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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繁花看到杜莞丝出来了,指尖一捻,丝弦如滚动的水珠从指缝中流逝,随着弦丝归位,江山笑最后的笑之卷拉下序幕,徐徐笑声漫延开来,染了香街十里。

    杜莞丝一怔。

    姚宴江的神情已经难以用言语描绘。

    云苏静淡地站着,视线落于远方少女的身上,飘飘淼淼,似有云雾遮掩,看不真切。

    宋繁花不管姚宴江和云苏,只扬手将琴一收,甩给身后的杨豹,她掸掸袖子,走上前,冲杜莞丝微微笑道,“来晚了,不过幸好见到了你,我也算没白来了。”

    杜莞丝很快回神,冲她道,“若今日没见到我,你就白来了?”

    宋繁花道,“可不是嘛,我就是为了你而来啊。”

    杜莞丝心中有股很奇异的感觉在滋生,这种感觉,云苏深有体会,他伸手将杜莞丝揽在身后,抿唇冲宋繁花道,“人既已见,你可以走了。”

    宋繁花没理他,扭头冲杨豹道,“傻站那里做什么呀,把琴拿过来。”

    杨豹哦一声,视线从杜莞丝的身上挪开,抱了琴走到宋繁花跟前。

    宋繁花亲自拿着琴递给杜莞丝,“初次见面,知道你爱琴,便以此礼奉上,希望你会喜欢。”

    杜莞丝当然喜欢,她看一眼宋繁花,又看一眼脸色铁青的云苏,笑着伸手将琴接过,琴入手的时候,她轻声问,“你竟是会弹江山笑的吗?”

    宋繁花调皮地眨了眨眼,“哦,这个啊。”她故意顿顿,看看姚宴江,又看看云苏,十分傲娇地道,“这么好的曲子我只跟你分享,不相关的外人就算了吧。”她将外字说的很重,颇有几分意有所指之意。

    姚宴江委屈蹙眉,“六姑娘,我可是你恩公。”

    宋繁花笑道,“那也不行。”

    云苏冷哼,“你已经在府门外大张旗鼓地弹过了,还讲什么只跟莞丝分享,你动机不纯,接近莞丝的目地不纯,我不会允许你进这道门的。”他冲杜莞丝道,“你进去。”

    杜莞丝手中拿着风弦琴,眼前是令她十分好奇的女子,尤其是这女子刚刚还弹了江山笑,江山笑她收集多年才收集了一张江之卷,山之卷和笑之卷一直杳无音讯,如今这个女子会弹,她怎么可能会过放?

    杜莞丝将琴递给素音,拉住宋繁花的手,不顾云苏的反对,把宋繁花拉进了门。

    云苏俊逸的脸顷刻间就冷了。

    姚宴江拍拍他肩膀,“算了,今天是莞丝的生辰宴呢,你别闹事。”

    云苏气怒,“是我闹事吗?”

    姚宴江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闹事?如果不是你故意把人家宋六关在门外,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出?不过。”他话峰一转,“也多亏了你今天这一出,我们才有幸听见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江山笑啊。”他拍拍云苏肩膀,看一眼已经往门内深径走入的两个女子,笑道,“难得莞丝这般高兴,你也别介意了。”

    云苏何止是介意,他是很介意,他抿抿唇,眯眼问,“谁告诉你她叫宋六的?”

    姚宴江道,“她自己说的啊。”

    云苏看他一眼,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背身走了。

    姚宴江摸摸下巴,心想,她不叫宋六吗?苏戈那小子的表情很怪啊?他跟上去,大喊,“你说清楚,她不叫宋六吗?可她说了那是她真名,莫非她骗我?”

    云苏不缓不慢地走着,仰头看了一眼宾客满至的琼楼玉台,又看了一眼那似飞雁羽翼般翘起的檐尾,清冷道,“她何止是骗了你,她还骗了我。”说着,脚步一顿,侧过脸问姚宴江,“她的肩膀是你接上去的?”

