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霖抿了口茶,后而轻飘飘的看向天际的沉郁,声音也沉郁着,道:“那日我从你一清宫出去,心里头矛盾的很,一面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什么,若是不对弓月那丫头直言,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倒也不全是因为觉得你可怜。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告诉她,这大抵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并不是很可怜之故。”他自顾自的说道:“心里头这般矛盾着,我这个人有个习惯,但凡有些犹豫难定的事,通常便都不会让自己很快做出决定,是以,我见着弓月也与她讲说了一二,言辞介乎在说与不说之间,既没触了我心头的矛盾底线,也不算是不讲义气,你可别怪我。”

    栾之淡笑,并未接话。

    迟霖又道:“不过,谢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几句话,我心里头的矛盾立即就拨开云雾见了天日,以后也就不必再为此事矛盾,我守口如瓶就对了。”

    栾之依旧淡笑,末了小小的咳了一下,再斟茶再入腹,声音清清淡淡:“其实和弓月之间的事情,你心里对我有怨,我明白,但是其实你可能并没有瞧看清楚,确然看起来是弓月盯瞧上我在先,也因此吃了不少的委屈和苦头,但是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回头翻翻再看一遍,不难看出,其实一直纠缠着不放的人,是我。”他又咳了一下方道:“看起来她是个执着的死性子,其实她比谁看的都更开,心里也早有准备我这个鞭子顺不了她的手,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拿起来过,是我这个鞭子。一直想让她拿起来罢了。”他垂了眼:“是我,强求了。”

    迟霖脸上现出一丝微讶,似是完全想不到栾之竟然能将他自己看得这么通透,比他这个局外人看的还要分明,听了栾之这一番话,迟霖顿时觉得整件事情立时颠倒了过来,他一直都看着弓月的苦和弓月的委屈。还有弓月所受的内外伤以及拖累。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栾之会苦。

    用力的那一个,应当更疼才是。

    他眨了眨眼,突然心里就不是个味了。再看栾之这苍白的面色,立时心里的一些认定就有些颠覆,这一颠覆,自然想法就有些回转。道:“弓月右手小指当年截断,她红鸾坏死。你也是心知肚明,她这红鸾坏死的命,谁来强求都不会有个好结果,再是天大的缘分也是一场孽缘。我不明白,你明知是这样,何以还要试上一试。难不成帝君你觉得,便就是红鸾坏死这个死局。你也有得办法解得了?”

    栾之眼中原本便暗淡的神色,在他此言后变得更为暗淡,良久才道:“红鸾坏死?在我和她的事情上,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红鸾是不是坏死这件事。便就是她红鸾正旺一片大好,难道她与我就有这个缘分吗?她若当真与我有缘,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微乎极微的可能,她就不会在我的面前亲手将她的红鸾斩断,若说我与她不是一个死结,我死也不信。我与她,是没这个缘分的,稍稍近一些,不是她受伤不止,便就是我栽了又栽,你瞧瞧我现下这个状况,不是铁证又是什么。”

    迟霖原本还算和煦的双目中渐渐泛上些冷意来,拨弄着手里的茶杯盖慢悠悠道:“你这个感触也不是今天才悟出来的,既然早就有这个认知,又一直都自知纠缠着的人是你,又何必一直纠缠,若是诚心为了你和她好,就早该看淡些,也不至于到今天……”

    栾之起身,轻飘飘的向天边的沉郁飞身而去,声音也是清清淡淡:“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今天来这里是来办正经事的,可不是闲话家常,同我一起把守结界加厚,其他的废话留着日后再说。”

    迟霖追上,二人悬于苍空天际,结印加持,雷鸣电闪在二人身周从未间断,于狂风雷电之中,迟霖突然又睁眼看向他:“你把弓月诓去凡尘和云闲凑到一处干什么,你这是为了向我证明你确确实实放了手,看出了我很中意云闲和她凑成一对,来讨好我不成?”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有些多此一举的成分,若是骗骗弓年和月妙月还成,毕竟他们二人还不知道弓月右手小指的事情,他可是明知弓月红鸾坏死的,便就是现在栾之放手了,可这样搓合弓月和云闲也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这种讨好法,委实有些不够有诚意。

    栾之双手结印在胸前,悠长的墨发在狂风的向后招展翻花,衣衫长袍迎风鼓荡,听完这番话后,他狭长的双目微微半睁,竟有一种要永绝于世的苍凉与悲悯。

    迟霖吓住了,却是再一眨眼,那种感觉又淡了许多,就见栾之嘴角微微一勾,竟是清清远远的笑了笑:“我们,且看造化罢。”

    最后一道响雷震天响,迟霖都快要抵抗承受不住两眼发花,随后,最后一道经文出,结印也加覆了上去,天地风云立时随之变幻,乌云散祥云降,天色一寸一寸的复又明亮了起来,眼睁睁的看见天际处那一道道细微的缝隙消失不见,复了九重天一片祥和澄明之象。

    道道祥和的阳光刀割一般的洒了下来,映在栾之苍白的面颊上,迟霖抬眼看去,心头突然滞了一秒。

    做为天界镇山石一般存在的栾之,虽然身份是三尊之一,但是栾之要比天帝和玉帝的修为与出身更为尊贵和了不得,可以说,苍生四平八稳,妖魔鬼族这般安静,其实大半是因为九重天有栾之坐阵。

