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老处女这种称呼对于卡比亚易亚耶来讲,其实与其说是用来形容她的身份的,不如说是用来形容她的态度的。

    卡比亚易亚耶女士并非生来就是这种态度的,就如同她并非生来就如此粗鄙与粗野的,在来到丹顿之前,她也曾是某个颇有些精致情怀的果核女性,生活的阶层虽然不算太高,却也不低。

    卡比亚易亚耶此生是颇经历过几段感情的,所以我们说老处女并不是她的身份,甚至于她来到丹顿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她原本的技术领域与矿业颇有关系,但其实作为个人来讲不如说是逃避一段情伤。

    情伤往往存在于记忆中心头上,自然不可能逃开,但逃开那些记忆发生的地方和那个人,以及知道记得那些事件的人们,总会有让自己有逃开了已经发生的那一切的错觉,这种错觉对于感受到在某段感情中受到了伤的人来说,是颇为治愈的。

    在当时还是临时聚居点的丹顿这样男多女少的地方,一个新来的单身女性自然是会受到了热烈的追捧的。但对于情伤未愈的卡比亚易亚耶女士来说,这显然构成了一种骚扰,而且追求她的男性们共同表现出来的毫不精致的生活姿态也让她生厌。

    那个时候,卡比亚易亚耶女士还是个颇为精致的女性来着,所以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种老处女态度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形成并固化下来。

    但在矿区或者说矿镇这种地方,粗俗似乎是会传染的,精致的卡比亚易亚耶女士逐渐也堕落为颇有一些粗俗与粗野的状态——毕竟时间久了,竭力维持的精致不但没有人欣赏,还总是被嘲笑。

    维持自我行为仪表以及姿态乃至心理的精致,实际上需要一些努力付出与自制,但人的行为模式的养成往往会需要一些奖励模式的鼓励,哪怕是自我心理优越感鼓励的奖励。

    但长期在矿镇生活的氛围使然,卡比亚易亚耶女士难免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而这个时候自我心理的奖励机制与周围人的态度也鼓励着这种放松的出现,称之为自我的真实,于是卡比亚易亚耶女士不可避免的堕落入了所谓粗野的风格中。

    细数丹顿简单粗糙的整体风格,以及其中每个人的转变,其实不过是一再的重复这种过程。毕竟大家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从其他地方迁徙而来,起先也并不是这种方式。

    但很多时候这种放松一旦成为惯性,就很难扭转过来了,面对比伯斯亚森先生颇为温柔的笑意,卡比亚易亚耶女士突然有些憎恨自己已经习惯的粗野。

    她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栏杆下方的大厅中,在那里,一群人围在核心的大胡子诺夏杰伊正在夸夸其谈着什么,洪亮的嗓门时不时传到二楼,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某头小鹿,在老处女心中开始乱撞,以及或者期待着被乱撞。

    毕博的确是一个颇具魅力的男性,但在并未刻意释放出求偶信号的前提下如此轻易的俘获某位老处女的芳心,其实也是出自于种种巧合。

    一方面,卡比亚易亚耶的心态与行为并不符合,她其实未必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但行为习惯上却已经开始无可挽回的走上了这条路,实际上她也很惊恐于那种未来。

    她想扭转自己的这种做派,朝某人释放出我并非抗拒所有人靠近的信号,但这个某人在丹顿是如此难以选择。

    即使自己粗野着,但卡比亚易亚耶依旧厌恶着粗野,这显然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双标,而这种双标显然阻碍了丹顿的所有男士被卡比亚易亚耶选择的可能。

    在她之后并不是没有单身的男士来到丹顿,但卡比亚易亚耶直觉的觉得这帮家伙迟早会变成眼前那帮糙老爷们无异的作风,所以她依旧用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去面对。

    心里的渴求与行为上的抗拒是如此的矛盾,而比伯斯亚森先生的出现就恰巧提供了这种貌似不可能在丹顿出现的可能。

    卡比亚易亚耶女士注意到,即使在面对丹顿那些人粗俗不堪的玩笑的时候,比伯斯亚森先生也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嫌弃和抗拒,也不是那种礼貌式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着,却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式保持着他的仪表。