    姚宴江摇头,“不是。”

    云苏眯眼,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她。”头一仰,看向碧海青阁,凭杆处,白衣华发的少女被杜莞丝拉到了桌边,斟上茶,而在她抬手举杯的瞬间,目光似无意地往这里投了一眼,那一眼,挑衅之色很重,张扬无忌,柳梢似的细眉里压着嘲冷的笑,她在向他宣战,这一念头起,云苏便低低地笑出声来,好,很好,真是好久都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般嚣张了,在衡州,她是如此,如今在琼州,她依旧是如此,足尖轻点,衣袂一荡,云苏进入了碧海青阁。

    姚宴江本来还在惊心云苏所说的那句——我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她,正想要问清楚明白,头一抬,却不见了人,他大骂,“死小子!”脚一抬,也上了碧海青阁。

    碧海青阁内,杜莞丝与宋繁花双双坐着,杜莞丝打量着宋繁花,她很清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子,也从未结交过,可她却知道自己的事,知道自己的事也不足为奇,若有心打探,确实能打探得到,可知晓凤凰花开这四个字,那就很令人惊奇了,凤凰花开是她去年及笄礼宴上专门为苏戈写的,她当时写的是碧海青阁凤凰花开,她为什么要写这么八个字给苏戈?因为苏戈偏爱凤凰花,可惜她的碧海青阁只养得活莞丝花,是以,她就亲手种了一株凤凰花,日日用心浇灌,待到花开之时,她希望苏戈能够娶她,这八个字以及这八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只有她与苏戈知晓,或许在苏戈接过纸笺念出声的时候她的婢女是听见了,可她们听到的只是表面意思,领会不到那字里行间的深层含义,但面前这个少女,月余前故意让素音托信告诉她这句话,可见,她是知晓的。

    杜莞丝轻轻托着茶杯,问宋繁花,“你何以知晓凤凰花开这四个字的?”

    宋繁花淡笑着看她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素音。

    素音撅嘴瞪着她。

    宋繁花喝酒不喝茶,可惜的是,杜莞丝只喝茶不喝酒,她垂眸看着杯中的绿色,轻声道,“如果我不知,又如何敢自称是你的故交?”

    杜莞丝一愣,继尔笑道,“你说的很对,是我问错了。”

    宋繁花却道,“不,你问的很对,凤凰花开是你赠予心爱之人的情意,被一个陌生的别人得知了,确实得好好问一问的,只不过我现在不想说,待我想说之时我会全盘奉告。”

    杜莞丝越发诧异,讷讷的看着她,面色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果然是知道那是她送于苏戈的情信!

    宋繁花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杯底空下来后,她冲站在那里的素音说,“去给我拿坛酒来。”

    素音哼一声,不理。

    杜莞丝道,“去拿酒。”

    素音只好下去拿酒了。

    等素音下去,杜莞丝将摆在一边的风弦琴拿过来,风弦琴是竖琴,其实很不好弹的,但杜莞丝琴技超绝,纤纤十指刚落上去,就有流水之声泻出。

    宋繁花眯眼,双手交握,往后一靠,念出曲名,“高山流水。”

    杜莞丝笑道,“果然不愧是知音,你猜的很对,就是高山流水,我在给你的信中写过,若你能来,我便为你奏响这曲高山流水。”

    水字落,澎湃一声潮起,竟有瀑布声灌耳听来。

    底下吃酒的宾客们原本在听到那首江山笑后就够震惊的了,如今听闻这千古奇谭的高山流水调,均又是一怔,此高山流水不同于凡俗尘间的,杜莞丝亲自弹的曲,怎么能是那是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

    云苏迈槛的动作一顿。

    姚宴江靠在廊柱上闭眼享受着这春水化雨般的琴声。

    底下所有的宾客们也都被这琴音感化,似沐浴在了一片宁静之中,纷纷闭上眼,享受了起来。

    宋繁花却没闭眼,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到眼角僵硬她也没松,等到杜莞丝一曲罢,她掏出怀里的帕子,起身为她拭汗。

    杜莞丝脸颊微微泛红,笑道,“我自己来。”

    宋繁花却不听,微垂着眼,很认真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汗,擦着擦着,鼻尖一酸,她知道杜莞丝弹琴后都会有这个习惯,就是拿帕擦汗,哪怕额头和脸上没有汗,她也会擦,她曾经嘲笑她,说她娇气故抬姿态,杜莞丝却没怪她言语不敬,只是温柔着嗓音说,“因为我爱琴,所以不允许有任何东西伤害到它,我的汗也不行。”

