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你的事弄完了吗

    好啦,我该走啦,看来你还是挺有想法的。可惜今儿时间不早了,留着这些以后再感慨吧。筱云说着,也不等他再说什么,立刻就向外走。狄小毛跟她出来,天色已晚,大街上热浪滚滚。在沉沉的夜色中他忍不住问:

    笑天的身体怎么样了?

    筱云说:身体棒得很,养得比过去胖多了,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腿恢复得怎样?

    还那样,这辈子恐怕是没希望了。

    你需要钱吗?

    用时我会找你的。

    什么时候?

    也就这几天了。好啦,再见。

    筱云似乎不愿意再说什么,立刻招招手,向一辆出租车走去。

    等一等,我再问一句,你出国的事就那么放弃了?狄小毛追了出来。

    怎么会,最近我反复想,既然有这个机会,放弃太可惜了。笑天反正也就这样了,我必须为自己活着。等他一出院,我也许就立刻走,不过时间可能要短一些。

    这就好……

    狄小毛欣慰地笑了,终于放下心来。但他不想告诉她这是自己的精心安排,只痴痴地站在路边,一直看着那辆出租车没人人海,才深深地叹一口气,返身也叫了一辆车。

    回到家里,席美丽和伟伟都已经睡下,狄小毛轻手轻脚进了卧室,先给华光的刘青挂了电话。刘青一听,立刻连声答应,说些许小事,何劳您挂心呀,明天一早我立刻送去。狄小毛千万叮咛,不要说是我要,也不要和人家砍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刘青在电话里笑起来,笑得他也不自在起来,只好不客气地批评了几句,刘青才严肃起来,答应一定严格按照他的意见办。

    果然,第二天上午,狄小毛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刘青就走了进来。等胡玉山退出去,这家伙在他耳边说:已经办妥了。

    在哪儿呢?

    都在车上哩。

    几件?

    我选了十来个样品,各带了几件,您下去挑一挑吧。

    你等一下——狄小毛说着,连忙给孟永清打手机。孟永清听了也很高兴,三个人一起坐上刘青的车,来到狄小毛家里。等司机把几个包裹拿上来,一一打开,孟永清的脸上笑开了花:好,好东西,不用挑了,我全要下了。

    这……刘青却面露难色,沉吟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人家不同意全卖?

    这倒不是……不过,我当时说只要几件,钱嘛就不必了,就算是我们市里送您吧。如果这一大堆都要……他一边说,一边下着决心:当然,也无所谓。无所谓。都要就都要,反正我回去处理吧。

    哎,咱们说得好好的,钱的事不用你管。孟永清说着,立刻拿出一个金卡来塞到他手里:这卡上是四万块钱。你带价格来没有,如果不够,我再拿现金。

    刘青拿着那张金卡,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用不了这么多的,卢卫东当时也说了个价,我合计也就是个两万多不到三万……这么点钱,哪能让您出……

    嗯,咱丁是丁卯是卯。你给我倒腾来,也就够不错了。这样吧,卡上的钱都放下,以后你再看着有不错的,就给我再弄几件。

    这也好……刘青说着,拿眼睛直瞟狄小毛。狄小毛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把他拉到另一个房问。刘青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材料说:这是咱们市大沟煤矿的一个改造方案,我想请孟主任帮忙给跑一跑,争取今年能立个项……你看合适吗?

    你呀,怎么也这样滑头起来,雁过一下也得拔根毛!狄小毛忍不住拍他一下头:大沟那个私营煤矿怎么样,任乃信呢?

    这就是那个煤矿,已扩建成中型矿了。不过任乃信死了,已经好几年了。

    死了?怎么死的?

    煤矿冒顶。

    噢……这倒也是死得其所了。

    狄小毛苦笑不已,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如石碑一样高大的身影和一张倔强的黑脸。

    刘青说:人哪就是瞎活呢。听说他这人当年闹得省地县三级不宁,和您还大闹过好几回呢。好不容易把煤矿夺回来,干了不到两年,却死了。而且不是他一个人,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死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人哪真是瞎活呢!最后这句话,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等狄小毛把改造方案交给孟永清,孟永清只点点头装了起来。刘青要请他们二位出去吃饭,他们都说有事,怎么也不去,刘青便说,那我先走了,立刻离开了狄家。望着他的背影,孟永清摇摇头说:

    这个人哪,头真够尖的!

