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说谁呢?说的就是你!许你长得这么丑还出门,还不许我说了?一个外地来的地痞,拿着把破刀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在我们肃州城里也敢公然闹事,竟也不撒泡尿照照,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庄氏听出男人不甚清晰的外地口音,下了判断,末了又指着对方要求道:“现在就给我家姑娘赔不是!不然今个儿你别想活着离开这儿!”

    “天……呃……”

    周围的人无不是瞪圆了眼睛。

    这剧情,反转的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原本持刀调戏小娘子的恶人,一转眼,成了被威胁的那个……

    而且对方还是个妇道人家!

    庄氏骂人的功力已属炉火纯青,瞧见原本被吓退的人去而复返,自己又被一个妇人要挟,男人顿觉脸上无光,气的面容涨紫,却偏生不会说太难听的中原话还击,最后竟是急的吐出了一大串庄氏她们听不懂的语言来。

    随从大骇,“主人!”

    此次本就是瞒着汗王进肃州城的,若是暴露了身份,挑起双方争端,那可如何是好!

    前日里主人在寺中掳去的那名女子据说就是肃州百姓,已是不妙,焉能再惹事端!

    果然那男人的话一出,人群中即有人惊呼道:“他们是蛮人!”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但若要大分的话,不过是中原、西北与西陵及雪域,西陵人生就一双蓝眼睛,雪域人据说个个奇白无比,而眼前这二人生的黑壮魁梧,又说着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再加上蛮人军队就在金城,就是再没脑子也猜得出他们是什么人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城为害,当真是没将他们肃州人放在眼里!

    周围的民众顿时哗恼起来,更有人大喊道要去刺史府请人。

    然而那几人刚一转身欲走,便有三道飞镖齐齐飞去,竟是直接命中了三人的后脑处!

    血浆四溅,三人直直倒地,连一声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

    “自寻死路!”中年男人收回手,一脸杀气腾腾。

    四周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便被惊呼声覆盖。

    “杀人了!蛮人杀人了!”

    受惊的百姓们四处奔逃着。

    晋起拉起弓弦,眼中噙着冷意。

    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时机来了。

    利箭欲离弦之际,却忽见又一枚飞镖自男人手中飞出,方向正是朝着被慌乱的人群挤的无法挪动的庄氏而去。

    可真正让晋起震惊的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樱望着朝庄氏而来的飞镖,赫然瞪大了惊恐的双目,然后不及思考便上前挡在了庄氏身前!

    晋起望着破空而出的利箭,心房处重重一顿――

    利箭准确无误的穿过颜巾战的心脏。

    颜巾战身形重重的一震,低头望着心口处血淋淋的箭头,瞪大的双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

    而同他面对面而立的江樱,在他魁梧身躯的遮挡下,让人看不到任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世的颜巾战就十分擅长使镖,且镖上通常沾了剧毒――

    晋起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脚步不听使唤的狂奔而去。

    “噗通”一声巨响,颜巾战朝后仰倒而去。

    江樱的身影陡然就出现在了晋起的视线之中。

    只见她纤弱的身体挡在庄氏身前,双目圆瞪,因为过于惊恐的缘故显得有些呆滞,脸上还沾着自颜巾战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挡在胸前。

    “你怎么样!”晋起未来得及细细思量,连忙出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从所未有的紧张。

    “晋,晋起……”江樱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晋起。

    晋起看了一眼她挡在胸前的那把菜刀。

    想是方才她用这把菜刀险险挡住了那一支毒镖。

    在方才那种情况下还能存有自保的心思,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晋起紧绷着的心弦刚要放松下来之时,却见那位随从发了疯似得举刀朝着江樱砍去!

    在他们这些自幼跟随主人征战的随从眼中,主人的性命高过一切,眼下见颜巾战遇害,自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若不是眼前这个女子,主人又怎会暴/露身份!

    江樱还停留在劫后余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方才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的震惊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又一次的危险。

    庄氏却是瞧见了,愣神了片刻之后,惊骇无比的就要将江樱推开。

    眼见着已经来至江樱面前的白刃大刀,庄氏慌乱之中心中隐隐有这么一道意识在告诉她,似乎来不及了……

    然而晋起却先她一步来到了江樱身前,一把将人护在怀里,伸手便要去挡来势汹汹的刀刃!

    江樱彼时才豁然回过神来,吓得面色尽褪,想要挣开,却反被晋起禁锢的更紧。

    “哐当!”

    刀剑被生生折断的声音响起,江樱再反应过来之时,那随从已经倒地,胸腔处赫然插着半截断掉的刀刃,瞪大着一双眼睛十分可怖。

    晋起这才将江樱放开。

    “樱姐儿!”庄氏吓得六神无主,红着一双眼睛将江樱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江樱的声音有些发颤,所有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晋起的身上,刚欲开口询问他有没有事,却被晋起抢先了开口训斥道:“你不在家中呆着养伤,来此处作何!你不想要命了吗!”

    而且刚刚那种情况,竟然还想要推开他!

    她难道不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

    江樱被他训斥的懵了,再加之受了这么一大场惊吓,眼眶忽然就红了,委屈地道:“我只是来看店铺……”

    晋起见状心底不由一软,也知道此事也绝非是她愿意掺和进来的,不过是碰巧撞了霉运罢了,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刚欲出声弥补,却见她一把抓住了自己受伤的右臂惊道:“你流血了!”

    方才没看清,竟是伤是这样重!