    迟霖的脑中突然想到了这些。

    就在他抬眼看见栾之的皮肤有些微微透明的时候。

    ……

    而那位玄苍的未来之主弓月,此时正在凡界的一个小山头,对着一个堆的不太成样子的小火炉煎药材。

    她身边蹲着一个胖乎乎的熊孩子,一下一下的扯着她的麻花辫,前一阵子她一觉睡醒。醒来后身边有个喊她娘亲的儿子,她却一点也不记得在睡这一觉之前的所有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丈夫,就是身边有着这么一个六七岁的儿子着实让她一时半会不大能接受得了。

    这山头,她住的这破地方,一穷二白,家里别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只怕最值钱的就是那灶头上积了厚尘的一口破锅。这么贫困的地头,还有个正是吃字当头的儿子,这可不是什么便宜儿子。这是讨债鬼啊。

    所幸这儿子还算是孝顺,她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记得自己的丈夫,这儿子虽然年纪还小。却是懂事听话,每天陪着她上山找些野菜野果什么的。倒是从来没有抱怨,还会晚上给她揉揉腰腿,倒也是奇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自己儿子原因。不管白天有多累,经儿子的手揉过,陪她说说话。竟是一天的乏都解了个干净。

    过上一阵子这样的日子,她基本已经确定自己八成是个寡妇了。

    也从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山头。竟是觉得这安安静静的和儿子在这山头独居也挺好。

    唯独有一点,这儿子哪哪都好,白白胖胖长的也讨喜,她虽然没有什么印象自己生过这么一个儿子,但是能有个儿子陪着自己也觉得日子才有些喜庆,可这个儿子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用,总是说她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一方之主,还说他爹是九重天上的三尊之一,还说他在九重天的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好过,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见过,却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和她团聚,就一头栽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茺山野岭。

    她觉得,不是这个儿子的脑子不好,就是她以前说故事给这个儿子说的太逼真了些,以至于这个儿子信以为真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以前的事完全不记得,凑和着也能过,以为就这么守着儿子直到老死山头,直到头些天在山上捡了个男人,这日子才有了些不大一样。

    那个男人眉清目秀,浑身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看起来就像是个要进京赶考的秀才,她上山摘果子,就看见他饿昏在山里,还是儿子小狸发现的他,她寻思着这得做个拖床把他拖回去,正寻思着这个拖床又要多费劲的时候,转头儿子在几丈外就喊了她,也是缘分也是幸运,儿子竟然发现了一个和拖床差不多的连着布单子的物件,也不知是谁弃的,她想也没想,就和儿子一起把他给拖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子里。

    等到灌了米汤下去,次日这男人一醒来,却只记得名字叫云闲,其他的,竟然也巧的和她一样,忘了个干干净净了。

    山下有个开医庐的怪老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山头就她和这个医庐两户的原因,她本来还在发愁怎么着开口换些药材,那怪老头竟是分文不收她的,不仅开了方子给她,还给她抓了好些药材,让她回去熬。

    关于弓月追了云闲下凡尘竟是体验了这样的民间疾苦之事,委实不能怨怪栾之当时给她挖这个坑。

    早前她与栾之一同在凡尘两世来折腾红索和水fèng,这件事在九重天上也盛传了一阵子,弓月她母亲和父亲自然也是没少听那些暗笑的话,说什么若不是弓月拖累,哪能用得了轮回两世才险险的完成任务,以栾之的能力和心智,绝对不可能把事情拖成这样。话是这么传,但是月妙月和弓年不这么认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就算再是仙术不济,但是到了凡尘,她在九重天上不济,在凡尘也是个了不得的,她的仙术,用来左右两个毫无法力的凡人自然绰绰有余。他们认为弓月不是因为仙术不济,而是败在心太软,而心太软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记得那些过往才会下不了手。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真是挺了解自己的女儿。

    是以,在弓月不知道的情况下,当年她父亲母亲听了这些传闻回到玄苍的时候,在她的身上结了个印。

    那个印不痛不痒无色无味,被下印的人也感觉不到。

    这个印,便就是弓月只要离开九重天去凡尘入凡胎,便就将过往的记忆全都封印住,不再记得。

    他们认为,以后弓月无论以任何情况下凡,这对弓月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可怜弓月追云闲下凡界,想都没想就从云闲下界的瑶池处跳了下去,经瑶池洗涤而过,什么仙气都没了,自然是投到凡胎上,她母亲和父亲当年在她身上结的印,立即便就生效,她弓月,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闲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本性却是良善,虽然清冷了些,但是对待他们母子却是很温和柔善,靠着弓月连天的熬药滋补加上山野味的调养,并没有几日,气色就很好了。

    他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也不说以后,弓月也不好开口催他走,他身体好了,不再需要人看守着熬药进补,她便就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天天带着儿子上山采着日常的吃食。

    却是每天一回到家中,就每天都有不同。

    房顶补了,窗户又糊了加厚了,厨房也收拾了,院子也整洁了,还不知道从哪抓来了山鸡,在院子里圈了栅栏养了起来,院后面还开了一块地,种了些菜。

    家像家了。

    弓月再看他,就觉得这个秀才也不是一点也不中用的,想必以前也是个吃过苦的。

    一日,她揽着小狸哄他睡觉,轻声在他耳边问:“你喜不喜欢云闲?”

    原本快要睡着的小狸突然就睁了眼,满目皆是戒备:“不喜欢”

    这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意外,其实从发现云闲的那天起,她就感觉到小狸对云闲似乎是隐隐有着敌意的,只是她一直没有作多想罢了。

    她便叹了口气:“我又没说什么别的,你别这么紧张。”

    小狸竖眉:“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才不紧张,我只是不喜欢他罢了,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在天上的时候对父亲说话的时候就阴阳怪气,我才不会喜欢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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