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柳纤纤的仪撵渐渐往这边过来,街道上的人群也在慢慢往两侧散开,给那仪撵腾位置的时候,冬青把宋繁花往后拉了一下。

    宋繁花顺势也退到了人群外。

    柳纤纤坐在仪撵里面,斜支着额头靠在融暖华帐内,从红央莫名其妙死了太子云程怀着其心可诛的目地接近柳纤纤之后月离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柳纤纤身边,是以,她也在暖帐内,她看了一眼闭着眼没什么情绪的柳纤纤,道,“皇上让小姐来给状元郎贺寿,是什么意思?”

    柳纤纤眼不睁,只轻淡地低笑,“能什么意思,这个状元郎也不知道有什么三头六臂,早先让云程很赏识他,现在又让皇上对他器重的紧,云程死了,他反倒没受牵连,还平步青云了,真是怪事。”她用手指揉了揉额鬓,叹道,“皇上大概是想利用他来对付云苏,所以掏心掏肺,把我派来,自然是代表了对状元郎的抬爱。”

    月离嗯一声,又悄悄抬眼,小心问,“小姐不怪九王爷了?”

    柳纤纤心尖漫过一丝疼,宛若一根刺扎在了心口,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就像插在土壤里的小树苗,经风一吹,左右摇摆,摆的她的心一个劲的抽疼,而那风,不是别人,正是云苏,她缓缓吸一口气,眸目微睁,看向那挡在撵栏四周的浓华绸缎,华缎上绣着金枝,金枝上栖着金凤,金凤展翅,漂亮的凤尾巴上是斑斓五色的光,她看着那光,恍惚看到了那个男人漂亮至极的眼睛,顷刻间柳纤纤心尖上的那一丝疼就散了,她无奈地说,“我也想怪,可怪不起来。”

    因为爱太深,所以舍不得责怪。

    月离道,“今天九王爷也会去状元府,小姐有话可以当面问他。”

    柳纤纤浅淡地嗯一声,却不再说话,指尖挑开罩帘,原是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却不想,帘缝一开,竟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宋繁花,她愕然一怔,忽的出声,“停下。”

    仪撵立马的停了下来。

    月离问,“小姐看到了谁?”

    柳纤纤轻笑,“宋繁花。”

    月离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柳纤纤慢悠悠地将罩帘放下来,对月离道,“去把她唤过来。”

    月离应一声,支一个侍卫去唤人。

    侍卫将宋繁花带过来。

    柳纤纤歪坐在奢华的贵妃榻里,斜着眼看向面前的宋繁花,慢悠悠地道,“见了本宫不行礼吗?”

    宋繁花一声不吭,欠了个身,行了个礼。

    柳纤纤道,“行礼不是这样行的。”

    宋繁花这个时候才轻轻看她一眼,浅笑道,“你想让我怎么行?”

    柳纤纤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甲,漫不经心道,“民女见了贵妃,不该磕头吗?”

    宋繁花眉头一挑。

    柳纤纤停住把玩的手,对她道,“你不磕头下跪,是想让我治你的罪吗?如同你们治我父亲罪那样?”

    这样赤坦坦的威胁宋繁花当然是听懂了,她没下跪,更没磕头,她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贵气雍容的女子,问一句,“你知道柳绍齐的尸体在哪里吗?”

    柳纤纤漫不经心的神态在听到这句话后猛然一惊。

    月离也眯起眼看向宋繁花。

    宋繁花背手轻笑,“你不知道吧?”

    柳纤纤冷哼,绍齐的尸体在哪儿?自然在她母亲那里,她轻哼一声,冷笑,“你是在提醒我,我该将你碎尸万段吗?”

    宋繁花道,“你不会。”

    柳纤纤扬声就唤,“来人。”

    立马的,有侍卫走了过来,冲她道,“娘娘。”

    柳纤纤道,“给本宫把这个……”

    话没说完,宋繁花就打断了她,“你若好好跟我说话,我便告诉你他在哪里,还能让你跟他见上一面,可若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她伸开双臂,做出一副要被人拿住的样子,说,“来吧,你想让人拿我,尽管拿。”说罢,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了前征将军的未婚妻,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做呢?”她看着柳纤纤一寸一寸僵硬下去的脸,又是一记重锤落下来,“前征将军正在为皇上平暴乱,我想,这么个节骨眼上,有人敢对前征将军的人动手,大概会得不偿失。”

    柳纤纤一噎,咬牙捏帕,看着宋繁花一脸笃定她不敢拿她怎么办的样子,心肺都气疼了。

    宋繁花却不管,只冲她道,“柳绍齐很可能会在今夜灰飞烟灭。”

    柳纤纤瞪她,“休在那里诅咒他。”

    宋繁花很认真地道,“我没诅咒他,今天晚上你若不救她,他必定会灰飞烟灭。”

    柳纤纤不信她。

    月离狐疑地看了宋繁花一眼,拉了拉柳纤纤的袖子。

    柳纤纤对她道,“起驾。”

    月离对外面的侍卫吩咐一声,仪撵又继续往前行。

    仪撵内,月离冲柳纤纤道,“二少爷明明在夫人手中,为何宋繁花会那般说?”

