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向北而行。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子都作书生打扮一个是白老者两个是中年

    人。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少*妇怀中抱着个女婴女婴啼哭不

    休。她母亲温言相呵女婴只是大哭。囚车旁一清兵恼了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

    “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那女婴一惊哭得更加响了。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那文士

    见到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农小孩问道:“爹爹他们犯了什么罪?”那文士道:“又犯了什么罪?昨日和今朝已

    逮去了三十几人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无辜株连。”他说到“无辜株连”

    四子声音压得甚低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那小孩道:“哪个小女孩还在吃奶难

    道也犯了罪么?真没道理。”那文士道:“你懂得官兵没道理真是好孩子。咳人为刀

    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

    那小孩道:“爹你前几天教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

    思。人家是切菜刀是铁板我们就是鱼和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这两句话意思也

    差不多么?”那文士道:“正是!”眼见官兵和囚车已经去远拉着小孩的手道:“外面风

    大我们回屋里去。”当下父子二人走进书房。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

    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力。”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

    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

    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

    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力。”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

    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

    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小孩点头道:“我明白了。小说书上说“逐鹿中原”就是大家争着要作皇帝的意

    思。”那文士甚是喜欢点了点头在纸上画了一只鼎的图形道:“古人煮食不用灶头

    锅子用这样三只脚的鼎下面烧柴捉到了鹿就在鼎里煮来吃。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

    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把他放在鼎里活活煮熟。《史记》中记载蔺相如对秦王说:

    “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也臣请就鼎锅。”就是说:“我该死将我在鼎里烧死了罢!”

    那小孩道:“小说书上又常说‘问鼎中原’这跟‘逐鹿中原’好象意思差不多”。

    那文士道:“不错。夏禹王收九州之金铸了九大鼎。当时的所谓“金”其实是铜。每

    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后世为天下之主的便保有九鼎。《左传》上说:

    “楚子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只是楚国的诸侯他问鼎的轻重大小便是

    心存不轨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

    那小孩道:“所以”问鼎“”逐鹿“便是想做皇帝。”未知鹿死谁手就是不知那一

    个做成了皇帝。”

    那文士道:“正是。到得后来问鼎逐鹿这四个字也可借用于别处但原来的出

    典是专指做皇帝而言。“说道这里叹了口气道:“咱们做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

    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定了的。”

    他说着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沉沉地。似要下雪叹道:“老天爷何其不

    仁数百个无辜之人。在这冰霜遍地的道上行走。下起雪来可又多受一番折磨了。”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人戴着斗笠并肩而来走到近处认出了面貌。那文士大喜

    道:“是你黄伯伯顾伯伯来了!”

    快步迎将出去叫道:“梨洲兄亭林兄那一阵好风吹得二位光临?”

    右一人身形微胖额下一部黑须姓黄名宗羲字梨洲浙江余姚人士。左一人又

    高又瘦面目黝黑姓顾名炎武字亭林江苏昆山人士。黄顾两人都是当世大儒明亡之

    后心伤国变隐居不仕这日连袂来到崇德。顾炎武走上几步说道:“晚村兄有一件

    要紧的事特来和你商议。”

    这文士辛吕名留良号晚村世居浙江府崇德县也是明末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

    眼见黄顾二人脸色凝重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变临事镇定即说是要紧事自然非同小

    可拱手道:“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解解寒气。”当下请二人进屋吩咐那小孩道:“葆

    中去跟娘说黄伯伯顾伯伯到了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

    不多时那小孩女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布在书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

    吕留良待三人退出关上了书房门说道:“黄兄顾兄先喝三杯!”

    黄宗羲神色惨淡摇了摇头。顾炎武却自斟自饮一口气连干了六七杯。

    吕留良道:“二位此来可是和《明史》一案有关吗?”黄宗羲道:“正是。”顾炎武

    提起酒杯高声呤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晚村兄你这两句诗真是

    绝唱!我每逢饮酒必诵此诗必浮大白。”

    吕留良心怀故国不肯在清朝做官。当地大吏仰慕他声名保荐他为“山林隐士”应

    徵赴朝为官吕留良誓死相拒大吏不敢在逼。后来又有一名大官保荐他为“博学鸿儒”

    吕留良眼见若再相拒显是轻辱朝廷不免有杀身之祸于是削为僧做了假和尚。地方

    官员见他意坚从此不再劝他出山。“清风明月”两句意在讽刺清廷怀念前明虽然

    不敢刊行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辈之间传诵已遍此刻顾炎武又读了出来。黄宗羲道:“真是

    好诗!”举起酒杯也喝了一杯。吕留良道:“两位谬赞了。”

    顾炎武一抬头见到壁上挂着一幅高约五尺宽约丈许的大画绘的是一大片山水笔

    势纵横气象雄伟不禁喝了声采画上只题了四个大字:“如此江山”说道:“看这笔

    路当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留良道:“正是。那‘二瞻’先生姓查名士标是明末清

    初的一位大画家也和顾黄吕诸人交好。黄宗羲道:“这等好画如何却无题跋?”吕留良

    叹道:“二瞻先生此画颇有深意。只是他为人稳重谨慎即不落款亦无题跋。他上个月

    在舍间盘亘一时兴到画送了我两位便题上几句如何?”

    顾黄二人站起身来走到画前仔细观看只见大江浩浩东流两岸峰峦无数点缀着奇

    树怪石只是画中云气弥漫山川虽美却令人一见之下胸臆间顿生郁积之气。

    顾炎武道:“如此江山沦于夷狄。我辈忍气吞声。偷生其间实令人悲愤填膺。晚村

    兄何不便提诗一。将二瞻先生之意表而出之?”吕留良道:“好!”当即取下画来平

    铺于桌。黄宗羲研起了墨。吕留良提笔沉吟半晌便在画上振笔直书。顷刻诗成诗云:

    “其为宋之南渡耶?如此江山真可耻。其为崖山以后耶?如此江山不忍视。吾今始悟作画

    意痛哭流涕有若是。以今视昔昔犹今吞声不用枚衔嘴。画将皋羽西台泪研入丹青提笔

    呲。所以有画无诗文诗文尽在四字里。尝谓生逢洪武初如瞽忽瞳跛可履。山川开霁故壁

    完何处登临不狂喜?”

    书完掷笔于地不禁泪下。

    顾炎武道:“痛快淋漓真是绝妙好辞。”吕留良道:“这诗殊无含蓄算不得好也

    只是将二瞻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好教观画之人得知。”黄宗羲道:“何日故国重光那时

    山川开霁故壁完纵然穷山恶水也令人观之大畅胸怀真所谓何处登临不狂喜了!”

