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了半晌,参天大树倒是愈来愈少,更多了一些矮小的灌木杂树。又行了一会,眼前兀地突起一个几丈高的山丘,山丘中间却有一个凹口,二人拨开杂草,从凹口处入得进来,眼前之景,却是令二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但见眼前偌大的一片山坳,生满了各色各样的牡丹,朵朵怒放,争芳斗艳,奇丽无比,竟也一眼望不到尽头。冷孤月自小也见过许多牡丹,却从未见过开得如此好的,竟似蝴蝶一般扑入牡丹丛中,东蹦西跳,此时却也忘了腹中**。

    慧远跟在后面,详观细赏,慢慢品味,二人身处其中,真似到得仙境一般,冷孤月看得痴了,口中吟道:“‘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即便是如此妙绝的诗句也难以形容眼前这些牡丹,若是当年的殷文圭看到此情此景,恐怕也要将诗句改上一改了。”慧远虽不甚懂得诗词歌赋,却也觉得十分动听。

    冷孤月的母亲酷爱牡丹,家中更是种植了许多的牡丹,冷孤月自小受母亲熏陶,对牡丹也算颇为了解,指着各色的牡丹,问道:“小和尚,这些你都识得吗?”慧远骚着头皮道:“小僧只识得三四种。”冷孤月道:“这里至少也有数十种,不少都是牡丹中的珍贵品种,且又生得极好,想是在外面也极难见到,却又偏偏叫你这笨和尚瞧见,你却只识得三四种,当真委屈了这些花儿。”慧远道:“确是委屈了这些花儿,罪过罪过。”冷孤月道:“看在这些花儿受此委屈的面上,本姑娘姑且给你讲一讲罢。”慧远喜道:“如此再好也不过了。”

    冷孤月道:“牡丹生长有‘四宜四怕’,即是‘宜凉怕冻,宜暖怕热,宜光怕阴,宜干怕湿’,而此处山坳深处谷底,冷热干湿适宜,恰恰满足了牡丹的生长条件,而且是自然而非人为,因此花朵硕大,花泽艳丽,花色纯正。你看这朵红色便是“一品朱衣”,猩红欲流,芳冠百花;这朵黄色的便是“金玉交章”,端庄典雅,姿貌绝伦;这朵白色的便是“冰壶献玉”,素洁无暇,清爽袭人;这朵蓝色的便是“蓝花魁”,花蕾圆大,蓝光闪闪,非常惹人喜爱;这朵粉色的便是“翠娥娇”,阵阵清香,分外诱人;还有那些紫色的,黑色的,都是色奇出众,各俱风韵,别有千秋。”冷孤月带着慧远在牡丹丛中东观西赏,娓娓道来,慧远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眼见红日西斜,二人游赏了一个多时辰,加之腹中**,确是玩得累了,便在花丛中寻了一处空地,冷孤月索性仰面躺在地上,满脸喜悦之色,说道:“万没想到在这万丈谷底,竟也有如此奇景,便是殒命在此,也是无憾了,只是不能手刃仇人,为家父报仇了。”

    慧远一听,不免心中一颤,问道:“冷施主是要寻找杀父仇人,为父报仇?”冷孤月道:“要不我下山来干么?这些年来,哥哥一直不许我下山为父报仇,我这次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溜出来的。”慧远道:“令兄不许你杀人,确是有好生之德,小僧倒是十分赞同。”冷孤月道:“哼,我看哥哥是胆小怕事,每次我劝他为父报仇,他都推脱说爹爹临终时交代不许为他报仇,我猜哥哥定是来骗我的。”

    慧远说道:“也许令尊参透了其中因果循环,所以才如此交代令兄的。”冷孤月瞪了一眼慧远,说道:“我爹爹又不是和尚,哪里去参透什么因果循环?杀父之仇哪有不报之理?若是你的爹爹被人杀了,难道你就当没事发生一般,不为父报仇?”冷孤月连问之下,但见慧远脸面霎时血色全无,似是惊恐,又似悲伤。

    冷孤月一见,登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问道:“小和尚,你怎么了?没事罢?”慧远却似没听到一般,呆呆坐在那里。冷孤月伸手在慧远眼前晃了晃,说道:“喂,小和尚,醒醒,没事吧?”慧远忽地转过神来,说道:“没事没事。”冷孤月说道:“你说没事,我才不信那,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慧远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事,当真没事。”

    慧远越说没事,冷孤月越是好奇,佯装生气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听么?反正过得几日你我都是死尸一条,听不听还不是都一个样。”慧远竟以为冷孤月当真生了气,遂道:“冷施主切莫动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方才听冷施主一说,小僧想起了自己的身世罢了。”冷孤月忙探过头来,说道:“说来听听嘛。”