    那个时候的杜莞丝,爱琴如此,爱云苏也是如此。

    宋繁花将杜莞丝脸上以及额头处的薄汗擦干,慢慢将手收回来,退身往后坐的时候一下子没坐稳,跌在了地上,她忙站起来,一站起来才发现,不是她没坐稳,而是有人拿了她的椅子。

    宋繁花瞪着云苏理所当然搬了她的椅子坐下的样子,气道,“你有病啊!”

    云苏淡漠掀她一眼,“所以,你还敢招惹我?”

    宋繁花一噎,看向杜莞丝,“这人是谁?怎么这么没礼貌!”

    杜莞丝立刻为二人介绍。

    云苏冷笑,扬声一喊,“姚宴江,出来!”

    姚宴江从后面钻进来,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宋繁花身上,无比幽怨地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宋繁花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问,“我骗你什么了?”

    姚宴江哼道,“你明明叫宋繁花,为什么骗我说你叫宋六?”

    宋繁花道,“我在家排行老六,小名就叫宋六。”

    姚宴江气噎,“你前日说宋六就是你的真名!”

    宋繁花摊摊手,“确实啊。”

    姚宴江很不服气地冲杜莞丝问,“她是不是在狡辩?”

    杜莞丝看看他,又看看宋繁花,最后看向云苏,问,“你们三人认识?”

    云苏冷笑,“不认识。”

    宋繁花也道,“不认识。”

    姚宴江却道,“我都认识。”

    杜莞丝笑了下,那笑容一开,似云霁破空,霞蔚腾天,劈出一道圣光,光中女子温婉绰约,暖意擎天,像天使一般,宋繁花顿时也跟着笑了,她道,“我不想认识的人,我会作装不认识的。”

    姚宴江瞪她,这只白眼狼。

    云苏冷漠地卷起袖口,指腹又在发痒,他大概,可能,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猖狂了!

    杜莞丝笑道,“既认识,那就坐下来一起吃。”

    宋繁花来此的目地还没达成,自然不会走,重新捞了一把椅子摆在杜莞丝的右手边,坐了下来。

    姚宴江坐在杜莞丝对面。

    云苏在杜莞丝的左手边。

    如此一来,宋繁花就与云苏面对面了。

    素音拎了酒坛上来,见一会儿的时间桌边就坐满了人,她赶紧又去加碗筷与酒杯,等一一摆好,她给每个人的杯中都斟满酒,要给杜莞丝倒茶的时候,杜莞丝说,“我可以喝一杯。”

    素音小声道,“一杯也不行。”

    杜莞丝脸一垮。

    宋繁花扬扬眉,说,“千里觅知己,哪能不痛喝一杯的?”

    杜莞丝深以为然地点头。

    素音将酒坛一搁,冲宋繁花道,“我家小姐饮酒过敏,你若真是知己,就休劝她喝酒。”

    宋繁花颇为失望地摇摇头,“罢了。”

    云苏一直静默不言,只在宋繁花说罢了的时候,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姚宴江说,“莞丝确实是不能饮酒的,不如就让她以茶代酒好了。”说罢,看向宋繁花,“你远来是客,得先向主人家敬酒。”

    这话没说错,可宋繁花就是觉得姚宴江在伺机报复。

    宋繁花挑挑眉,端起酒杯就敬,“莞丝,这杯酒我确实得喝的。”不等杜莞丝举杯,她仰脖一饮而尽,酒入喉咙,辣的是嗓眼还是眉眼,那抬头的一片天上,是当下之云还是前世之云?