    顾炎武道:“此诗结得甚妙!终有一日驱除胡虏还我大汉河山比之徒抒悲愤更加令人

    气壮。”

    黄宗羲慢慢将画卷了起来说道:“这画是挂不得了晚村兄得须妥为收藏才是。倘若

    给吴之荣之类的奸人见到官府查究起来晚村兄固然麻烦还牵连了二瞻先生。”

    顾炎武拍桌骂道:“吴之荣这狗贼我真恨不得生食其肉。”吕留良道:“二位枉顾说

    道有件要紧事。我辈书生积习作诗题画却搁下了正事。不知究竟如何?”黄宗羲道:我

    二人来止乃是为了二瞻先生的那位本家伊璜先生小弟和顾兄前日得到讯息原来这场‘明

    史’大案竟将伊璜先生也牵连在内。”吕留良道:“伊璜兄也受了牵连?”

    黄宗羲道:“是啊。我二人前日晚上匆匆赶到海宁袁华镇伊璜先生并不在家说是出

    外访友去了。炎武兄眼见事势紧急忙瞩伊璜先生家人连夜躲避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交

    好特来探访。”吕留良道:“他……他却没有来。不知到了何处。”顾炎武道:“他如在

    府上这会儿自己出来相见。我已在他的书房的墙壁上提诗一他若归家自然明白知

    所趋避怕的是不知音讯在外露面给公人拿了那可糟了。”

    黄宗羲道:“这‘明史’一案令我浙江名士几乎尽遭毒手。清廷之意甚恶晚村兄名

    头太大亭林兄和小弟之意要劝晚村兄离家远游避一避风头。”

    吕留良气愤道:“清廷皇帝倘若将我捉到北京拼着千刀万剐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

    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痛痛快快的就死。”

    顾炎武道:“恶臭兄豪气干云令人好生敬佩。怕的是见不到清廷皇帝却死于一般的

    下贱的奴才手里。再说清廷皇帝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朝政大权尽操纵于权臣鳌

    拜之手。兄弟和梨洲兄推想这次‘名士’一案所以如此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当是鳌拜意

    欲挫折我江南士人之气。”

    吕留良道:“两位所见甚是。清兵入关以来在江北横行无阻一到江南却处处遇到

    反抗尤其读书人知道华夷之防不断根他们捣乱。鳌拜乘此机会对我江南士子大加镇

    压。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除非他把咱们江南读书人杀得干干净净。”

    黄宗羲道:“是啊因此咱们要留着有用之身和清廷周旋到底倘若逞了一时血气之

    勇反是堕入他们的算中了。”

    吕留良登时省悟黄顾二人冒寒枉顾一来固是寻觅查伊璜二来是劝自己一时按奈不

    住枉自送了性命良友苦心实深感激说道:“二位金石良言兄弟那敢不尊?明日一

    早兄弟全家便出去避一避。“顾黄二人大喜齐声道:“自该如此。”

    吕留良沉呤道:“却不知避向何处才好?“只觉天涯茫茫到处是敌人的天下真无一

    片干净土地沉呤道:“桃源何处可避暴秦?桃源何处可避暴秦?“顾炎武道:“当今

    之世便真有桃源乐土咱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去躲了起来……“吕留良不等他辞毕拍案

    而起大声道:“亭林兄此言责备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暂时避祸则可但若去躲在

    桃花源里逍遥自在忍令亿万百姓在清兵铁蹄下受苦于心何安?兄弟失言了。~”

    顾炎武微笑道:“兄弟近年浪迹江湖着实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大江南北见闻所及

    不但读书人反对清廷而贩夫走卒屠沽市井之中也到处有热血满腔的豪杰。晚村兄要是

    有意咱三人结伴同去扬州兄弟给你引见几位同道中人如何?”吕留良大喜道:“妙极

    ~妙极!咱们明日便去扬州二位少坐兄弟去告知拙荆让她收拾收拾。”说着匆匆入

    内。不多时吕留良回到书房说道:“‘明史’一案外间虽传说纷纷但一来传闻未必确

    实二来说话之人顾忌甚多不敢尽言。兄弟独处蜗居未知其详到底是何起因?”

    顾炎武叹了口气道:“这部明史咱们大家都是看过的了其中对清廷不大恭敬那

    也是有的。此书本是出于我大明朱国桢相国之手说到关外建洲卫之事又如何会对他们客

    气?”吕留良点头道:“听说湖洲庄家花了几千两银子从朱相国后人手中将明史原稿买了

    来以己名刊行不想竟然酿此大祸。”

    浙西杭州嘉兴湖洲三府处于太湖之滨地势平坦土质肥沃盛产稻米蚕丝。湖

    洲府的县今日称为吴兴县清时分为乌程归安二县。自来文风甚盛历代才士辈出梁

    时将汉字分为平上去入四深的沈约元代书画皆至极品的赵孟业都是湖洲人氏。当地又以

    产笔著名湖洲之笔徽洲之墨宣城之纸肇怯谒溪之砚文房四宝天下驰名。

    湖洲府有一南浔镇虽是一个镇却比寻常州县还大镇上富负极多著名的富室大族

    之中有一家姓庄。其实庄家的富户名叫庄允城生有数子长子名叫廷珑自幼爱好诗书

    ~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交。到得顺治年间庄廷珑因读书过于勤忽然眼盲寻遍名

    医无法治愈自是郁郁不欢。忽有一日邻里有一朱姓少年携来一部手稿说是祖父朱相

    国的遗稿向庄家抵押求借数百两银子。庄家素来慷慨对朱相国的后人一直照顾着既

    来求借当即允若也不要他用什么遗稿抵押。但那朱姓少年说道借得银子之后要出门远

    游这部祖先的遗稿带在身边恐有遗失存在家里又不放心要寄存在庄家。庄允城便达

    因了。那朱姓少年去后庄允城为替儿子解闷叫家中清客读给他听。朱国桢这部明史稿

    大部份已经刊行流传于世这次他孙子携来向庄家抵押的是最后的许多篇列传。庄廷珑

    听清客读了数日很感兴味忽然想起:“昔时左丘明也是盲眼之人却因一部史书《左

    传》得享大名于千载之后。我今日眼盲闲居无聊何不也撰述一部史书出来流传后

    世?”