    慧远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直视着远方,缓缓道:“十七年前,小僧那时刚将四岁,全家二十余口都被仇人所杀。恰巧寂难师伯祖路过,从仇人手中将小僧救下,将小僧带回少林寺养大成人。时至今日,小僧仍清晰记得,那日爹娘正带小僧在后院玩耍,兀地出现一个蒙面人,便在小僧的面前将爹娘杀死。混乱中小僧晕死过去,待醒来时已被师伯祖抱在怀中,但见满院尸首,遍地血水,惨不忍睹。十七年来,小僧还常常梦见爹爹妈妈被杀时的情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到这里,慧远的脸面已有些抽搐,冷孤月万没想到这个秉性憨厚,心慈面善的小和尚身上,竟背负着如此大的血海深仇。

    二人都即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冷孤月道:“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家人报仇?”慧远道:“寂难师伯祖训诫小僧世事万千皆为因果循环,如不懂得放下,便无法脱离六道轮回之苦,相互索仇杀戮只会无休无止,因此不许小僧习武,一心参禅。这许多年来,小僧虽一心向佛,苦心参禅,却也没有完全放下,不过也似一年淡似一年了。”

    冷孤月道:“我可做不得你那般,杀父之仇必报不可!”慧远道:“妄伤性命总是使不得的,冷施主还是慈悲为怀才好。”冷孤月道:“待我手刃了仇人之后,一定多行善事,便不再妄伤性命了。”慧远道:“到得那时,便有仇人的后代子孙来寻你报仇了。”冷孤月道:“来寻便寻,总之要先杀了杀父仇人再说。”慧远见再劝也是徒劳,又想到自己的大仇更是不能得报,不免甚是惆怅。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红日如血,映在牡丹花丛之中,此情此景,只让怅者更怅,伤者更伤。

    便在此时,二人腹中咕噜之声又起,且已两日滴水未进,吼中已似生火一般,冷孤月忽地自言自语道:“这些牡丹虽是宜干,但长得如此繁茂,光有雨水显是不够的,必定有其他水源才可。”如此一想,便寻了一处地势稍高之处,放眼望去,但见整个山坳成现圆形,中间被一条两尺余宽的双钩型沟渠划分开来,整个牡丹花丛便成了一个太极图案。细看之下,沟渠并非浑然天成,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多年无人打理,沟渠之中杂草丛生,且已破烂不堪,好在并不影响水流浇灌。

    这一发现,竟似无边黑暗之中陡地出现一丝光亮一般,冷孤月和慧远一齐沿着沟渠朝花丛深处寻去。

    行了好半晌,二人方走至尽头,霍地眼前一亮,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形水潭映入眼帘,但见潭水碧绿如玉,清澈异常,潭中无数的鱼儿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冷孤月和慧远相视会心一笑,便即扑到水中,却也不用双手掬水来喝,竟将头直接伸到水里,咕噜咕噜的猛喝起来,潭水确是十分甘冽,鱼儿竟也不怕得人,便在身旁游来游去。

    二人喝足之后,便即涮洗起来。尤其是慧远,这几日来已是脏兮无比,洗下来的泥土竟将一大片潭水弄得混了,慧远说道:“小僧确是身不由己,脏了好好的一潭清水,罪过罪过。”冷孤月此时心情却也大好,听慧远一说,嗤嗤一笑,说道:“如此甘露一般的清水却来洗你这个臭皮囊,当真委屈的很了,哈哈哈。”说罢,二人大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天色渐黑,二人在水潭边相隔数丈生起两处篝火,各自将脏兮的衣物洗涮干净,又在火上烤得干了,各自收拾完毕,方在一起坐将下来。

    二人相互瞧了一瞧,发觉对方都似变了个人一般。连日劳累令冷孤月光彩艳丽中,更带几分西子捧心而颦的娇柔,当真叫看者痴、瞧者醉。慧远洗涮过后,虽僧衣千疮百孔,但脸面却是清秀白净,精神亦为之焕发,只是几日来食不果腹,觉不得酣,更显清瘦罢了。

    瞧着水潭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冷孤月便欲捉上几条烤来吃了,慧远怎肯依她?忙将冷孤月拦了下来。冷孤月道:“小和尚,你自个不吃也就罢了,却连我吃也不可么?”慧远道:“殊知众生平等,这鱼儿性命便如你我性命一般,伤了他们性命,便和伤了人的性命是一样的,望冷施主有好生之德,放过他们了罢,也算是功德一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冷孤月道:“他们活了,我却饿得死了,难道你就眼瞧我饿死么?”慧远忙道:“这也万万使不得,多吃几个野果,小僧少吃几个便是了。”冷孤月气道:“再吃果子,我便要死了!”慧远道:“难道果子有毒?你我都吃过了,这不是好好的么。”

