,他们就……好捉摸了。

    算啦,这事还是按程序来,由组织、纪检和整党办先拿个意见,等上常委会上再议议吧。

    好的。张谦之似乎被他的话噎住了,只好点头答应。等思忖了一下,又慢慢地说:还有一件事,米良田最近几次向县政府打报告,要求承包咱们县农机厂,提的条件也很优惠,我请县经委拿了一个初步意见,请你看一看该怎么办?

    张谦之说着,已经把一份文件掏出来,规规整整摆在他面前。

    看着这份文件,狄小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说呢?

    我实在不便表态,他是我老丈人嘛……反正这个事也不好定。客观地说,现在农机厂亏损严重,工资也拖欠了一年多,眼前实在是没一点出路。米良田提出,他承包这个厂,一年要上交五十万承包费,还要补工资,可是至于经营什么,怎么经营,要一切由他说了算。

    这条件倒很不错……我想,你一定已经同意了吧?

    张谦之立刻做出很作难的样子:我是又同意又不同意。说同意,是因为他提的条件的确很优惠,也不失是一种出路。说不同意呢,是因为我心里没底。问题在于这事还没有先例,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农民,又不是党员……再加上又是我老丈人……

    农民不农民倒无所谓!一句话说得狄小毛又激动起来,忍不住大声说:改革时期嘛,一些条条框框必须打破,只要有利于生产,什么办法都可以使用嘛,我认为完全应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至于和你的关系,那又怎么样,先应当看到的是,人家米良田是咱们全县最大的个体企业户,对不对?

    那……这份请示,你是不是写个字?

    好吧……看张谦之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狄小毛总是觉得不太舒服。搭配了这么一个瞻前顾后的县长,许多事都难以定下来,是很让他感到不快的。他于是拿起文件,在上面很潇洒地写下了“同意”两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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