    大富之家办事容易他即兴了此念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将那部明史稿从头至尾

    的他认为何处当增何处当删便口述出来由宾客笔录。

    但想自己眼盲无法博览群籍这部明史修撰出来如内容谬误甚多不但大名难享

    反而被人讥笑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延请许多通士文儒再加修订务求尽美。有些大有

    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便辗转托人埤辞相邀。太湖之滨向来文士甚多受到庄家邀请

    的一来怜其眼盲感其意诚二来又觉得修撰明史乃是一件美事大都到庄家来作客十天

    半月对稿本或修正其误或加润饰或撰写一两篇文字。因此这部明史确是集了不少大手

    笔之力。书成不久庄廷珑便去世。

    庄允城心伤爱子之逝即行刊书。清代刊印一部书着实不易要招请工匠雕成一块

    块木版这才印刷成书。这部明史卷轶浩繁雕工印工费用甚巨。好在庄家有的是钱拨

    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多请工匠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书名叫作《明书辑略》撰书人列

    名为庄廷珑请名士李令皙作序。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有茅元铭吴之

    铭吴之蓉李祁涛茅次莱吴楚唐元楼严云起蒋麟徽韦金佑韦一园张契

    董二西吴炎潘圣章等共十八人。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朱氏的原稿增删而成不过朱

    国桢是明朝相国名头太大不便直书其名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朱氏原稿”。“明书

    辑略”经过这许多文人学士撰改修订是以体例精备叙述详明文字又华瞻雅致书出后

    大获士林赞誉。庄家又是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满洲之时本有不少攻柜指

    责的言语修史诸人早已一一删去但赞扬明朝的文字却也在所不免。当时明亡未久读书

    人心怀故国书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庄廷珑之名噪江北江南。庄允城虽有丧子之痛

    但见儿子成名于身后自是老怀弥慰。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洲归安县的知县姓吴名之荣在任贪赃枉

    法百姓恨之切齿终于为人告朝廷下令革职。吴之荣做了一任归安县知县虽然搜刮

    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廷令一下他东贿西赂到处打点才免得抄家查办的处分这上

    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连随身家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

    处去打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

    ~便送他十量八两银子。待得来到富室朱家主人朱佑明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非

    但不送仪程反而狠狠讥讽说道搁下在湖洲做官百姓给你害得好苦我朱某就算有钱

    也宁可去周济给搁下害苦了的贫民。吴之荣虽然恼怒却也无法可施他即已被革职无权

    无势~有怎能奈何得了富家巨室?当下又来拜访庄允城。

    庄允城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赃官很瞧不起见他到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

    子给他说道:“依搁下的为人这两银子本是不该送的只是湖洲百姓盼望阁下早去一刻

    也好多一两银子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

    吴之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明书辑略》心想:“这姓庄的爱

    听奉承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白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再也不皱一

    皱眉头。”便笑道:“庄翁厚赐之却不恭。兄弟今日离别湖洲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湖

    洲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敝乡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

    庄允城问道:“什么叫着‘湖洲之宝’?”吴之荣笑道:“庄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

    中纷纷都说令郎廷珑公子亲笔所撰的那部《明书辑略》史才史识史笔无一不是

    旷古罕有左马班庄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这‘湖洲之宝’自然便是令郎亲笔所撰的明

    史了。~”

    吴之荣前一句“令郎所撰”后一句“令郎亲笔所撰”把庄允城听的心花怒放。他明知

    此书并非儿子所作内心不免遗憾吴之荣如此说正好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说此人

    贪赃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到是有的。原来外间说珑儿此书是‘湖洲

    之宝’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面说道:“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古今四

    大良史兄弟可不大明白还请指教。”吴之荣见他脸色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

    暗欢喜说道:“庄翁未免太谦了。左丘明作《左传》司马迁作《史记》班固作

    《汉书》都是传诵千载的名作。自班固而后大史家就没有了。欧阳修作《五代史》司

    马光作《资治通鉴》文章虽佳才识终究差了。直到我大清盛世令郎亲笔所撰这部煌煌

    巨作《明史辑略》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三位前辈齐驱‘四大良史

    左马班庄’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

    庄允城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湖洲之宝’这句话毕竟当

    不起。”吴之荣正色道:“怎么当不起?外间大家都说:‘湖洲之宝史丝笔还是庄史居第

    一!”蚕丝和毛笔是湖洲两大名产吴之荣品格卑下却有三分才情出口成章将“庄

    史”和湖洲丝湖笔并称。庄允城听得更是喜欢。吴之荣又道:“兄弟来到贵处做官两袖

    清风一无所得。今日老着脸皮要向庄翁求一部明史作为我家传家之宝。日后我吴家子

    孙日夕诵读自必才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庄文之赐了。”庄允城笑道:“自当奉赠。”

    吴之荣又谈了几句不见庄允城有何举动当下又将这部明史大大恭维了一阵其实这部书

    他一页也未读过只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史识又如何如何卓不着边际的瞎说。庄允城

    道:“荣翁且请宽坐。”回进内堂。

    过了良久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放在桌上。吴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幔将包

    裹掂了掂那包裹虽大却是清飘飘地内中显然并无银两心下好生失望。过得片刻庄

    允城回到厅上捧起包裹笑道:“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谨以相赠。”

    吴之荣谢了告辞出来没回到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书

    一束蚕丝几十管毛笔。他费了许多唇舌本想庄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另有几百两银子相

    赠可是赠送的是他信口胡诌的‘湖洲三宝’心下暗骂:“***南浔这些财主都如此

    小气!也是我说错了话倘若我说‘湖州三宝’乃是金子和银子和明史岂不是大有所

    获?”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黑客店中吃饭

    的时候已过他又舍不得令叫饭菜愁肠饥火两相煎熬再也睡不着觉当下解开包裹

    翻开那部《明史》阅看。看得几页眼前金光一闪赫然出现一张金叶。吴之荣一颗心怦怦

    乱跳揉了揉眼细看却不是金叶是什么?当下一阵乱抖从书中抖了十张金叶出来每一

    张少说也有五钱十张金叶便有五两黄金五两黄金抵得四百两银子。

    吴之荣喜不自胜寻思:“这姓庄的果然狡猾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随手抛弃翻也

    不翻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看是谁读他儿子的这部书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是了我

    便多读几篇明天再上门去一面谢他赠金之惠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大赞而特赞。

    他心中一喜说不定另有几两黄金相送。”

    当下剔亮油灯翻书诵读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太祖努儿哈赤即位国号金建

    元“天命”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太祖于丙辰建元从这年起就不该用明朝万历年号该

    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一路翻阅下去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书中仍用“明天启七

    年”不作“大金天聪元年”。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改元崇德这部书仍作“崇祯九

    年”不书“大清崇德元年”甲申年书作“崇祯十七年”不书“清顺治元年”。又看入关

    之后书中于乙西年书作“隆武元年”丁亥年书作“永历永历”那隆武永历乃明朝

    唐王桂王的年号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里。他看到这里

    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一拍之下桌子震动油灯登时跌翻溅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灯油。黑暗之中突然间灵

    机一动不由得大喜若狂:“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注横才?生官财皆由于此。”想

    到开心处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忽然听得店伴拍门叫道:“客官客官什么事?”

