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徐清三人同往南疆红木岭拜见红发老祖,行至滇黔边界之时,却听山岭之下一个青衫书生长啸为歌,声如洪钟,悲怆苍凉,便知此人不是凡夫。及至三人顿足下望,易静不禁微微一愣,显然是认出此人来历,赶紧唤了二人道:“英琼妹、徐师弟,且驻足随我下去拜见同门师伯。”

    徐清心下更疑暗道:“同门师伯?莫非这人竟是峨眉派的长老?我怎不知凝碧崖上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虽然疑惑却不敢怠慢,也随一同落在地上。

    那书生空山唱歌便已有意引人注意,见三人飞来早就驻足观望。这时才见其身边竟还有一个小男孩,也就十一二岁的光景,长的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仿佛非常胆小躲在那书生身后,还紧紧抓着书生的长袍,战战兢兢望着三人落在近处。

    徐清一看那小男孩,不禁微微一皱眉。只见其立眉蛇眼,鹰鼻虎牙,印堂发黑,戾气冲天,不知究竟身怀多大仇恨。尤其看着徐清等人飞剑,眼中本能闪出阴芒,就仿佛一头伺机捕猎的恶狼。那爆炸般猛烈的精神力,远胜常人数倍。更加奇怪他体内却难觅一丝真元流动,显然并非是修真之人。

    易静站定身形之后,恭恭敬敬施礼道:“弟子易静,另师妹李英琼,师弟徐清,拜见简师伯。”那青衫书生轻轻抚着小孩后脑,细细打量三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没说话,唯独眼神落在徐清身上多看了几眼。又听易静介绍道:“这位简冰如师伯也是长眉祖师的嫡传弟子,虽然久已不在凝碧崖修行。却是同门至亲,师弟师妹还不上来拜见。”

    徐清一听简冰如之名,也不惊大吃一惊,其实他早知此人名姓,乃是峨嵋派教中地位颇高的长老。却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罚下山行道多年。发誓自封飞剑,不积十万功德不能认祖归宗。唯独不知功参造化到了何等地步,只听刚才那唱歌气度稍可揣度乃是当今绝顶一流的高人。赶紧随着英琼一同见礼。不敢有半分逾越。

    简冰如淡淡点了点头问道:“凝碧崖上众位师兄师弟可还好吗?”却不用三人回答,他自己先释然笑道:“早就是半仙之体还能有何病灾。怎如我这半残之人更需涉水翻山而行?”其中似乎隐约含有怨气,但清淡如水的神色又全然不放在心上,更不知他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说着又看着易静道:“你我多少个年头没见了?早年我就说你刚而易折,这些年来你这小丫头也经了不少磨难,如今该是一蜕冲天地时候了。”

    易静浅笑嫣然道:“简师伯说笑了。情孽未断,夙业未清。谈何一飞冲天。倒是英琼师妹乃是长眉祖师预言中,所言三英二云之一,福缘仙质世所罕见,简师伯尚未见过呢!”

    简冰如微笑着望向英琼道:“数世苦修,千辛万苦,方能积成今生一世的扬眉吐气,英琼还当好自为之。”李英琼听得还有点莫名其妙,也没多问就点头称是。简冰如并不与她多言。又把眼光定在了徐清身上。道:“你就是徐清?”

    徐清赶紧应道:“正是弟子,还请师伯教诲。”

    简冰如叹然笑道:“真没想到醉师弟竟会收了你这样一个弟子。真是天命使然人力无奈!今翻逢将大势将变,天下气数皆不可定,正是赳赳男儿放肆纵横之际。”复又哀声叹道:“我观你有豺狼之性,猛虎之姿,乃是万变之源,万恶之始。若换在百年前相见,只怕早已出剑相向不死不休!”徐清不禁大吃一惊,双目寒光乍闪,通身真元提聚。却见简冰如饶有意趣的望着他淡淡笑道:“你这小孩聚起法力还要杀我不成?”

    徐清虽有窥人心思之能,奈何简冰如面如止水波澜不惊,全然看不出他心中是何动念。惊诧之后更不敢放松警惕,冷冷盯着简冰如道:“我从无恶行问心无愧,慢说是师伯还是凡人,就算诸天神佛来了也大不过天理二字。若师伯不讲道理欲施辣手,那弟子少不得力求自保多有冒犯了。”

    简冰哈哈大笑,竟不知何时已弹出了左手往徐清肩上拍去。徐清当即大吃一惊,赶紧想飞身退去,蓦然发现竟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才知道刚才无形无迹之间已中了元神锁束之术!暗道:“好个简冰如,你封剑禁法便以此精神力制人,若是旁人还能奏效,我徐清却也不怕你!”