    柳纤纤蹙眉,气火难消的脸上一片阴沉,“她害死了绍齐还不够,还非要在他死后咒他灰飞烟灭,她怎么能这般歹毒!”

    月离道,“我看那宋繁花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柳纤纤冷笑,“她的话,十句有九句都不能当真的。”

    月离道,“那有一句是真的呢?”

    柳纤纤一顿,脸色忽的就变了,想到柳绍齐,她大声说,“不可能。”

    月离不敢冒险,因为柳绍齐的生死关乎到她与夫人能否回归蓬莱,这不是一桩小事,她沉吟了一会儿,扭头对柳纤纤道,“今日状元府的寿宴,段萧不在,但身为他的未婚妻,宋繁花是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小姐不要出面,由奴婢去找那宋繁花问清楚。”

    柳纤纤忍了忍脸上的薄怒情绪,冲她道,“随你。”

    月离应一声,不说话了。

    马路上,宋繁花站在那里,看着柳纤纤的仪撵离开视线,她轻轻地掸了掸衣袖。

    冬青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六小姐,你,你,你刚说……柳二公子,他,他……”

    宋繁花转头看她一眼,笑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冬青懵掉,“啊?”

    宋繁花双手往后一背,施施然地回了府,一回府就把无方叫了出来,对他说,“我刚在路上碰到柳纤纤了。”

    无方惊的一抖,“啊?”他问,“没为难你?”

    宋繁花砸巴一下嘴,“为难了。”

    无方问,“怎么为难的?”

    宋繁花道,“如你前几天所言,让我给她磕头下跪呢。”

    无方轻笑,“你跪了?”

    宋繁花鼻孔一翘,哼出声来,“你觉得我可能给她下跪吗?”

    无方摇头,“不会。”又紧接一句,“所以,你是怎么安然无恙地离开的?以她对你的计恨程度,不可能放你平安离开的。”

    宋繁花努努嘴,目光落在那一片秋风扫荡的残叶铺成的树底,树底下洒落着几缕细毛杉,几缕枫叶,几缕樟树的残穗,几缕飘飞的尘土,冷风在那上面打转盘旋,让那一片杂乱无章之地顿现风烟,宋繁花看着看着就笑了,她道,“有风起,就有风落。”

    无方没懂。

    宋繁花道,“昨日夜里云苏不是威胁我说要毁了我的流星镖吗?”

    无方道,“是啊。”

    宋繁花道,“本来我是想着他毁就毁吧,最多我少一环,可后来我看到了柳纤纤,突然就改变了这想法。”她轻轻一笑,“你说,晚上去云苏的九王府要那枚流星镖的人是柳纤纤,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有趣场景?”

    无方摸摸头,思索片刻道,“柳纤纤不会去的,他身为皇上的贵妃,夜半三更去九王爷的府上,再加上皇上与九王爷本身就是死对头,她这般做了,定会让皇上怀疑她的,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宋繁花笑着伸手,本来是想拍一拍无方的肩膀,夸他聪明的,但她个子矮,压根碰不到无方的肩膀,所以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手臂,赞道,“聪明,正因为这样,我才非要让她走这一趟王府之路不可。”

    无方拧眉问,“你有办法?”

    宋繁花唔一声,轻抬下颌看向天空,笑的从容镇定,“有。”

    无方便不问了。

    宋繁花让无方去把茗香和采薇唤过来,两个丫环被冷落了很久,原先是伺候在段萧身前的,但段萧不近女色,也从不用女婢,这两个人就从内院的丫环变成了外院的丫环,后来宋繁花来了,茗香被派到了她的身边,可没两天,她又被撤了下来,两个丫环一直郁郁寡欢着呢,如今一听被召唤,立刻马不停蹄欢欢喜喜地来了。

    宋繁花看着她们,问,“给状元爷庆生辰,以你们京城的习俗,该备什么礼品比较恰当?”

    茗香道,“即是生辰宴,那就备寿品。”

    采薇道,“还得有贺词。”

    宋繁花不懂这些,就摆摆手,冲她们道,“你们二人去准备,晚上随我一起去。”

    茗香和采薇立刻点头,下去准备了。

    无方蹙蹙眉,问宋繁花,“为什么要把她们带上?”