    吴之荣笑道:“没什么!”点燃油灯重新翻阅。这一晚直看到雄鸡啼鸣这才和衣上

    床却又在书中找了七八十出忌讳犯禁的文字出来便在睡梦中也是不住的嬉笑。

    换朝改代之际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最是着意。最犯忌这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引

    人思念前朝。《明书辑略》记叙的是明代之事以明代年号纪年原无不合担当文字禁网

    极密之际却是极大的祸端。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大都只助修数卷未能通阅全书而修

    撰最后数卷之人偏是对前朝痛恨入骨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庄廷珑是富室公子双

    眼有盲未免粗疏终予小人可乘之隙。

    次日中午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到了杭州在客店中写了一张禀帖连同这部明史

    送入将军松魁府中。他料想松魁收到禀帖后便会召见。其时满清于检举叛逆赏赐极厚

    自己立此大功开复原官顾是意料之事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不料在客店中左等右等一

    连等上大半年日日道将军府去打探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后来那门房竟厉声斥责不

    许他再上门罗唣。吴之荣心焦已极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这场告却没半

    点结果又是烦恼又是诧异。这日在杭州城中闲逛走过文通堂书局门口踱进去想看看

    白书以消永日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明书辑略》心想:“难道我所找出的岔子还

    不足以告倒庄允城?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明日再写一张禀帖递进将军府去。

    ~”浙江巡抚是汉人将军则是满洲人他生怕巡抚不肯行此文字大狱是以定要向满洲将

    军告。

    他打开书来只看得几页不由得吓了一跳全身犹如堕入冰窟一时宛如涨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只见书中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踪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也都改用了大金大

    清的年号纪年至于功旰建州卫都督以及大书隆武永历等年号的文字更是一字不见。

    但文字前后贯串书页上干干净净更无丝毫涂改痕迹这戏法如何变来实是奇哉怪也

    ~。

    他双手捧书在书铺中呆呆出神过得半响大叫一声:“是了!”眼见此书书页封

    函洁白崭新向店倌一问之下果然是湖洲贩书客人新近送来送货还不过七八天。他心

    道:这庄允城好厉害!”当真是钱可通神收回旧书重新镌版另刊新书将原书中所有干

    犯禁忌之处尽行删削干净。哼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幕府师爷见到吴之荣的禀帖登时

    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此事牵连重大之极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这幕客姓程名维藩浙江绍兴人氏。明清两朝官府的幕僚十之**是绍兴人所以

    “师爷”二字之上往往冠以“绍兴”称为“绍兴”师爷“。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

    一套秘诀此后办理刑名钱谷处事便十分老到。官府中所有公文钧由师爷手拟”大家既

    是同乡下级官员的公文呈到上级衙门去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所以大小新官上任最

    要紧的便是重金聘请一位绍兴师爷。明清两朝绍兴人做大官的人并不多却操纵了中国庶

    政大数百年之久也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项奇迹。那程维藩宅心忠厚信奉“公门之中好修

    行”这句名言。那是说官府手操百姓生杀大权师爷拟稿之中略重便能令百姓家破人亡

    稍加开脱便可使之死里逃生因之在公门中救人比之在寺庙中修行效力更大。他见明史

    一案倘若酿成大狱苏南浙西不知将有多少人丧生破家当即向将军告几天假星夜坐船

    来到湖洲南浔镇上将此事告诉庄允城。

    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自是魂飞天外登时吓得全身瘫软口诞直流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这才站起身来双膝跪地向程维藩叩谢大恩然后现他问计。

    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反覆推考已思得良策心想这部《明书辑略》流传已

    久隐瞒是瞒不了的唯有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将这部书尽数收

    购回来销毁一面赶开夜工另镌新版删除所有讳忌之处重印新书行销于外。官府追

    究之时将新版明史拿来一查觉吴之荣所告不实便可消一场横祸了。成维藩又教了他

    不少关节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干某某衙门处应如何疏通庄允城一一受教。

    程维藩回到杭州隔了半个多月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柞轻描

    淡写的批了几个字说道投禀者是因赃已革知县似有挟怨吹求之嫌请府台大人详查。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庄允城的银子却如流水价将出去。其时庄允城的重

    贿已经送到将军衙门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朱昌柞接到公事这等刊书之事属学政该

    管压了十多天后才移牒学政胡尚衡。学政衙门的师爷先搁上大半个月又告了一个月的

    病假这才慢吞吞的拟稿文将公事送到湖洲府去。湖洲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才移

    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要他二人申覆。那两个学官也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其时新

    版明史也已印就二人将二部新版书缴了上去回说道:“该书平庸粗疏无裨世道人心

    然细查全书尚无讳禁犯例之处。”层层申覆就此不了了之。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现了新版明史方知就里心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才能重

    揭此案。杭州各家书铺之中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当下前赴浙东偏僻洲县收购岂知仍是

    一部也觅不到。他穷乡潦倒只好废然还乡。也是事有凑巧旅途之中却在一家客店中见

    到店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一看之下所读的便是这部《明书辑略》借来一翻竟是

    原版。这一下大喜过望心想若向店主人求购一来他未必肯售二来自己也无银子买不

    起只好偷。深夜之中悄悄起床偷了书便即溜出店门心想浙江全省有关官员都已受了庄

    允城之贿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告倒北京城去。

    吴之荣来到北京便写了禀帖告倒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门说明庄家如何贿

    赂官员改镌新版。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三处衙门先后驳覆下来都称细查庄廷珑所著《明书辑略》

