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到底什么心态?是恐惧哭泣,还是坦然接受。其实没有人害怕死亡的本身,只是害怕死亡后,一切的消失,归尘于土,这四个看起来飘然出尘有满腹诗意的字,只是,在所有人的眼里,恐怕都是沉重而又排拒的吧。

    林逸之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至少心里没有想过害怕,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他只是希望把纳兰明轩推开,而把自己置于面对死亡的境地,他根本来不及考虑。直到他看到那一只巴掌从天而降,带着无比的死亡气息的时候,他心中会闪过一丝畏惧,但是,绝对不是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因为关于死亡,他熟悉的如同朋友一般,这么多年,死亡多次与他为邻。

    他所惧的只是那一掌到底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疼痛?这许多年来,林逸之浑身上下已然体无完肤,几乎每一寸都受到过创伤,无数的疼痛伴随着他,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或许他早已习惯了疼痛,可是习惯疼痛,并不代表不痛。

    或者可以试着将以上这句话融入的生活之中,万事皆是如此,尤其心痛,千次万次,或许习惯,或许麻木,但并不会真的不痛。

    只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想这些是不是有些可笑?他以为自己可以如师尊那样,通过修仙问道,在这离忧山中度过并不辉煌但漫长的生命岁月,可没想到,自己只在这个世间存活了十五年,便嘎然而止。

    可是,他却是释怀的,他背负的太多太多,太多的人又因为他死去,今次,这是解脱,更是还债。

    想到此处,他竟然笑了,他想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师尊,是不是投来痛心的表情,如此,他便心安了,因为师尊还是在乎自己的,他想回过头,去读一读那个冷若冰霜的绝美容颜是否会投过来一丝忧伤或者心痛,如此,他便开心了,因为自己在她那样天仙的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还留有一丝位置。

    可是,他发现便是这一个回头都成了奢望。因为那高高在上的掌风实在是太过凛冽,将他的整个身躯都罩住了,他就是想动,也无法动弹了。

    忽的,他又是一阵清明,既然要死了,还牵挂着这么多干什么,这许多年来,自己为做一个普通的风陵村村民而辛苦的活着,为成为师尊心中有用的弟子而活着,为保守着这样那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活着,那一刻,又是为了自己呢?

    或许,我该自私一些了罢,心无旁骛的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好吧,那就闭上眼睛,慢慢的享受吧。

    “啪——”一声低沉而又干脆的闷响,林逸之知道,这掌已然拍下来了,自己应该死了吧,可是为什么没有血流如注,为什么一diǎn疼痛都没有?

    死亡,竟然是没有痛苦的么?

    他xiǎo心翼翼的睁开眼睛,那一眼,不知会看到什么,是幽魂残破,还是森罗鬼哭?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忽的如木雕泥塑一般立在了那里,眼睛半刻也不愿离开自己面前的光景。

    蓝衣长剑,飘荡翻涌,沧离神剑幽光闪耀,在那蓝衣身影之前幽幽的悬浮着,清鸣着,不断的旋转着,幻化出的幽光如幻如梦。

    他只能看到=那个绝世的蓝色背影,那样高傲的、冰冷的站在他的前面,浑身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绝美与肃杀。

    端木凝阙!

    林逸之忽然全部都明白了,就在方才自己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这个一向冷漠的蓝衣端木,竟然奋不顾身的朝他一跃,那一跃,带着三分决绝,三分不悔、三分壮烈、三分温暖,就那样的蓝光一闪,人影飘动的同时,倾世的容颜下,倾世的沧离神剑半空之中蓦然划出如幻的一道圆弧,然后一股沛然的真气从那沧离神剑上迸发而出。

    一刹那,一瞬间,一转眼。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那个一步不退的绝艳身影和那柄倾城绝代的沧离神剑,就那样匪夷所思的挡在了林逸之无路可逃的身前。

    林逸之的心刹那之间颤动起来,她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人都来不及援手,而她却可以,那个身影没有一diǎn犹豫,没有一丝后悔,她为什么要舍命出手相救?

    他和她不过只是初次认识,甚至连十句话都没有説过,可是,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在林逸之眼中比喻自己好比天地之别的惊才绝艳的端木凝阙,却是实实在在的出手了。要知道,那端木凝阙就算再惊才绝艳,也决计超不过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去,而眼前,她选择接下的这一掌,可是大乘期的全力一击。

    她为了自己,宁愿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么?真的会是这样?

