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歌并不知道自己在惠净大师心中已然成了头号大敌。

    她饱足惬意的回到禅院中抄写了几卷经书,便又开始研究起业火红莲。

    未经试验此时红莲业火的威力自不可知,她能确定的仅是红莲全然受她所控,能研究的也只是如何收放的更加自如。

    内视着那凝集了火焰与冰霜的莲,苏锦歌悠悠的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此也不是办法。”

    这样日复一日的研究下去又有多少意义?终究还是难有进展。

    望了一阵红莲,苏锦歌的注意力忽然转到了莲叶下那剔透的冰藕之上。

    出了会儿神,苏锦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今晚无月,唯一天繁星满撒。

    苏锦歌倚着窗子看了一夜的星星。第二日清晨时分出门来寻人帮她往扶光送了一只小箱几片玉简。

    接下来在天音的日子逐渐变得规律起来。一空禅师许她可任意采摘地中的菜果,苏锦歌自是欢喜。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研究业火红莲,夜晚修炼前会抄会儿经文。三时三餐雷打不动,点心宵夜随心而加。闲余时间多会往菜地中去帮忙打理照料那些蔬果。

    苏锦歌本是乐于分享的人,加上吃着人家的菜果。于是也就变越发的乐于分享起来。造成的直接后果便是日常来打理菜地的僧侣们多多少少都长了一点肉。

    每次听闻她又往菜地中去帮忙,惠净大师的心肝都要颤上一颤。他总不能勒令门下弟子不可接受明心真君递来的食物。也不能命弟子去浪费食物,收了明心真君的食物而不吃。

    可那真的是食物吗,那是乱心的诱惑啊。

    素汐真人初来时总以色相戏弄于人,当时造成的破坏可是远远不及这些小小的吃食。愈是寻常不起眼愈是可怕。毕竟有几人对待食物能像对待女色那般戒防?!

    作为一宗住持,他也不好总因为口腹之欲而三令五申的去做训诫。传出去怎么好听。

    由春日间到初夏,惠净大师往一空禅师处跑了数次,次次摇着头出门来。

    一空禅师的坚持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起码在帮忙打理空地的时间里,苏锦歌在耳濡目染间知晓了一些佛法。

    齐慎言在五月间又来了一次,带来了一支录着冰系法术的玉简。齐慎言走后,苏锦歌便开始闭关。那座禅院的门未曾再打开,里面也未再飘出菜饭的香味。

    虽然因着那些食物带起的不良影响还未消弭,但是惠净大师已觉空前的舒心清净。

    只不过这舒心和清净并未保持太久。

    入夏才不久,那座禅院的门便又打开了。少女模样的白衣修士抱着一只硕大无朋的竹筐走了出来。筐子中满放着一只只雪白的糯米团。

    这些糯米团子中包裹了些花果制成的软冻,摸上去柔软微凉。团子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粉雪白雪白的,单单是放在手中便已觉可爱。一入口那些粉糯糯的糅合在略韧的外皮间。随着牙齿间那糯和韧的交融,当中包裹的馅料慢慢的在口腔中融化,散出一股醉人的甜香。

    这等天气里吃这种小点心当真是合适不过。

    此时菜地中劳作的僧侣并不多,苏锦歌一路的分发过去,每个人都分得了许多。

    拖着小半筐的糯米团,苏锦歌敲响了一空禅师的院门。

    其实门并没有关,一空禅师正盘膝坐在院子正中。面前的小桌上摆了一盘珠子并许多串珠的工具。听到敲门声,一空禅师转过头来颌首微笑,“恭喜明心施主出关。”说着伸出手来指了指小桌对面,“请这边坐。”

    苏锦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觉那边竟早就摆好了一只蒲团。“莫非禅师提早便知我今日出关?”

    一空禅师此时起身来倒了两大碗酸梅汤摆在小桌之上。“小僧非是神人,怎会有预知之力。”

    苏锦歌落下坐,取了一只小些的竹筐出来,将那大框中的糯米团子都装进去摆在了桌边。“做了些消暑的小食,请禅师尝尝。”

    一空禅师道了谢,捏起一只糯米团子放在手中看了看,“是冰食。施主此番前来不是要请小僧吃冰食的吧。”

    苏锦歌笑了笑道:“闭关有所得,心中欢喜所以想请禅师吃东西而已。”

    一空禅师笑而不语,用过一只糯米团子后继续串起珠子。

    苏锦歌拿过打孔的工具来,自盘中挑出一只珠子慢慢的钻起孔。“这一个月里忽然想通一个问题:红莲业火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换个地方捉些灵兽便能解决。——禅师先前左右我的想法,是爱护灵兽生命还是要渡化于我?”