    一书无违禁犯例该革职知县吴之荣所告并非实情显系挟嫌诬告至于贿赂官员云

    云更系扑风捉影之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说道:“该吴之荣以贪墨被革遂以天下清

    官皆如彼之贪。”原来庄允城受了教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都察院通政司三处衙

    门有关官吏师爷也早送了厚礼打点。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眼见回家已无盘缠势将

    流落异乡。其时清廷对待汉人文士极为严峻稍有犯禁便即处死吴之荣所告的若是寻常

    文人早已得手偏生遇着的对手是富豪之家这才阻难即无退路心想拼着坐牢也要将

    这件案子干到底当下又写了四张禀帖分呈四位顾命大臣同时又中写了数百张招纸揭

    露其事在北京城中到处张贴。他这一着却大是行险倘若官府追究起来说他危言耸听

    扰乱人心不免有杀头的重罪。

    那四个顾命大臣名叫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均是满洲的开国功臣。顺治皇

    帝逝世之时遗诏命这四大臣铺政。其中鳌拜最为凶横朝中党羽极众清廷大权几乎尽

    操于他一人之手。他生怕敌党他不利是以派出无数探子在京城内外打探动静。这日得到

    密报说道北京城中出现许多招贴揭浙江姓庄百姓著书谋叛大逆不道浙江官员受

    贿置之不理等情。

    鳌拜得悉之下立即查究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便在此时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

    入鳌拜府中。他当即召见吴之荣详问其事再命手下汉人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原版明

    史所言果是实情。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做大官向来歧视汉人和读书人掌握大权后便想办几件大案

    镇慑人心不但使汉人不敢兴反叛之念也令朝中敌党不敢有甚矣诏当即派出钦差赴浙

    江查究。这一来庄家全家固然逮入京中连杭州将军松魁浙江巡抚朱昌柞以下所有大小

    官员也都革职查办。在明史上列名的文学之士无一不锒铛入狱。

    顾炎武黄宗羲二人在吕流落家中将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吕来龙听得只是叹

    惜。当晚三人联榻长谈。议论世事说道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把持朝政种种倒行

    逆施众至明室覆亡入清后汉人惨遭屠戮祸难方深无不扼腕切齿。

    次日一早吕来龙全家和顾黄二人登舟东行。江南中常以上人家家中都自备有船江

    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密如蛛网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舟”

    自古已然。

    到得杭州以后自运河折而向北这晚在杭州听到消息清廷已因此案处决了不少百姓

    官员庄廷珑已死开棺戳尸庄允城在狱中不堪虐待而死庄家全家数十口十五岁以上

    的尽数处斩妻女配沈阳给满洲骑兵为奴。前礼部侍郎李令皙为该书作序凌迟处死

    四子处斩。李令皙的幼子刚十六岁法司见杀得人多心肠软了命他减供一岁按照清

    律十五岁以下者得免死充军。那少年道:“我爹爹哥哥都死了我也不愿独生。”终于不

    肯易供一并处斩。松魁朱昌柞入狱候审幕客程维藩凌迟弃市。归安乌程的两名学官

    处斩。因此案牵连冤枉而死的人亦死不计其数。湖洲知府谭希闵到任还只半月朝廷说他

    知情不报受贿隐匿和推官李焕训导王兆祯同处绞刑。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那日去打秋风给他抢白了一场逐出门来

    当下向办理此案的法司声称该书注明依据“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这朱氏便是朱佑明

    了又说他的名字”朱佑明“显是心存前明诅咒本朝。这样一来朱佑明和他的五个儿

    子同处斩朱家的十余万财产清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

    最惭的是所有雕版的刻工印书的印工装订的钉工以及书贾书铺的主人卖书

    的店员买书的读者查明后尽皆处斩。据史书记载其时苏州浒墅关有一个榷货主事李尚

    白喜读史书听说苏州阊门书坊中有一部新刊的明史内容很好派一个工役去买。工役

    到时书店主人外出那工役便在书铺隔壁一家姓朱的老者家中坐着等候等到店主回来

    将书买回。李尚白读了几卷也不以为意。过了几个月案子作一直查究到各处贩书买

    书之人。其时李尚白在北京公干以购逆书之罪在北京立即斩决。书店主人和奉命买书的

    工役斩。连那隔壁姓朱老者也受牵连说他即知那人来购逆书何以不即举报还让他在

    家中闲坐?本因斩姑念年逾七十免死和妻子充军边远之处。

    至于江南名士因庄廷珑慕其大名在书中列名参校者同日凌迟处死计有茅元锡等

    十四人。所谓凌迟处死乃是一刀一刀将其全身肢体肌肉慢慢切割下来直到犯人受尽痛

    苦方才处死。因这一部书而家破人亡的当真难以计数。

    吕留良等三人得到消息愤恨难当切齿痛骂。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列名参校这一

    会也怕难逃此劫。”

    他三人和查伊璜向来交好都十分挂念。

    这一日舟至嘉兴顾炎武在城中买了一份邸报上面详列明史一案中获罪诸人的姓名。

    却见上谕中有一句说:“查继佐范骧6坼三人虽列名参校然事先未见其书免罪不

    究。”顾炎武将邸报拿到舟中和黄宗羲吕留良三人同阅啧啧称奇。

    黄宗羲道:“此事必是大力将军所为。“吕留良道:“大力将军是谁?到要请教。“黄

    宗羲道:“两年之前兄弟到伊璜先生家中作客但见他府第焕然一新庭院宽大陈设富

    丽与先前大不相同。府中更养了一班昆曲戏班子声色曲艺江南少见。兄弟和伊璜先生

    向来交好说得上互托肝胆便问起情由。伊璜先生说出一段话来确是风尘中的奇遇

    “当下便将这段故事转述了出来。

    查继佐字伊璜。这一天家居岁暮命酒独酌不久下起雪来约下越大。查伊璜独饮

    无聊走到门外观赏雪景见有个乞丐站在屋檐下避雪这丐者身形魁梧骨格雄奇只穿

    一件破单衫在寒风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脸上颇有郁怒悲愤之色。查伊璜心下奇怪便

    道:“这雪非是一时能止。进来喝一杯如何?“那乞丐道:“甚好查伊璜便邀请他进屋命

    书僮取出杯筷斟了杯酒说道:“请!”那乞丐举杯便干赞得:“好酒!”