    杜莞丝从不饮酒,却在那一天喝了酒。

    所有的人都以为杜莞丝喝酒会过敏,其实不是,杜莞丝喝酒不会过敏,更不会醉,她不喝酒只是因为她一旦喝了酒就不再是自己,那天翠雪山上,群雄蜂拥而来,她饮酒三杯便口吐真言,也在那个时候宋繁花才知道,杜莞丝不渴酒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想让心迹暴露在别人面前。那天酒后真言之后,她就纵涯而去了。

    宋繁花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忽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悲切狂放,令人禁不住鸡皮疙瘩顿起。

    云苏眉头一皱。

    姚宴江正要开口说话,忽闻底下传来一阵击掌声,再接着便是三三两两脚蹬木梯的声音,再接着就是爽朗的笑声,“这位姑娘的笑声好熟悉啊,本少爷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宋繁花拧眉,视线一收,酒杯落了桌。

    苏进、苏昱、苏墨陆续着走进来,一走进来,就看到坐在暖阁里的四人,苏进冲云苏道,“你怎么都跑到上面来吃酒了?”

    云苏不理他。

    杜莞丝笑道,“刚好遇上了,就在这里吃了。”

    苏昱抬腿迈过来,眼睛落在宋繁花的身上,话却是对杜莞丝说的,“你这宝阁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张陌生面孔,这姑娘我好像不认识啊。”

    杜莞丝道,“刚结识的。”

    苏昱道,“介绍介绍。”

    杜莞丝便向三人介绍了宋繁花,又向宋繁花介绍了三人,介绍罢,宋繁花却不打招呼,十足十不把苏家弟子放在眼里的姿态。

    苏进玩味挑眉。

    苏昱眼中闪出亮光。

    苏墨看着宋繁花,眯眼想,她不就是那天晚上入韩兄厢房里的女子吗?她与韩兄什么关系?似乎那晚她去过之后,韩兄就搬了地,是跟她住在了一起?苏墨眼中立刻现出了敌意。

    苏进单手搭在宋繁花的椅背上,压下脸问她,“来自衡州?”

    宋繁花轻应,“嗯。”

    苏进摸摸下巴,仰头冲苏昱道,“老二,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名字挺熟悉的?”

    苏昱道,“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苏进见苏昱也记不起了,便问苏墨,苏墨也没印象,他又问云苏,云苏轻磕着酒杯,浅声道,“来自衡州,大概就只有一个人让你们熟悉了。”

    苏进猛拍一下大脑,笑意敛痕的眼尾冷风乍现,他恍然大悟道,“哦,段萧的未婚妻。”

    这一句话出,惊了好几个人。

    姚宴江蹭的一下将头扭过来看向宋繁花。

    苏昱瘪瘪嘴,心想,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女子,却是敌方船上的,哎,可惜了,他抬腿一跨,倚歪在了栏杆上,轻佻地打量着宋繁花。

    苏墨松了一口气。

    杜莞丝惊讶地问宋繁花,“你都订亲了?”

    宋繁花笑道,“是啊。”

    杜莞丝看她一眼,又问,“你应该不足十五吧?”

    宋繁花道,“刚好十五。”

    杜莞丝一阵唏嘘,苏家的几个公子哥却是一个一个地转起了心思,等到杜莞丝的生辰宴结束,他们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苏八公,而宋繁花被杜莞丝挽留了下来。

    与她一同留下的,还有云苏。

    当然,这不是云苏自愿留下的,而是杜作云和杜夫人一起挽留的,用杜作云的话说,云苏常居京城,难得回来一趟,怎么着也要款待一番的,杜家与云家世代友好,又加之杜莞丝与云苏感情深厚,这一番说辞下来,云苏想不留都难,是夜,留在杜府吃饭。

    杜府是世代贵阀,吃饭很有讲究,尤其待客之道非常严谨,女眷与男眷绝不同席,宋繁花与杜莞丝在内院吃饭,吃罢饭,宋繁花被杜莞丝邀到了房中,一进入厢房,杜莞丝就把所有丫环都谴了出去,她挑着油灯里的灯芯,冲宋繁花道,“如今这里没有第三人了,你实话与我说,白日你在门外弹的江山笑,出自哪里?”