    这说明他能对丹顿式的风格融入良好,却依旧能保持着自我的风格。

    卡比亚易亚耶女士仔细观察过每个人对丹顿风格的融入,她当然知道最开始表现的越抗拒越敷衍越抵触,到最后往往融入与被同化的就越彻底。

    因为这些姿态说明你清楚的意识到了丹顿这类的风格,而一旦意识到,你总有一天会发觉在丹顿这样活着更轻松,她自己就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而比伯斯亚森先生的表现似乎在说,我一直知道有这种更轻松的生活态度啊,我个人其实某种程度上的也享受着这类风格,但我对自己的要求不会被这种风格所打败,我依旧会有自己的坚持。

    这就是卡比亚易亚耶女士所期待的理想的男士的态度,但那种时候,卡比亚易亚耶女士却依旧只是欣赏而已,小鹿并没有贸然的开始乱撞。

    她自己已经是她所厌弃的粗野风格了,她所欣赏的男士会否欣赏她?

    而且这种豪富的身份与他看似亲切但与所有人若即若离的态度,都在掐灭卡比亚易亚耶女士心中觉得可以亲近的可能性,所以她并未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当比伯斯亚森先生对她释放出那个明显有温柔神色的微笑,原本一直期待着爱情的老处女的心中,某种其实一直蠢蠢欲动但被压抑着的春思被不可抑制的释放了出来。

    这或许就是真实版本的因为一个微笑而产生的爱情吧?爱情本身并非诞生于一个表情当中,是你自己原本已经被吸引,只是觉得与吸引你的那个人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跟爱情贴近的关系,这份理智阻挡了你去爱慕,反而让你对那个人有些抗拒与抵触。

    但一些细微的接触,一个他或她乃至它朝你做出的微笑,协助了你自欺欺人的想法,会让你有助力去妄想去认为,我未必没有机会,你看至少这一刻他会愿意专门对我做出这个表情,在这一刻我算是拥有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的。

    既然如此,那么只是让这一刻成为永恒而已,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这份妄想会释放你心头的猛兽,让你的理智再无法将它关押,大多数盲目的爱无非如此。

    “诺夏杰伊先生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呢,真是个爽朗又热情的绅士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毕博随口评价了一句。

    “绅士?我可不认为他的表现真的符合您心中对这个词的定义。”卡比亚易亚耶脱口而出,但随即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不过是个喝点酒就忘乎所以的人来疯,总爱现又爱演的耍宝罢了。”

    她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在这个人面前暴漏自己刻薄的一面?男人们大都会厌烦这样的女性吧?她慌乱的转头去打量比伯斯亚森先生的表情,却看到的是一个更加温柔的微笑。

    那当然并不是针对她的,而是因为她刻薄的评论再次想到了娜塔尼亚,但卡比亚易亚耶女士并不知道,她转过去的视线因为这个微笑而凝固了。

    这个男人的侧脸,有棱角分敏的轮廓和有些过于刚硬的面部线条,以及被精心修饰过的胡须与鬓角。

    果然,只有侧颜看起来精致的男性,才称得上有魅力,卡比亚易亚耶的心中没来由的这么想到,但也不过是类似在做出某种决定后下意识的寻找一切借口支持自己决定合理性的人类思维与行为惯性罢了。

    毕博并没有发觉这个注视,他仍旧在看着下方的大厅,在想着如何不漏痕迹的将这个闯到二楼的丹顿女人带离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的借口,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两次想起娜塔尼亚的时候自己有露出微笑的表情。

    一个合适的借口对于毕博这样曾经以相对卑微的身份混迹于壳阳上层人士中间的人来说并不难找,他总是无法直接拒绝任何来自人类的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拒绝的方式只能是先给出一个让要求显得无法具备实现性的理由。

    而更何况,一个很棒的理由就放在他的面前:“卡比亚易……雅也女士?”