    查伊璜给他连斟了三杯那丐者饮得极是爽快。查伊璜最喜的是爽快人心下喜欢说

    道:“兄台酒量极好不知能饮多少?”那丐者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

    多?”这两句虽是熟套语但在一个乞丐口中说出来却令查伊璜暗暗称奇当即命书僮捧

    出一大坛绍兴女儿红来笑道:“在下酒量有限适才又已饮过不能陪兄畅饮。老兄喝一

    大碗我陪一小杯如何?”那丐者道:“这也使得。”

    当下书僮将酒烫热分斟在碗中杯内。查伊璜喝一杯那乞丐便喝一大碗。待那乞丐喝

    到二十余碗时脸上日无酒意查伊璜却已颓然醉倒。要知那绍兴女儿红酒入口温和酒性

    却颇厉害。绍兴人家生下儿子女儿便酿数坛至数十坛不等埋入地下待女儿长大嫁人

    将酒取出宴客那酒其时作琥珀色称为女儿红。想那酒埋藏十七八年以至二十余年自然

    醇厚之极。至于生儿子人家所藏之酒称为“状元红”盼望儿子日后中状元时取出宴客。

    状元非人人可中多半是在儿子娶媳妇时用以飨客了。酒坊中酿酒用以贩卖的也袭用了状

    元红女儿红之名。

    书僮将查伊璜扶入内堂安睡那乞丐自行又到屋檐之下。次晨查伊璜醒转忙去瞧那乞

    丐时只见他负手而立正在欣赏雪景。一阵北风吹来查伊璜只觉寒入骨髓那乞丐却是

    泰然自若。查伊璜道:“天寒地冻兄台衣衫未免过于单薄”当即解下身上的羊疲袍子

    披在他肩头又取了十两银子双手捧上说道:“这些买酒之资兄台勿却。何时有兴

    请再来喝酒。昨晚兄弟醉倒未能扫塌留宾简慢勿怪。”那乞丐接过了银子说道:“好

    说。”也不道谢扬长而去。

    第二年春天查伊璜到杭州游玩一日在一座破庙之中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少说也

    有四百来斤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左手抓住钟

    钮向上一提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完肉一大钵酒来放在一

    旁再将古钟置于原处。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不禁赫然仔细看时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

    酒的那乞丐笑问:“兄台还认得我吗?”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笑道:“啊原来是你。

    今日我来作东大家再喝个痛快来来来喝酒。”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

    查伊璜接过土钵喝了一大口笑道:“这酒挺不错啊。”那乞丐从破碗中抓起一大块

    肉道:“这是狗肉吃不吃?”查伊璜虽觉肮脏但想:“我即当他是酒友倘若推辞

    未免瞧他不起了。”道谢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咀嚼之下倒也甘美可口。两人便在破庙中

    席地而坐将土钵递来递去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吃肉时便伸手到碗中去抓不多时酒肉

    俱尽。那乞丐哈哈大笑说道:“只可惜酒少了醉不到孝廉公。”

    查伊璜道:“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今日又再无意中相遇实是有缘。兄台神力惊人

    原来是一位海内男子得能结交你这位朋友小弟好生喜欢兄台有兴咱们到酒楼去再饮

    如何?”那乞丐道:“甚妙!甚妙!”两人到西湖边的楼外楼呼酒又饮不久查伊璜又即

    醉倒。待得酒醒那乞丐已不知去向。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过得数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查伊璜绝意进取只在家中

    闲居一日忽有一名军官领兵四名来到查府。

    查伊璜吃了一惊只道是祸事上门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说道:“奉广东吴军门之

    命有薄礼奉赠。”查伊璜道:“我和贵上素不相识只怕是弄错了。”那军官取出拜盒

    拿出一张大红泥金名帖上写“拜上查先生伊璜讳继佐”下面写的是“眷晚生吴六奇顿

    百拜”。查伊璜心想:“我连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为何送礼于我?”当下沉呤不

    语。那军官道:“敝上说道这些薄礼请查先生不要见笑。”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

    放在桌上俯身请安便即别去。

    查圆伊璜打开礼盒赫然是五十两黄金另一盒却是六瓶洋酒酒瓶上缀以明珠翡翠

    华贵非凡。查伊璜一惊更甚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武人步快早已去得远了。

    查伊璜心下纳闷寻思:“飞来横财非祸是福莫非有人陷害于我?”当下将两只礼

    盒用封条封起藏于密室。查氏家境小康黄金倒也不必动用只是久闻洋酒之名不敢开

    瓶品尝未免心痒。

    过了数月亦无他异。这一日却有一名身穿华贵的贵介公子到来。那公子不过十七八

    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带着八名从人一见查一盒便即跪下磕头口称:“查世伯

    侄子吴宝宇拜见。”查伊璜忙即扶起道:“世伯之称可不敢当不知尊大人是谁?”那

    吴宝宇道:“家严名讳上六下奇现居广东通省水6提督之职特命小侄造府恭请世伯

    到广东盘亘数月。”

    查伊璜道:“前承令尊大人厚赐心下好生不安说来惭愧兄弟生性蔬阔记不起何

    时和令尊大人相识兄弟一介书生素来不结交贵官。公子请少坐。”说着走进内室将那

    两只礼盒捧了出来道:“还请公子携回实在不敢受此厚礼。”他心想恶吴六奇在广东做

    提督必是慕己之名欲以重金聘去做幕客。这人官居高位为满洲人做鹰犬欺压汉人

    倘若受了他金银污了自己的清白当下脸色之间颇为不豫。

    吴宝宇道:“家严吩咐务必请到世伯。世伯若是忘了家严有一件信物在此世伯请

    看。”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打了开来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皮袍子。

    查伊璜见到袍子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这才恍然原来这吴六奇将军便是当

    年共醉的酒友心中一动:“清兵占我天下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四方嫌诏说不

    定便能将清兵逐出关外。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日一饭一袍之惠不是没有良心之人我若

    动以大义未始没有指望。男儿建功报国正在此时至不济他将我杀了却又如何?”

    当下欣然就道来到广州。吴六奇将军接入府中神态极是恭谨说道:“六奇流落江

    南得蒙查先生不弃当我是个朋友。请我喝酒送我皮袍倒是小事在那破庙中肯和我

    同钵喝酒手抓狗肉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六奇其时穷途潦倒到处遭人冷眼查先生

    如此热肠相待登时令六奇大为振奋。得有今日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查一盒淡淡的

    道:“在晚生看来今日的吴将军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高明了。”

    吴六奇一怔也不再问只道:“是是!”当晚大开筵席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官员

    与宴推查伊璜坐了席自己在下相陪。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无不暗暗称异。那巡抚

    还道查伊璜是皇帝派出来微服查访的钦差大臣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何以对这个

    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酒散之后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