    宋繁花道,“晚上事儿多,总得有人挡箭的。”

    无方一怔。

    宋繁花看他一眼,也懒得跟他解释,回屋养精蓄锐去了,到了晚上,也不算是晚上,就是日头落到了屋檐,有淡薄的昏黄之气从天边散开,宋繁花让无方去备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状元府。

    状元府今晚很热闹,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的,看不过来的人还以为是办喜事呢。

    唔,确实是喜事。

    生日嘛,也是喜。

    无方将马车停在东侧门,茗香和采薇掀了帘子,冬青扶着宋繁花的手把她扶下马车,只是,脚刚踏在那马踏板子上,裙摆提起来还没放下,周遭就响起了几道恭敬又略带敬畏仰慕的声音,“九王爷。”

    宋繁花缓缓一怔,手缓缓顿住,下车的动作也顿住了。

    不一会儿,薛家马车也到了,肖家的马车也到了,还有吕家,赵家,田家,王家,一时,状元府门口真是人潮挤挤,不同颜色不同等级不同身份的马车堆叠一片,像汪海上的帆船,巍峨壮观。

    冬青扶着宋繁花走下马车。

    云苏远远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在各个大臣们的簇拥下,进了状元府。

    薛凌之看着宋繁花,不冷不热地笑一声,“宋姑娘倒是不惧生。”

    薛少阳把薛凌之拉到身后,冲宋繁花亲切友善地说,“他今晚有点儿神经失常,你别理他。”说着往前走一步,近距离地瞧着她,上次在成衣铺的二楼,他其实没瞧清楚宋繁花的样貌,就晃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套近乎宋繁花就被段萧霸道地圈走了,此时,段萧不在,薛少阳就凭足耐心瞧着面前的姑娘,宋繁花今天打扮的很正式,与她平时里无拘无束的打扮不同,或许是因为今天是温千叶的生辰宴,来的人都是高官贵族,冬青就下了一番功夫,不管是发髻珠钗还是衣袂裘袍还是绣靴,都非常华丽精致。

    对宋繁花而言,这些衣服其实也算不上华丽,毕竟,她出自衡州首富之家,什么绫罗绸缎没穿过,之所以称为华丽,是比之她刚刚进京时的穿着。

    薛少阳看着,越看越喜欢,宋繁花身上有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既湿软又强硬,既有女儿家的温婉娇态,又有江湖儿女的洒脱之气,主要是,她肤色极白,而薛少阳就喜欢又白又嫩的女子,京都的女子也有白的,但与宋繁花比起来,那就差的多了。

    宋繁花被薛少阳盯着,十分不爽,劈头盖脸就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能让薛大公子看的目不转睛?”

    薛少阳笑道,“觉得宋姑娘很好看。”

    无方一听,顿时就抬步挡在了宋繁花面前,冲薛少阳毫不客气地说,“请薛大公子自重。”

    薛少阳道,“我很自重。”

    无方眯眼瞪他。

    薛少阳却不看他,直接对宋繁花说,“我先进去了。”

    宋繁花没应他。

    薛凌之冲她瞪一眼,跟着薛少阳走了。

    薛贝紫捂着笑走过来,冲她挤了挤眼,小声说,“我大哥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就这样,你别当真。”

    宋繁花笑道,“我能当什么真。”

    薛贝紫唔一声,“也对,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宋繁花笑笑,薛贝紫冲她摆了摆手,迫不及待地提了裙摆进门,她要去看状元爷,去看她的心上人,吕如宁和吕止言走过来,彼此见面打了一声招呼,田欣晨和田欣曦也走过来,还有赵诚艳,王兰玉,而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些清瘦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文韬书策会上与温千叶有过交情的人,陆陆续续的,相继进门。

    宋繁花与吕如宁、田氏姊妹、赵诚艳和王兰玉一起往状元府里面走,到了门口,送礼送贴送祝词,一系列的烦琐程序后,几个人才进得门内。

    这是宋繁花第一次进状元府,颇为好奇地张望了几眼。

    到处都是红喜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一进大堂就是热闹的喧哗声。

    门口有家丁迎接,因为时间尚早,宋繁花是打算过了今天就住在状元府的,所以想四处走走,看看景致,最好能挑个中意的院子,是以就没与吕如宁她们一起上楼。

    宋繁花带着冬青避开人群,走着走着手腕上的那八个流星镖就突兀地一下子离体而飞了,她大惊,立刻提起裙摆追上去。

    无方沉着脸色也追了上去。

    冬青没有武功,看着二人疾快地从眼前消失了,她跺跺脚,站在原地等。

    宋繁花和无方追着那八个小精灵来到一座闭钟楼,宋繁花站在钟楼门口,凝着脸色说,“好强的煞气。”

    无方抿抿嘴,疑惑道,“我好像记得这里没有钟楼的啊。”

    宋繁花问,“你对状元府很熟悉?”

    无方道,“熟悉。”

    宋繁花问,“那这里以前是什么?”

    无方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四周,说,“练武场。”

    宋繁花问,“你有多久没来状元府了?”

    无方道,“半月了吧,从云程出事后就没来过了,少爷那时候每天都早出晚归,敕伯侯府又有那么多奸细,我自是每天都在府里守着的。”

    宋繁花眯了一下眼,说,“照你这样说的话,我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了。”

    无方问,“什么?”

    宋繁花看着他,缓缓道,“烈日银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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