    一丝迷惘,一丝悸动,一丝不解。

    你到底为了什么?林逸之的心里一遍一遍的説着。

    包括欧阳天德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当然,他们和林逸之的震惊完全是不同的,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短的距离下,欧阳天德又是突然发难,端木凝阙怎么可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出现在两人中间,堪堪的挡住了欧阳天德这惊天的一击呢?

    而且,毫发无伤!

    满室皆惊,一片死寂,那方才掌与剑的撞击声,如波浪一般回荡在这死寂的大殿之上,聚拢消散,再次聚拢,再次消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寂静之中,忽然有人朗声激赏的大赞道:“这,这就是沧离的另一个作用!瞬息移形!”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一身红衣的凌一剑,他早已豁然站起,眼里满是跳动的狂热。

    端木凝阙并不回头,只是冷冷的説了一句:“你猜的不错!……”

    只是刚説完这一句,那原本屹立的身姿忽然之间一软,早已是扑倒在地。

    嘴角处殷红色的血液缓缓的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滴在蓝色的衣裙之上,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那个绝艳的蓝色背影,就在林逸之的注视之下,缓缓的向地面倒去。

    毫不犹豫的,林逸之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抓过这为他奋不顾身的女子的纤细手指,触手之中,冰冷之感,直入骨髓。

    林逸之蓦然想起,上一次不经意间的触碰,她的体温便如这般冰冷。难道她天生如此么?

    端木凝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下一刻,毫无征兆的,顺理成章的倒在林逸之的怀中。

    那个怀抱,并不厚重,甚至有些单薄,然而,端木凝阙忽然觉得,这怀抱却是如此的温暖,甚至有些许的滚烫,这怀抱却是如此的安心,安心到想就此安然的睡去。

    这一刻,若是时间长一diǎn,便是死也无憾了吧。

    耳畔之中,忽的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端木,端木……你怎么样了?”

    他终究再一次不称她为师姐了。

    她缓缓的抬起眼睛,那长长的眼眸似乎永远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冷,只是,林逸之的眼中却仿佛出现了如银装素裹一般的世界,洁白而纯粹。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説话了,细听之下,却是……

    “你这人却是傻了一diǎn,如今,你不必枉死了……”

    轰然之间,林逸之心中的悲伤被这句话直直的戳中,下一刻泪雨滂沱。

    他蓦然转头,冲着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众位首座,大声地呼喊着:“诸位师叔,务请救她一救啊!”

    其实他不知道,但是她却知道,就算沧离再强横,她也不过元婴八重之躯,就算欧阳天德再不济,沧离神剑再如何抵消他一部分的掌力,欧阳天德也是大乘期的修为。天差地壤之别,她又怎么可能不受伤?

    可是便是如此,她也从未选择退缩。只有她能救他!

    幻尘师太第一个反应过来,素影一晃,早已来在林逸之近前,不由分説,一把抱起林逸之怀中的端木凝阙,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林逸之道:“我早説过,你们莫忧峰的男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言罢,低头看向端木凝阙,看她脸色虽然难看,但气息还算平稳,现在也早已清醒,只是依旧没有一丝力气。

    幻尘心疼的抚了抚端木凝阙的额前的发丝,就如询问自己亲生女儿一般柔声关切道:“端木,你感觉怎么样……”

    伸手替她拭掉嘴角的鲜血。

    端木凝阙缓缓diǎndiǎn头道:“师尊,沧离化去了那人的六成掌力,我只是被余下的掌力反震所伤,将养几日,便可无碍的,劳师尊挂碍了!”

    幻尘diǎn了diǎn头,想説些什么,忽的觉得这种场合无法言明,只长叹一声道:“痴儿,如此就好,为师送你回幻忧峰休息!”

    可是端木凝阙却忽的一摇头,十分坚定的道:“师尊,恕弟子撒野了,我是不回去的,此间事毕,我方才安心回去,否则您送我回去,我便是爬着也要爬过来的!”

    幻尘摇了摇头,她深知端木凝阙的脾气,只得冲殿外朗声道:“殿外谁值事,还不快搬把软椅来!”

    殿外有xiǎo童应声,不一时搬来了软椅,端木凝阙无力地靠在软椅之上,微微的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只是却没有再想殿中瞧上一眼。

    林逸之转头朝端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缓缓的转过头去,眼神冷冷的盯着欧阳天德。

    然后竟然缓缓的朝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五步!……

    他与他本就相隔不远,林逸之就这样冷冷的注视着欧阳天德,缓缓的迈着步子,没有一丝犹豫的走向他,那身上的气势,忽然让欧阳天德都感觉一震。

    这废物xiǎo子的气息似乎和方才的不一样了!为什么有一种让自己感觉到心慌的气势。

    欧阳天德忽的一笑,自己怕什么,他便是再怎么古怪,一个区区筑基三重的晚辈,能奈他何?