    吴六奇微微一笑说道:“老兄当真聪明鉴貌辨色十有九中。“这句话本来意存讥讽

    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心想这位查大人在

    吴提督府中居住已给他巴结上了吴提督向来和自己不甚投机倘若钦差大人回京之后。

    奏本中对我不利那可糟糕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次日清晨便送到提督府来。

    吴六奇出来见客说道查先生昨晚大醉未醒府台的礼物一定代为交到一切放心不

    必多所挂怀。巡抚一听大喜连连称谢而去。消息传出众官员都知巡抚大人送了份厚礼给

    查先生。这位查先生是何来头不得而知但连巡抚都送厚礼自己岂可不送?数日之间

    提督府中礼物有如山积。吴六奇命帐房一一照收却不令查先生得知。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

    理公事外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

    这一日傍晚时分两人又在华亭凉台中对坐饮酒。酒过数巡查伊璜道:“在府上叨扰

    多日已感盛情晚生明日便要北归了。“吴六奇道:“先生说那里话来?先生南来不易

    若不住上一年半载决计不放先生回去。明日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广东风景名胜甚众

    几个月内游览不尽。”

    查伊璜乘着酒意大胆说道:“山河虽好已沦夷狄之手观之徒增伤心。”吴六奇脸

    色微变道:“先生醉理早些休息罢。”查伊璜道:“初遇之时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

    足堪为友岂知竟是失眼了。”吴六奇问道:“如何失眼?”查伊璜朗声道:“你具大好身

    手~不为国民出力却助纣为虐作朝廷的鹰犬欺压我大汉的百姓此刻兀自洋洋得

    意不以为耻。查某未免羞以为友。“说着霍地站起身来。

    吴六奇道:“先生噤声这等话给人听见了可是一场大祸。“查伊璜道:“我今日还

    当你是朋友有一番良言相劝。你如不听不妨便将我杀了。查某手缚鸡之力反正难以相

    抗。“吴六奇道:“在下洗耳恭听。“查伊璜道:“将军手绾广东全省兵符正事起义反正

    的良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纵然大事不成也教清廷破胆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才不

    负你天生神勇大好头颅。”

    吴六奇斟酒于碗一口干了说道:“先生说得好痛快!”双手一伸嗤的一声响撕

    破了自己袍子衣襟露出黑髦髦的胸膛拨开胸毛却见肌肤上刺着八个小字:“天地父

    母反清复明。”

    查伊璜又惊又喜问道:“这……这是什么?”吴六奇掩好衣襟说得:“适才听得先

    生一番宏论可敬可佩。先生不顾殒身灭族的大祸披肝沥胆向在下指点在下何干再行

    隐瞒。在下本在丐帮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誓以满腔热血反清复明。”查伊

    璜见了吴六奇的胸口刺字更无怀疑说得:“来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适才言语冒犯多

    有得罪。”六奇大喜心想这“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是将自己比作关云长了道:“这等

    比喻可不敢当。”查伊璜道:“不知何谓丐帮何谓天地会倒要请教。”

    吴六奇道:“生请再喝一杯待在下慢慢说来。”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

    吴六奇道:“由来已久自宋朝以来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帮中兄弟均是以行乞为

    生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入了丐帮也须散尽家资过叫化子的生活。帮中帮主以下是四

    大长老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在左护法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位份已颇不低。后

    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打起架来在下其时酒醉失手将重伤。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

    规殴伤长老更是大罪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将在下斥革出帮。那日在府上相遇先生

    请我饮酒其时在下初遭斥逐心中好生郁闷承蒙先生不弃胸怀登时舒畅了不少。”查

    伊璜道:“原来如此。”

    吴六奇道:“第二年春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先生折节下交誉我是海内奇男子。在

    下苦思数日心想我不容于丐帮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每日里烂醉如泥自暴自弃眼

    见数年之间就会醉死。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位奇男子难道就此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

    日?过不多时清兵南下我心下愤怒不明是非竟去投效清军立了不少军功残杀同

    胞思之好生惭愧。”。查伊璜正色道:“这就不对了。兄台不容于丐帮独来独往也好

    自树门户也好何苦出此下策前去投效清军?“吴六奇道:“在下愚鲁当时未得先生教

    诲干了不少错事当真该死之极。“查伊璜点头道:“将军既然知错将功赎罪也还不

    迟。”

    吴六奇道:“后来清兵席卷南北我也官封提督。两年之前半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卧

    室行刺。这刺客武功不是我的对手给我拿住了点灯一看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

    丐帮孙长老。他破口大骂说我卑鄙无耻甘为异族鹰犬。他越骂越凶每一句话都打中了

    我心坎。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深夜扪心自问好生惭

    愧只是自己所想远不如他所骂得那么痛快明白。我叹了口气解开他被我封住的穴道

    说道:‘孙长老你骂得很对你这就去罢!他颇为诧异便即越窗而去。”

    查伊璜道:“这件事做对了!”

    吴六奇道:“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第二天的清早我

    寻些藉口一个个将他们放了有的说是捉错了人有的说不是主犯从轻落。过了一个

    多月那位孙长老半夜又来见我开门见山的问我是否已有了悔悟之心原意反清立功。

    我拔出刀来一刀斩去左手两根手指说:“吴六奇决心痛改前非今后听从孙长老号令。

    伸出左手果然无名指和小指已然不见只剩三根手指。

    查伊璜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

    吴六奇继续说道:“孙长老见我意诚又知我虽然生性鲁莽说过的话倒是从未失言

    便道:“很好待我回覆帮主请帮主的示下。“十天之后孙长老又来见我说帮主和四

    长老会商决定收我回帮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又说丐帮已和天地会结盟同心协力反

    清复明。那天地会是台湾国姓爷郑大帅手下谋主陈永华陈先生所创近年来在福建浙江。

    广东一带好生兴旺。孙长老替我引见会中广东洪顺堂香主投入天地会。天地会查了我一

    年交我办了几件要事见我确是忠心不2最近陈先生从台湾传讯来封我为洪顺堂香主

    之职。”

    查伊璜索然不明白天地会的来历但台湾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精忠英勇

    天下无不知闻。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华所创自然是同道中人当下不住点头。吴

    六奇又道:“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围攻金陵可惜寡不敌众退回台湾但留在江浙闽三

    省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组成了这个天地会会里的口

    号是‘天地父母反清复明’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个字。寻常会中兄弟身上也不刺

    字在下所以自行刺字是学一学当年岳武穆尽忠报国的意思。”

    查伊璜心下甚喜连喝理两杯酒说道:“兄台如此行为才真正不愧为海内奇男子之

    称了吴六奇道:“‘海内奇男子’在下愧不敢当只要查先生认我是个朋友姓吴的已快

    活不已了。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那才着实响当当的

    英雄好汉江湖上说起来无人不敬有两句话说的好:‘平生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

    然。在下尚未见过陈总舵主之面算不了什么人物。”查伊璜想象陈近南的英雄气概不

    禁神往。斟了两杯酒说道:“来咱们为陈总舵主干一杯!”