    冷孤月却是被慧远的呆憨气也气得饱了,说道:“我不管,我偏捉来吃,你却拦的住我么?哼!”慧远仍是耐心劝说,极力劝阻,冷孤月不加理会,也不与他争辩,只装作听不到一般。寻了一根树枝,用短匕将一端削尖,便去潭中刺鱼,一会功夫便刺到了四五条,慧远只好兀自念经,为鱼儿超度一番。

    冷孤月将鱼串在一起,放在火上烧烤起来,滋滋声中,鱼香之气四溢开来。慧远闻得香气,口中已是涎水直流,自然不能怨得慧远,这本是人之本性,却是无法控制的。即便如此,慧远仍是不肯吃得半口,便是看也不忍看上一眼。冷孤月早已饿得透了,大口大口吃将起来,竟似有生以来吃过最是美味的一次。

    冷孤月吃罢,偷睨了慧远一眼,见慧远还在为鱼儿黯然神伤,心下却也涌起一股别样的滋味,默念了几遍“呆和尚”便即睡去了。慧远却为了鱼儿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中梦见冷孤月凶神恶煞一般,张着大口,将鲜活的鱼儿放入口中咀嚼,还时不时发出阴恻恐怖的狞笑之声,着实凶残无比。

    旭日东升,冷孤月起得甚早,跑到隐蔽处偷偷刺了几条鱼烤了吃下,又将柴草灰烬和鱼骨等一并用土埋了,待慧远醒来时,早已收拾妥当,无丝毫痕迹可寻。慧远吃了野果,冷孤月只借口说早已吃过,慧远便即信了。冷孤月倒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自忖道:“如此老实之人,当真好骗的很,只是这般做法终不是‘大丈夫’所为,可如今为了不让这个呆头呆脑的笨和尚太过伤心,也只好先瞒了他再说罢。”

    二人收拾完毕,冷孤月道:“我昨夜想了一下,这里虽有水,又有沟渠,但水总不能自个流到沟渠中,再流到牡丹花丛,终归是要有人在这里舀水才可。且昨日咱们在谷底东侧看到的九根树桩,也明显是人为所造,依我看来,这谷中除你我二人外,定还有人。”

    慧远思索了半晌,说道:“显然树桩和沟渠已多年无人打理,且这片牡丹花丛若是人工舀水浇灌,光是浇灌一次也需数日,依小僧看,此时却未必有人。”

    冷孤月想了想,慧远说的也有道理,但怎肯在慧远面前承认自己错了,遂说道:“本姑娘说有人也未说‘此时’有人,这个我自然知道,还用得你说?不过呐,这牡丹花丛的浇灌确是非人力所能为,当真令人费解的很。”说罢,二人踱来踱去,苦思冥想起来。

    过了许久,冷孤月忿忿道:“不想了,不想了,想得我头都痛了,咱们还是想一想如何出得谷去才是最紧要的。”慧远说道:“正是正是,小僧还要尽快赶回寺中向掌门方丈交差那,如今已是误了时日了。”冷孤月一听,说道:“交甚么差?你这等笨和尚,少林方丈怎会派你办事?我看你是在胡吹大气吧。”

    慧远却不以为然,说道:“小僧只是办些忒也简单不过的事罢了,这次是奉掌门方丈之命,同慧缘师兄向各门各派派发英雄帖来的。归寺途中,慧缘师兄染上重疾,行动不便,慧缘师兄怕误了向掌门方丈交差的期限,便让小僧先行回寺,却没想到出了这许多岔子,还害得三人枉送了性命,当真罪孽不浅,阿弥陀佛。”慧远只道雁荡双雄和轩辕岸因己而死,自然不知那杜大海和余子书也是早早去找阎王报到的了。

    冷孤月问道:“甚么英雄帖?”慧远道:“掌门方丈邀请天下各路豪杰于八月十五齐上少林共商要事,商议何事小僧却不得而知了。”冷孤月思道:“离八月十五还有几个月,若能出得谷去,我也要去瞧上一瞧,这等盛会难得一遇,定是热闹非凡。”

    慧远见冷孤月略有所思,问道:“冷施主,咱们还去寻找出谷的路径吗。”冷孤月道:“当然要去,现在就去。”说罢,二人便在谷中四处找寻去了。

    如此这般,二人在谷底寻了几日,几乎将整个谷底都寻遍了,四周均是绝崖峭壁,一直未寻到出谷的路径。

    几日来,冷孤月瞒着慧远整日价吃鱼,早吃得腻了,偶尔用飞石打下几只鸟儿烤来吃了,自然也要瞒着慧远。这些日子倒是苦了慧远,顿顿野果,餐餐野菜,只吃得面目焦黄,身体消瘦甚多,竟似害了大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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