    晋起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手臂,脸色变也未变,他前世征战沙场什么险恶没有经历过,这点小伤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却见她还沾着血迹的面庞上满是紧张的神色,乌黑的瞳孔紧缩着,仿佛比她自己受了伤还要害怕一般,一时间顾不上去劫后余生,亦顾不上去委屈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扶着他一只臂膀就要往前方的医馆而去。

    晋起有些发怔。

    看着这样的江樱,没有大碍四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还不曾被谁如此真切的在意过。

    庄氏和晋起江樱三人前脚刚离去,后脚衙役们便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倒在地上死相可怖的三名百姓和两名蛮人,另还有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的低声啜泣着,为首的捕头皱了眉,朝一侧的几名百姓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官爷……这二人乃是蛮人!”卖纸鸢的小贩颤颤的伸出手指指着横躺在地上的二人说道。

    捕头脸色一变,又听那惊吓过度的小贩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方才轻薄这位姑娘,后来,后来有位大嫂子跟他们动了手……再,再后来……他们就杀了那三个要去刺史府报信的人……”

    他话语虽是有些不连贯,但那捕头却是听懂了――是这蛮人先动手轻薄姑娘在先,后竟又要了那三个百姓的性命!

    都说蛮人凶残没有人性,果然如此!

    “那他二人是怎么死的?”捕头指着二人的尸/体问道,见其中一人心口处被利箭刺穿,另一人则是死在断刀之下,皆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象――

    “是,是一位忽然出现的年轻的郎君!”旁边的人连忙答道。

    “是啊!若不是这人出面,想是要有更多的人受害了!”

    “一位?”捕头不可置信的问道。

    一个年轻人,竟是敌得过这两名凶悍的蛮人?

    由此看来此人定非泛泛之辈!

    “那年轻人现在何处?”捕头连忙问道。

    “受了伤已经走了。”

    “走了?”捕头仍旧不肯死心,又跟众人问道:“可有人记得他的面貌?”

    有人不甚确定地说道:“好像是一双蓝眼睛……”

    当时那种情况实在太过惊险,并没有看的太仔细。

    “对,是蓝眼睛的!”众人纷纷附和道。

    又有一名姑娘低声羞涩说道:“还长得很俊朗……”

    旁边几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不过,好像确定是个玉树临风的……

    捕快暗自点头,将这些线索记了下来。

    ※※

    晋起在医馆处理包扎好伤口之后,几人便返回了桃花镇。

    庄氏一开了院门,江樱二话不说,提着药包就钻进了厨房里给晋起熬药。

    “樱姐儿,我来熬就行了,你去洗把脸――”庄氏跟进厨房里,同江樱说道。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惊险,别说樱姐儿了,就是她当时都吓得腿软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来就行了。”江樱摇头拒绝道,一边去生了炉火。

    庄氏见状摇头叹了口气,只得出去取了毛巾浸湿之后递给了江樱,让她擦一擦脸上的血迹。

    江樱接过来,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把便放到了一边,一门心思放在了熬药上头。

    “不用这么担心,大夫方才不是说了吗,没有伤到筋骨,养个十来日便能痊愈了――”庄氏在一旁说道。

    江樱点着头,将草药倒入药罐中,按照方子上写的比例兑水。

    药很快熬好,江樱把药汤倒入碗中,递给了庄氏,道:“奶娘,你先送过去让他喝了――”

    看着手中的药丸,庄氏茫然了。

    起先她不知江樱的心思还且罢了,如今既是知道了,那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呢!

    “这药是你熬得,你送过去不是更好?”庄氏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开明、更称职的长辈了。

    “我还要给晋大哥熬补汤――”江樱头也不回的说道,竟是真的已经在着手准备食材了。

    庄氏默然了片刻,便端着药碗去了隔壁。

    来到堂屋中,晋起正坐在凳子上擦拭着弓身,目色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汪洋。

    “你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好好歇着!”庄氏一进来便关切的责备道,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对晋起早就存了好感的,加之这少年郎日后很有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自然更加上心。

    不得不说,在厚脸皮这一点上,庄氏和江樱可谓是不谋而合的。

    “无妨。”见庄氏进来,晋起站起了身。

    “这药是刚熬好的,要趁热喝啊――”庄氏端着药碗走近了说道。

    “多谢婶子。”晋起颔首,伸手去接。

    “跟婶子还说什么谢,这回你可是救了樱姐儿一命……”庄氏看着手里的药汤说道,“这药可是那丫头亲自熬得,说什么也不让我帮忙呢。”

    晋起听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伸出去接药碗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中。

    见庄氏还有要说下去的趋势,他连忙抢在前头问道:“这药,得趁热喝?”

    “呃……”庄氏顿了一顿,只得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点着头道:“趁热喝,趁热喝……”

    这才将药碗给递了过去。

    晋起接过,一口饮下,眉头都未有皱一下。

    庄氏看得呆住了。

    这……真不愧是樱姐儿看中的人。

    虽只是一个小细节,但却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极为隐忍且能吃苦的人。

    又是这么小的年纪,实属不易。

    庄氏拿着空药碗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上回梁平忽发腹痛,半昏迷中被她强灌着药汤,那一副生不如死、抵死不从的模样。

    人跟人有时候,好像真的是不能比……庄氏摇头在心里叹息道。

    江樱熬得是一道红枣枸杞香菇人参汤,足足熬了一个时辰。

    将汤盛入碗中,江樱端去了隔壁。

    隔壁的院门大敞着,晋起正坐在石墩上,靠着身后的老枣树闭目养神。

    午后的薄弱日光透过稀疏的枣树枝叶落在少年人的身上脸上,形成光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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