    再随徐清神念一闪,顿见他眉心闪出一抹极亮的乌光,一股庞大的精神力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就隔断了简冰如的元神锁束,随即顿身后退一步,眉心乌光更盛,二目如电紧盯着近在咫尺地简冰如。此刻随身的霜蛟剑已经蠢蠢欲动,只要再有异变徐清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那干瘦的黑小孩也看出情势不对,恶狠狠地瞪着徐清,仿佛一只发怒的小猫。简冰如没想到竟会如此结果,微微一愣旋即释然一笑,轻拂那小孩额头,微笑道:“果然后生可畏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精神修为,难得!着实难得啊!”见徐清依然神色戒备,又接着微笑道:“你也不用担心,如今我乃是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多管你地闲事!我早已封剑禁法,全凭双手积攒善功,若无变数恐怕数百年都难飞升。”

    徐清道:“时至今日弟子已非头一次听见人说我是天机的变数。请恕弟子愚钝,不知何为上天已定,何又是天机变数。只知人活在世问心无愧,至于什么天机命数,皆出自人口却不敢苛求其中真假。师伯乃是我同门尊长,怎可也如外人般捕风捉影。”

    简冰如仰望苍天淡淡笑道:“捕风捉影?这话说的精妙,天机变数原本就是管中窥豹捕风捉影的事,探知一二之后就全凭个人理解推测。”说罢又看着徐清道:“不过无论你服不服。你就是天机的变数,天下人皆言你是那你就是!不过这事全都与我无干,我简冰如独立于世外,就算天翻地覆又如何!”

    徐清心中更加疑惑,听此话意思仿佛简冰如对他并无偏见,却不知刚才为何要施展下手段。就在他心里忐忑之际。又见简冰如朝易静英琼二人摆摆手道:“南疆事急,你二人且先去,莫要误了正事。只留徐清与我说话即可。”

    英琼担心地看了看徐清,恐怕简冰如对他不利。还要出言争辩却见徐清微微对她摇了摇头,也只有压住嘴边地话。简冰如看在眼里,不禁笑道:“你这丫头竟还不信任我地人品!你二人先去红木岭,不需多久徐清自会赶去相助。”

    易静深知简冰如乃是峨嵋派中地位尊贵之人,甚至不在三仙之下。以他身怀通天彻底之能。就算封剑不用,想要制服徐清也是易如反掌。生恐英琼再要争辩将其惹怒。赶紧抢言道:“英琼妹子莫要再说,今日师弟能得简师伯看重,乃是莫大的机缘,妹子还在担心什么。”

    眼见二女飞身而起遁入天际,简冰如才一指前面七八丈远一块平卧的青牛巨石,道:“我有围棋,手谈一局如何?”徐清看出简冰如仿佛并无歹意,也暂且放下戒心抱拳道:“愿陪师伯对弈。”简冰如随即将背上书箱取下。从中拿出两壶棋子。又见他轻轻一挥手。那青牛石中间就被抹平纵横画线成了一副棋盘。

    徐清赶紧接过书箱,道:“请师伯执黑上座。”简冰如也不客气。就将白子棋壶递给徐清,道:“早听说你棋艺非常了得,今日正可领教一番。唯独言明不可故意让步,否则休怪我简某人翻脸不认人。”徐清欠身座上青石,道:“对弈分胜负,两相无父子。别说是师伯,就算长眉祖师在此,弟子也一样杀他个落花流水。”

    简冰如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真好志气!”说着已经在左下星位落了一子。徐清相对落在右上,二人布局皆未出奇险招数。及至过了七十手简冰如忽然问道:“你还有何打算?”徐清被问的一愣,还以为说的棋局,正要应声却恍然大悟,简如冰乃是问他当今地局势。半天没听徐清回音,简冰如又道:“莫非还不想与我说么?”

    徐清赶紧道:“弟子恭听师伯教诲。”手上却并未停下,“啪”一声清响又落一子,立刻破去简冰如在右下角的苦心布置。简冰如立刻陷入沉思,半晌才再次落子,奈何已经落入劣势。其后二人再无言语,至一百九十七手简冰如推子认负。却不见他有任何不愈,反而一副神清气爽之态。徐清又将棋子收回,二人重新复盘,步步研讨志趣甚浓。

    直等一个时辰之后,简冰如才吁出一口气,挺身举臂伸个懒腰,笑道:“好棋!真是好棋!攻守兼备,料敌先机!”即又指着盘上一枚黑子摇头叹道:“没想到通盘回顾,四十手这一步昏招就已定了败局。原来听极乐真人说你如何厉害我还不信,今日一见还有过之啊!”