    宋繁花看她一眼,眼前女子妆容精致,发丝都是理直而平整的,衣服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每一寸丝线,每一道手工都透着浑厚的世家底蕴,一眼瞧去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飘逸的飞凰裙卷着束腰,半幅清贵,半幅矜容,那伸出去挑灯芯的指尖细白圆润,染着丹色香蔻,微侧的脸庞优雅美丽,像极了鸢尾花,宋繁花忽然一阵低笑,她想,不愧是杜莞丝啊,确实,江山笑的江之卷在她手中,哪怕别人得到了山之卷与笑之卷,也凑不全江山笑曲谱,而宋繁花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杜莞丝,也没见过她手中的江之卷。

    杜莞丝别的都不多问,唯独问这个,可见,她很清楚问题的关键点在哪。

    宋繁花笑道,“我若说梦中得高人指点,你会信吗?”

    杜莞丝问,“哪个高人?”

    宋繁花看着她,眼睛眯起月牙般的弧度,“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杜莞丝指尖一颤,火星灼了皮肤。

    宋繁花轻叹一声走上去,掏出帕子蘸了点儿水给她擦着,边擦边说,“你有任何疑问我都会为你解答,但不是现在,我今天来此,一是为了见你,二是帮一个朋友为你送琴。”

    送琴二字被宋繁花拖出一腔尾音,她其实指的是送情。

    杜莞丝没听出来,宋繁花也不介意,等擦罢,杜莞丝掸了一下手,问,“今日的风弦琴不是你送我的?”

    宋繁花道,“不是。”

    杜莞丝拧眉问,“那是谁?”

    宋繁花笑道,“韩廖。”

    杜莞丝呢喃一声,“韩廖?”她眯眯眼,“我没听过,好像琼州也没有几家姓韩的。”

    宋繁花道,“他不是琼州人士,与我一样,来自衡州。”

    杜莞丝便道,“既与你同来,那我就非要见见不可了。”

    宋繁花扬扬眉,笑道,“嗯,确实得见见。”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天窗,见夜色已深,她就不再多聊,向杜莞丝告了辞,杜莞丝一路送她到门口,见她走入夜色,这才转身回屋。

    一回去,几个丫环就涌了过来。

    素音问,“小姐,是否觉得宋繁花很奇怪?”

    杜莞丝支着下巴,华丽的飞凰袖顺着手臂往下,拖曳出深层优美的弧线,她轻轻笑道,“不是奇怪,而是耐人寻味,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而这秘密……”她眯眯眼,冲姜小黛问,“在琼州之前,宋繁花可见过苏戈?”

    姜小黛道,“不曾。”

    杜莞丝淡声道,“那就奇怪了。”

    姜小黛说,“这个宋繁花在及笄宴之后就变得很奇怪,联合段萧一起把柳绍齐杀了,又把柳元康整进了牢房,如今,不是说柳元康一案又交给段萧了吗?依奴婢看,这次柳元康要完蛋了。”

    杜莞丝轻叹,“柳纤纤呢?”

    素音道,“在京都九王府。”

    杜莞丝挑眉,嘴角逸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哦,看来苏戈真的很看中她。”

    姜小黛道,“这个世道中的女子,所能倚仗的,除了自身能力,便就是夫家与母家,不管柳纤纤如何得王爷看中,她若失了柳家这个倚仗,那离失宠也不远了。”

    素音接话说,“因此,柳元康被段萧问审,她决不会无动于衷。”

    杜莞丝轻轻瞌上眼,回忆倒带,画面定格在开门那刹她所见到的女子,她活这么大,唯一钦佩过的女子便是柳纤纤,而今,她对今天突然出现的这个宋繁花却充满了无限探知。

    韩廖?

    呵。

    杜莞丝睁开眼,似乎带了一丝倦意,说,“困了。”

    素音和姜小黛立马伺候她休息,等她歇下了,宋繁花才真正的走出杜府,她走在夜色里,欣赏着琼州九月镰刀似的弯月,想着杜莞丝与两个婢女间的对话,不由得轻笑,“还是跟以前一样,惯爱分析人心,防备心极重,却不懂得保护自己。”

    她刚说罢,便有一人冷冷接腔,“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宋繁花一惊,迈出的步子猝然一滑,差点儿跌倒,她站稳身子,扭过背,冲黑暗中的男人恶狠狠地道,“你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云苏半脸微暗,一眼阴鸷,“不做亏心事,何怕人吓你?”

    宋繁花冷瞪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云苏跟着她。

    宋繁花甩不掉他,只好停步,抱臂轻哼,“王爷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跟踪我,是想做什么?”