    狄小毛笑笑:现在,这种人多的是,大概这就是现代观念吧。你哪里知道,许多年以前,他可是我们干部队伍里公认最老实的一个人……哎,你的事弄完没有,准备哪天走?

    明天就走。我告诉你,在我这里你已经销了号啦,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姓白的对你的意见可是大着呢。

    你怎么知道?

    我也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你知道,我这人可是有特异功能的。说句实话吧,现在为官嘛,弄几个钱是小事,可是一旦和主要领导闹崩了,那麻烦可就大罗。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一定注意,也算是老兄的一点忠告吧!

    狄小毛只好苦笑:只怕这忠告来得有点迟了。

    还有一句话,经过反复查证,我们已经弄清楚了,写那份举报材料的你道是谁,是杨旭。他本人就在米氏集团当顾问,竟然连那个集团的老板也被他告了一状。我接触了几次,那个老头很倔的,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也许真是坚强的党性原则在起作用吧。

    也许,大概是吧。

    狄小毛应着,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山海经》云:其枕汾,其名日管涔之山,其下多玉,汾水出焉。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上讲,匈奴皇帝刘曜曾陷居于此:刘渊族子曜尝隐避于管涔之山,夜中忽有二童子人,跪日:管涔王使小臣奉谒赵皇帝。献剑一口,置前,再辞而去。以烛视之,剑长二尺,光泽非常,背有铭日:神剑御,除众毒。曜视之,剑随时变为五色,后曜遂为胡王矣……

    在民间传说里,这里更是毗卢佛祖的道场,不仅层峦叠翠,急流飞湍,松奇石异,林海涛涛,而且山山建寺,寺寺敬佛,石洞相通,栈道相连,自古就是一个风物独异的所在。在爷爷老爷爷的口口相传中,这里生过多少曲折动人的故事。比如台骀治水。

    台骀是五帝之一少吴的后人,由于治水有功,历代对他封了许多荣号,什么昌宁公、灵感元应公、雨师、雨神等等,又建了好多祠来供奉他。再如公子扶苏。据说赵高专权,胡亥篡位,命令大将蒙恬追杀公子扶苏。扶苏在几个心腹部下的护卫下,穿越八百里秦川,跨过滔滔黄河,就一直走到了这里,至今仍留下马头崖、箭雨坡、太子洞、试刀石等等遗迹。

    更多的则是狼烟四起的历次大战,比如汉武帝远征匈奴,北魏孝文帝大战突厥,宋代杨家将镇守边关,明末李自成大战周遇吉,等等,往往讲的人口唾白沫,眉飞色舞,听的人喷喷称赞,如痴如醉……只可惜这些年来新路未开,而原有的栈道皆毁,加上山巅风云变幻莫测,往往一山分冬夏,一日见四季,云雾之中又常出现各种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幻象,弄得人常常入不得山,偶入者又往往有去无还,使这里始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钞……

    那个冬日,狄小毛在心情郁闷中去爬这座家乡的圣山,同样是半途而废,只遇到一座早巳毁坏的古庙。回到省城之后,他夜不能寐,起身披衣,挑灯翻书,才想到那古祠大约就是著名的一处台骀祠,也叫昌宁公冢庙。又翻了许多杂书,才把庙后镌刻的那古诗续了起来,道是:风鸟书官后,鸿荒障泽年。神功开天白,帝系出金天。分雹如参次,山川尊禹先。按图移岸后,纪远昧星躔。乱水汾洮另蠕诸狄沈姒联。唐风谁始祀,鲁史至今传……轩裳存想象,凭吊一茫然。读罢这古诗,他又茫茫然不知所云,只好和衣而睡,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狄小毛就去找白书记,希望能与这位一把手推心置腹地谈一次,谁知白书记什么也不容他说,只是鼓励他要正确对待个人,正确对待他人,正确对待组织,说了一些很冠冕堂皇的话。那是每一位位高权重的匀莳鲁在任何场合对任何人都能说的话,过去他也曾多次对人们讲过,而且自以为讲得很原则也很有水平,对方听了也应当心存感激的。

    这会儿轮到他听了,却感到无比地虚伪又无比地刺耳,真比指着鼻子唾他几句还可恶呢,起码那还有一点真感情在。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出来,他就清楚地知道,属于自己的历史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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