    两人一口饮干。查伊璜道:“查某一介书生于国于民全无裨益。只须将军那一日乘

    机而动奋起抗清查某必当投效军前稍尽微劳。”

    自这日起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与他日夜密谈商讨抗清的策略。吴六奇说道:“天

    地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

    了六七月之久这才回乡。回到家里却大吃一惊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原来吴六

    奇派人携了广东大小官员所送的礼金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营建楼台。

    查伊璜素知黄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奔走四方聚合天下英雄豪杰共图反清因此

    将这件事毫不隐瞒的跟他说了。

    黄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说道:“此事若有泄漏给清廷先下

    手为强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灭族之祸而反清的大业是折了一条栋梁。“吕留良道:

    “除了你我三人之外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纵然见到伊璜先生也绝不能提到广东吴

    将军的名字。“黄宗羲道:“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

    殷吴将军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吕留良道:“黄兄所见

    甚是只不知6范二人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说是未见其书免罪不究?难道他二

    人也有朝中有力者代为疏通吗?”黄宗羲道:“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倘若单提一人只

    怕惹起疑心拉上两个人来陪衬一下也未可知。”吕留良笑道:“这等说来范6二人只

    怕直到此刻还不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顾炎武点头道:“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也

    就多保留一份元气。”

    他三人所谈乃当世最隐秘之事其时身在运河舟中后舱中只有吕室母子三人黄宗

    羲又压低了嗓子而说自不虞为旁人窃听舟既无墙也不怕隔墙有耳了。不料顾炎武一句

    话刚说完忽听得头顶喋喋一声怪笑。三人大吃一惊齐喝:“什么人?”却更无半点声

    息。三人面面相觑均想:“难道真有鬼怪不成?”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大胆也学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武艺一凝神间伸手入怀摸出一把

    匕推开窗门走向船头凝目向船篷顶瞧去突然船篷窜起一条非黑影扑将下来。顾

    炎武喝道:“是谁?”举匕向那黑影刺去。但觉手腕一痛已给人抓住跟着后心酸麻

    已给人点中了穴道匕脱手人也给推进船舱之中。黄走向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

    来后面站着一个黑衣汉子心中大惊见那汉子身材魁梧满面狞笑。吕留良道:“阁下

    黑夜之中擅自闯入是何用意?”

    那人冷笑道:“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财哪。吴六奇要造反查运河要造反鳌少保得

    知密报还不重重有赏?嘿嘿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

    吕顾黄三人暗暗心惊均深自悔恨:“我们深宵在舟中私语还是给他听见了我们行

    事鲁莽死不足惜这一下累了吴将军可坏了大事。”

    吕留良道:“阁下说什么话我们可半点不懂。你要诬陷好人尽管自己去干要想拉

    扯上旁人那可不行。”他决意以死相拼如给他杀了那便死无对证。

    那大汉冷笑一声突然欺身向前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吕黄二人登时也动

    弹不得。那大汉哈哈一声说道:“众位兄弟都进舱来罢这一次咱们前锋营立的功劳可

    大着啦。”后梢几个人齐声答应进来了四人都是船家打扮一齐哈哈大笑。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知道前锋营是皇帝的亲兵不知如何这几人竟会早跟上自己

    扮着船夫一直在船篷外窃听。黄宗羲吕留良也还罢了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足迹遍神州

    到处结识英雄豪杰眼光可谓不弱对这几名船夫竟没留神。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船家调过船头回杭州去有什么古怪小心你的狗命。”后梢

    上那掌舵的梢公应道:“是!”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这梢公满脸皱纹弯腰

    如弓确是年长摇橹拉纤的模样当时见了便毫不起疑。没想到这老梢公虽是货真价实他

    手下的船夫都掉了包自是众亲兵威逼之下无可奈何只怪自己但顾得和黄吕二人高谈阔

    论陷身危局而不自知。

    那黑衣大汉笑道:“顾先生黄先生吕先生你们三位名头太大连京里大老爷们也

    知道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哈哈!”转头向四位属下道:“咱们得了广东吴提督

    谋反的真凭实据这就赶紧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去来。这三个反贼倔强的紧逃是逃不了

    的得提防他们服毒跳河。你们一个钉住一个有什么岔子干系可不小。”那四人应道:

    “是谨遵瓜管带吩咐。”瓜管带道:“回京后见了鳌少保人人不愁生官财。”一名亲

    兵笑道:“那都是瓜管带提拔栽培单凭我们四个那有这等福分?”

    船头忽然有人嘿嘿一笑说道:“凭你们四人原也没这等福分。”

    船舱门呼的一声向两旁飞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现身舱口负手背后脸露微笑。

    瓜管带道:“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你是谁?”那书生微笑不答迈步踏进船舱。刀光闪

    动两柄单刀分从左右劈落。那书生闪身避过随即欺向瓜管带挥掌拍向他头顶。瓜管带

    忙伸左臂挡格右手成拳猛力击出。那书生左脚反踢踹中了一名亲兵胸口那亲兵大叫

    一声登时鲜血狂喷。另外三名亲兵举刀或削或剁。船舱中地形狭窄那书生施展擒拿功

    夫劈击勾打咯的一声响一名亲兵给他掌缘劈断了颈骨。瓜管带右掌拍出击向那书生

    的后脑。那书生反过左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瓜管带背心重重撞上船舱船舱登时塌了

    一片。那书生连出两掌拍在余下两名亲兵的胸口咯咯声响二人肋骨齐断。

    瓜管带纵身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那书生喝到:“那里走?”左掌急拍而出眼见便

    将击到他背心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这一掌恰好击在他的足底一股掌力反而推

    着他向前飞去。瓜管带急跃窜出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当即抓住柳枝一个倒翻筋

    斗飞过了柳树。

    那书生奔到船头提起竹篙挥手掷出。

    月光之下竹篙犹似飞蛇急射而前。但听得瓜管带“啊“的一声长叫斥革已插入他

    后心将他钉在地上篙身兀自不住晃动。

    那书生走进船舱解开顾黄吕三人的穴道将四名亲兵的尸体抛入运河重点灯烛。顾

    黄吕三人不住道谢问起姓名。

    那书生笑道:“贱名适才承蒙黄先生齿及在下姓陈草字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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