    徐清道:“师伯过誉了,如今棋也下了,也把二位师姐支走了,师伯有何教诲之言,弟子洗耳恭听。”

    简冰如笑道:“哦?瞧你这话说得,怎么叫把你师姐给支走了呢!难道你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鸡鸣狗盗之事么!”徐清心里已有了断定,只顾笑而不语。简冰如无奈笑道:“你这小孩果然鬼机灵。”说着又往望向了蹲在青石旁边地那小男孩。

    刚才二人下棋时那精瘦地小孩已晒着太阳睡着了,只有此刻才见他脸上戾气消散,模样竟也清秀可人。简冰如淡淡说道:“四年前我路过淮北,正敢上遭了大旱灾,百姓流离饿殍遍野。这孩子父母亲眷全都没了,只剩一个人在死人堆里啖人而活。”

    徐清叹道:“灾年之下易子而食并不少见,唯独这孩子那时也才七八岁,竟敢生吃死人,大概就凭他这一身天生地戾气。也不知他前世到底身负何等仇恨。竟有这么大地怨气。”

    简冰如道:“我见他天赋异禀,若翌日被邪魔修真看上,定然引入邪道为害人间。索性就想收为弟子教其正道,免得祸害旁人。”言罢又往那熟睡的孩子望去,复又摇头叹道:“奈何此子魂魄中怨气太大,乃与我峨嵋派有数世大仇。就算我有心化解,却终于无力回天。”

    徐清知道简冰如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发牢骚,跟他说这些绝对是另有深意。沉吟片刻道:“莫非师伯有意将这孩子托付给弟子?”

    简冰如微微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如今什么形势不用我说你心里清楚。只等灵峤宫赤杖真人飞升之后,你定会在东海之外开立别院。那时独立于中原之外。又与凝碧崖同出一脉,正可藉此身份化解此子与我教恩怨,此事若成岂非一桩莫大地功德!”

    徐清望着那黑瘦地小孩,沉吟半晌才问道:“师伯之言甚为有理,若能化去此中恩怨。弟子自然竭尽全力。只不过我助师伯完成此事,不知还另外有何好处?”

    简冰如没想到徐清如此开门见山的讨价还价。笑道:“嗯!当面说清也好,省得日后再出许多滥。我也与你明言,自从发誓封剑禁法之后,我早将随身宝物遣散殆尽,你休想从我这榨出油水。”

    徐清微笑道:“师伯这话说地好生伤人啊!所谓天道止损,有失有得。刚才师伯也说若能化解此子与咱们峨嵋派的恩怨,乃是一桩莫大的功德。只怕师伯徒手行道十年也不及这一件事吧!您说地挺简单,只需收为弟子化解仇怨。但真要做起来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吧!耗费十年时间。无数精力,若能成功还算好。万一失败又如何算?您总不能让弟子白干吧!”

    简冰如讪讪笑道:“你这小孩竟跟谁学的这些生意经?醉师弟可不像你这么斤斤计较!罢了,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东西?”

    徐清摇摇头道:“这个先不急,师伯先说说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弟子如何才能将他一身怨气化解,万一不成又有什么后果,这些不说明白弟子可不敢胡乱应承。”

    简冰如却摇了摇头道:“这孩子是什么来路日后你自然知晓,如今我却不能告诉你。且成败也在两可之间,你只有努力求成,才能终成善果。”见徐清神色寥寥,简冰如又接道:“此事绝无拒绝余地,天下只你一人可为,你若不允……”说到这里简冰如双眼猛地闪出两道极亮的乌光,居然与徐清眉心地黑珠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更比徐清运用的精妙。

    徐清顿觉身子僵硬不禁心神巨颤,元神躁动心绪难平,赶忙道:“师伯竟也会此法!”

    简冰如笑道:“哼!雕虫小技而已,你以为天下只你一人才会!”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本灰皮小册子,薄薄大约也就七八页,随手就丢给徐清,道:“此书是我修炼精神力地心得,现赐你观看,切记读后毁去。你需尽心把事办妥,若有半点敷衍,我自有法制你,那时你可就别怪我这师伯辣手无情!”

    徐清看出简冰如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看他表面文质彬彬,骨子里却埋着野兽般地凶戾。大约也正因此,长眉真人才令他禁去法力,以双手积修善功磨练心性。徐清赶紧接过那小册子,道:“师伯放心!弟子肝脑涂地也要完成师伯吩咐!”

    简如冰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点头道:“你只需记着此事并非只于我有利,你若真能将此子感化,对你益处更不可限量。”说着又望向那睡着地孩子淡淡道:“待日后你知他前世是谁,一定会大吃一惊!”徐清揣摩此言却难猜出其意,又见简冰如将那孩子拍醒,道:“虎儿,还记得前日叔叔跟你说那些话吗?”

    那小孩点点头道:“叔叔说虎子今生怨气太盛,啖鬼食人已不可活,唯独遇上有缘人就要转世投胎拜师修仙。”

    简冰如一指徐清道:“此人就是你命中师父,还不快快拜师行礼!”那黑瘦小孩赶紧依言下摆,“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拜见师父!”随即又给简冰如磕了三个头。简冰如也露出悲怆之色,温柔的抚着那孩子额头。忽然掌上乌光一闪,那小孩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就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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