    毕博偏头思索了一下,这女人的名字有些特别,他有印象,但不确定是不是叫对了所有音节,但这一点应该不会被责怪,因为他在今天毕竟被介绍认识了太多的人类,全丹顿的人类。

    “您知道我?”刚刚发现比伯斯亚森先生的颈部肌肉有往自己这边转头的迹象而慌忙移开凝视目光的卡比亚易亚耶惊喜的转过头迎上那个目光,内心为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雀跃着。

    “当然记得,我希望我没有叫错音节。”毕博继续微笑。

    “呃,亚耶两个音节,尾音是往上翘的,而您的发音有点降调。”卡比亚易亚耶居然真的认真的跟毕博讨论起他叫她名字的发音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句客套话,这让毕博有些不耐,但神情上却没有露丝毫端倪。

    他还是习惯性的对拥有人类身份的这些人心存畏惧与讨好啊,毕博在自己心里头无声的吐槽着,虽然他自己现在似乎才是身处更高位身份的那一个,即使是假身份。

    “好吧抱歉,卡比亚易亚耶女士,现在到祝酒的环节了,您是否愿意陪伴我下去为大家祝酒呢?”这次他准确按照卡比亚易亚耶的说法叫对了她的名字,并没有给卡比亚易亚耶继续带偏话题的任何机会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其实继续让这女人待在二楼也并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这栋在丹顿梦境系统内的别墅庄园里没有毕博的任何秘密,即使有人乱走乱翻也不会发现什么。

    但他对于他人在自己地盘上的规矩与礼仪有近乎偏执的强迫症,这也是过分敏感的自尊心作祟所致的后遗症。

    作为主人,宴会的第一环节是在门厅处迎接宾客,到得人到齐了之后,大致的走动着活跃一下气氛并与重要宾客简短交谈之后是一轮更衣。

    更衣之后,计算大家基本都取用了一定量的食物,进入单纯饮酒交谈的环节时,会有一轮祝酒的仪式,然后加入各个圈子参与交谈,务必与所有人产生一些接触。

    再下来的更衣后出现,就是释放送客的信号了。

    宴会进行到现在的局面,是该祝酒了。在没有女主人的府邸,男主人随机邀请一位单身女宾客一起去祝酒也是符合礼仪的,并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却是对被邀请的单身女性容貌气质的一种恭维,意思是您是这场宴会上最耀眼的明珠。

    但这在卡比亚易亚耶看来,却不可能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也并不了解这一些礼仪,因为在之前丹顿那些底层官员的宴会上她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邀请。

    “我?您邀请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颇为惊喜的问道,这个姿势相当的粗野,并不符合淑女的行为规范,就算要表达惊诧,最起码也是用手掩住口的姿态更为合适。

    毕博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在心下却与娜塔尼亚习惯的动作做了一些对比,口头上依旧微笑着答道:“您可以看出来,我这里并没有女主人,而单独到会的丹顿女性我都不太熟悉,所以也只有勉为其难的邀请您了,希望有这个荣幸。”

    这并不是一个一定要有的环节,但毕博总不至于说我特么就是想让不该出现在二楼的你离开这个地方而已吧?但所幸毕博感受到了卡比亚易亚耶和丹顿人们对宴会礼仪并没有那么熟悉,那显然只要他自己做出姿态大家就都会以为这是标准了。

    毕博伸出手臂,示意卡比亚易亚耶挽住,然后转身带着她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这就近乎于某种暗示性的强迫了,因为他的请求卡比亚易亚耶并没有做出肯定的答复,直接做出下一步动作其实是对对方意见的不尊重。

    但毕博做的巧妙,微微躬身伸出手臂的时候眼神中仍旧是探询,以至于柔化了其中的意味,他也没什么耐心去继续敷衍这个冒失的丹顿女人了。

    卡比亚易亚耶并没有感受到这其中的强迫意味,她紧紧的抓着毕博挽着她的那只胳膊,另一只手这会儿才以难以置信的姿态捂在嘴上,身体颇有些紧绷的跟随着毕博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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