    一空禅师笑道:“果然施主不是来送冰食于小僧的。”

    苏锦歌亦笑道:“心中欢喜送冰食是真。这请教禅师是另一件事。”

    一空禅师道了声佛号,承认道:“渡化施主一人可救众生无数。”

    苏锦歌闻言忽而转了话题道:“两个月前闻一位小师傅讲诉了一则故事。言南赡部洲有一大国。统治者育有三子,其中小子儿摩诃萨青天生一副慈悲心肠。

    一日三兄弟同游,路遇一只饥肠辘辘的雌虎与两只幼虎。彼时,雌虎正在乳育幼虎。幼虎活泼可爱,雌虎却因饥饿而失了精神,正盯着两只幼虎似有吞食小虎充饥之意。

    摩诃萨青见此情景,分外难过的与两位兄长说,‘那只雌虎瘦的皮包骨头,马上快要饿死了却仍然在给它的孩子喂奶。可在饥饿的逼迫之下,雌虎也必会将幼虎吃掉。’

    两位兄长则说,‘如果雌虎饿死了,幼虎没有奶也同样会饿死。除非有新鲜的肉和温热的血,否则雌虎必是会吃掉幼虎的。’

    摩诃萨青听了更为难过,追问道:‘那如果有人把自己的血和肉施舍给饥饿的雌虎,雌虎和幼虎是不是就都能活下去?’

    两位兄长笑着说,‘自然都能活下去。但那把自己身体施给了饿虎的人却是不能复活了。’

    摩诃萨青听了,支走两位兄长。走到饿虎身前,毫不犹豫的投向虎口。他打算牺牲自己,救活三只老虎。不料饿虎只是望了他一眼,并没有吃他。

    摩诃萨青早已下定舍身供养的决心,为了实现这一心愿。他找来一截尖锐的木头,刺破自己的皮肤使鲜血流出。

    饿虎受到血腥味的刺激,终于恢复了精神,开始舔食摩诃萨青的鲜血。饿虎喝足了血,精神更足,一口气吃掉了摩诃萨青的肉体。”

    说到此处苏锦歌便停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酸梅汤送到唇边。

    一空禅师合掌道:“此为舍身饲虎的故事。”

    苏锦歌觉得那酸梅汤味道极好,一口气用了大半,赞道:“禅师的酸梅汤味道极好。”

    一空禅师微微一笑,起身来取过装着酸梅汤的坛子又为苏锦歌续上了满碗。

    苏锦歌道了谢,又道:“说这个故事的小师傅与我讲摩诃萨青心怀慈悲,怜悯万物,因饲虎功德终投生兜率天上。又讲了人生为苦,生是苦,死亦苦。生死轮回循环往复苦海无尽。唯有涅槃方能永脱这生死轮回的大苦。

    众生平等之理,舍身救生的大慈悲无不令人心敬。只是,那并不是我的道。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而人有气、有生、有知、有义。人的生命要更可贵。舍人喂虎之行实难从同。听完那个故事我只觉摩诃萨青的父母可怜。纵然那位小师傅讲了行大慈悲的功德和伟大,我依然觉得那对父母可怜。”

    一空禅师道:“所以,施主的言下之意是?”

    苏锦歌迅速道:“禅师相救之恩,明心铭感五内。只是明心实在没有慧根,还是不要白白浪费禅师的心力。那间禅院非是天生灵地,想必是人为布置了什么神通。——即便我离了天音,禅师亦是有法子防绝业火之力吧?”

    一空禅师十分痛快的承认道:“不错。可小僧实在不能放施主离开。”

    苏锦歌肃色道:“明心并无讨要那神通之心。只要明心身在奈落楼,那古楼便可隔绝业火。此处与百花宗相邻,要送明心前往百花宗对禅师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还请禅师慈悲。”

    一空禅师道:“明心施主请求护送岂非正是对众生的爱护。当年于苍梧雪山之上,明心施主亦曾有过舍身之举。——施主心中早已存了大慈悲之心,实在极有慧根。”

    苏锦歌眨眨眼睛,略有些呆愕的道:“可我想救的不是狮子老虎啊。”

    “施主细细回想,难道心中从没有对除却人族妖灵外的众生生出怜悯?”

    苏锦歌当真仔细想了片刻,而后道:“这个问题实在难能回答禅师。很多食材像是鱼和虾子,都是越新鲜越味美。所以我从来都是现杀现吃。偶尔兴起想吃肉了,就会去打一头灵兽来。面对它们我脑子里想的只是料理的方法。实在未有思及其他的功夫。”

    一空禅师听了微闭双目连道几了声佛号,又说道:“若施主捕猎之时,见猎物尚在哺育或怀有幼崽,施主会如何?”

    “自来便有春日不猎的规矩,以维持自然的生生不息。故而不猎孕、不猎幼。”顿了顿苏锦歌又道:“可若遇上对我造成威胁的兽类,不论它是孕是幼还是尚在哺育,我皆不会手软上半许,会更不会舍身去成全它们的一顿饱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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