    只是,这xiǎo子却是直直的朝自己走来,他要干什么?

    他不知道离自己越近,他就越有被一掌击毙的可能么?

    这时候才缓过气的纳兰明轩朝林逸之望去,看到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如魔障了一般,朝欧阳天德走去,不由的大急道:“逸之兄弟,不要过去!快回来!”

    便是陆无羁也看到了这种状况,林逸之就如没有了魂魄一般,只是冷冷的朝欧阳天德走去,没有一丝表情。

    这xiǎo子在搞什么鬼?

    陆无羁也担心的喊了出来:“老五,你做什么?”

    直到林逸之走到离欧阳天德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时,他才缓缓的停住脚步。

    忽的洒然一笑道:“欧阳家主,我不恨你!你老年丧子,我幼年丧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欧阳天德一愣,没想到林逸之会忽然冒出这句话来,沉声道:“那又如何?不要以为这样我便会饶恕你!”

    “你不该饶恕我!……”林逸之一字一顿,眼波流转,神情竟不似作假。

    不等欧阳天德説话,林逸之又缓缓道:“欧阳家主,我有一个提议,可以解决我们之间,还有整个离忧与三大世家的纠葛恩怨,不知你意下如何如何?“

    这话説完,不説欧阳天德,便是离忧首座们都觉得林逸之是不是被方才那一吓吓坏了心智,满口乱説起来。

    清玄一皱眉,忽觉得这事不会如此简单,便拭目以待并未做声。

    只是陆无羁闻听,颇有些怒气道:“老五,你胡乱説些什么?”

    林逸之并未答话,只是转过头,看向师尊,忽的跪了下去道“今日我这个提议,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聆听师尊的教诲了,今日弟子便磕三个头,以报似海师恩!”

    陆无羁没成想林逸之会突然如此,刚想问个明白,林逸之已然不由分説,轰然倒地,“碰碰碰——”的拜了三拜。

    然后转身站起,对着愕然无语的欧阳天德道:“你的儿子和我年龄不相上下,或许我也可以尊称您为一声世伯,现在我有个提议,不知您愿听不愿听?”

    欧阳天德面沉似水,心中早有决定,无论这xiǎo子使什么花招,自己也决计饶不了他,沉声道:“你倒是説説!”

    “好!”林逸之朗声道,“今日之事,欧阳越之死,离忧与修真世家和问剑谷之间的争斗皆由我一人而起,我又是最大的嫌疑凶手,如今,无论孰对孰错,我今日在此发誓,林逸之愿受你欧阳天德三掌,三掌之后,无论死活,你修真世家与我,与离忧教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欧阳天德,你敢么?”

    最后一问,早已字字如铁。

    一言既出,所有人再次被震撼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便是端木凝阙也因为觉得林逸之必然命丧欧阳天德掌下,想出言劝阻,怎奈受了伤,话还未出,早已剧烈的咳了起来。

    陆无羁心神巨颤,肝胆俱裂,他早已明白自己这个平日痴傻的xiǎo徒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以死换取整个事情的平息。

    刹那之间,陆无羁已然心如死灰,他明白,自己这个xiǎo徒,説一千道一万,便是浑身上下全是缺diǎn,但是那份执着,那份固执,便是泼了天去,也不会更改的。

    “老五,你……何苦呢?”

    陆无羁一句话也説不出来,瘫坐在椅子上。

    林逸之呵呵一笑,那笑中竟没有丝毫的悲伤,缓缓道:“败了亦要逞英雄,哪怕世人笑我疯!欧阳天德,你可敢么?”

    这一问,更是气势淋漓。

    欧阳天德眼神一亮,浑身的杀气弥漫开来,狠狠道:“这可是你林逸之自己找死!莫要怨我,怕是你一掌都接不住罢!”

    “试过才知道!”

    欧阳天德diǎndiǎn头,忽然阴恻恻道:“年轻人,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好!我就跟你赌上一赌,准备受死吧!”

    林逸之diǎndiǎn头,双眼一闭,缓缓道:“来吧,死便死了,那又如何?”

    第一掌轰然向林逸之的肩头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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