    云苏淡漠道,“杀你。”

    宋繁花脊背瞬间一僵,寒意从脚底蹿起,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从不开玩笑,他说要杀她,那就是百分之百要杀她的意思,宋繁花往后退一步,打算情况不妙就立马逃跑。

    云苏眯眼冷笑,月光下的脸冷的没有色泽,他一字一句问,“你的胳膊是谁接上的?”

    宋繁花神情开始紧张,云苏问这话,就说明他心中已经很清楚那胳膊是她自己接上的,而对云苏而言,什么才是他的大忌?那一天抽出他腰间薄刃,实属无奈,今日接骨,也实属无奈,可这些无奈在她这里有理由可寻,在云苏那里,却是死路一条。

    宋繁花盯着面前的男子,时刻不敢松懈,脑子里却在快速想着脱身之法。

    云苏看着她,浅笑浮于眼眶,杀气凝于指尖,一步一步往她走来,“第一回,你抽出了我腰间薄刃,第二回,你破了我断肢之法,这第三回,”他眯眯眼,“你若再让本王刮目相看,本王就放你生路。”

    宋繁花气噎,“你堂堂王爷,老是揪着我不放是做什么!”

    云苏慢条斯理地冷笑,“今日,你若能再破本王一招,本王就真的要服你了。”说罢,天子剑出,尚方宝剑挟着雷霆煞力朝宋繁花击来。

    宋繁花闭闭眼,心想,尚方宝剑除了烈日银枪能破外,谁还能破?她手中的九环镖在感受到同类气息的时候又开始兴奋,可兴奋归兴奋,它们却不敢妄动,而太子府中,同样感受到同类气息的烈日银枪也发出一圈红光,但红光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云程并没有看到,段萧与烈日银枪心血相通,倒是感应到了一点儿不同寻常,却在细细去抓的时候,那丝漫过心头的不安又消失了,他没抓住,只好作罢。

    宋繁花看着越来越近的剑端,很想逃的,她不想死,更不想再次死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就是没法挪出一步,眼见着尚方宝剑的煞气裹着残风,将她脸上的皮肤都灼伤了,她只得运出烈日枪谱。

    烈日枪谱早在她心中滚瓜烂熟,心念一起,枪法顿起。

    而她所展出的枪法,竟又与云苏自创出来的一模一样,云苏眯眼冷笑,手握剑柄,闪电般袭向她,宋繁花只得硬着头皮迎战,烈日枪谱霸道,尚方宝剑凌厉,哪怕宋繁花处于弱势,枪谱一出,竟也与云苏周旋颇久,但她实力毕竟弱于云苏太多,最后还是负了重伤,又在一个重击后,口吐一大瘫血,倒在了地上。

    云苏收起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提起裤摆,弯腰,伸出纤长玉指将搭在她脸上混和着飞尘血液以及土沫的发丝撩开,他手掌贴下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他看着月色下这张布满了鲜血和痛苦的脸,面沉凉如水,“你既是知道本王的一切,那你来猜,今夜,本王会不会放了你,嗯?”

    一个嗯字,尾音绕梁,三分阴狠,三分嘲弄,六分危险。

    宋繁花看着面前这个冷漠高贵的男子,伸出虚弱的手擦了一把脸,手上是血,脸上也是血,越擦越狰狞,越擦越恐怖,她却不管,于狰狞恐怖中冲他挑衅,“你不会。”

    云苏眯眸,却忽地笑了,“你真的很有胆色。”

    宋繁花冷笑,“过奖。”

    云苏松开她,站起身,双手背后,一股油然而生的王者威仪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他说,“你既知本王的一切,那你就该知道,段萧,本王势必拿下。”

    要么归,要么死。

    这才是真正的云苏,比任何人都狠,比任何人都有野心。

    宋繁花勉强撑着手臂坐起身,气喘吁吁道,“今日你不杀我,来日你就没机会了。”

    云苏淡漠道,“从此以后,本王不会再杀你。”他侧身看过来,背光的影子阴讳难辨,语调淡如轻风凉如冰湖,“有你存在,本王才会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无聊寂寞了,不杀你,但……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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