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一桩麻烦事。

    周敬平恐程庆余会乱来,将其稳住之后,便和江樱回了梁家,让人去一江春将梁平和庄氏,以及方二请了回来。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梁平一踏进正厅的大门,便向周敬平问道。

    江樱遥遥地坐在离周敬平最远的位置,云璃站在她身旁,怀里还抱着阿蓉。

    宋春月估计得一通忙活,想来顾不得孩子,江樱跟她说了一声儿,便将孩子一道儿给抱回来让云璃暂时照看着。

    庄氏和方二也走了进来。

    庄氏在看到江樱好好地坐在那里,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她被人急急地喊过来,还当是江樱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差池,眼下见江樱没事,自是放了心。

    她这副模样倒还无可厚非,可真正让江樱无言以对的是,方二竟还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来了她面前问道:“阿樱,你瞧我这身袍子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体?今天早上我穿的那身儿也是新做的,你也瞧见了吧?这都是干娘帮我选的料子,上乘的缎子,你摸摸看――”

    说着,便朝江樱伸出了袖子,示意她摸一摸衣料的柔软舒适度。

    江樱莫名有些钦佩自己竟能配合地伸出了手真去摸了一把。

    “如何?”方二问。

    她点头。

    方二便满意地笑了。

    这副单纯憨厚的模样,甚至让周敬平都有些不忍就此说出真相了……

    但却是不得不说的。

    “梁二公子可还记得今日午时后,在城外湖中救下了一位姑娘吗?”他先是向方二问道。

    方二不假思索地点头,然后迎上梁平和庄氏意外的目光,有些得意地解释道:“是从城外农庄将新鲜的蔬菜运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落水的姑娘,当时情况紧急,又因天冷无人敢下水施救,我便跳了下去将人捞了上来。嘿嘿,当时我一个猛子扎下水。可利索了――敬平,你那时也瞧见了吧?”

    一副‘我是不是很威风’的模样环视了众人一遍。

    “下水救了人?怪不得见你又换了身衣裳……”庄氏笑着道:“我还说呢,你这孩子一天换了两套新衣,也太过了些。”

    望着这对完全抓不住重点的母子,梁平有些无力,只有自己开口向周敬平问道:“此事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实不相瞒,那被救的女子。正是同父母一起在我家中借住的远房表妹。”周敬平愁眉不展,又因事情是出在了自家亲戚上。难免有些愧疚,于是将事情的前后,完整地说了一遍。

    当然,重点还是他那位表姑父的态度。

    “这……这家人怎么这样?”庄氏听了大为意外,虽没指望自家儿子救了个人,对方能上门感谢他们,却也没料到对方竟会反过来跟他们要说法。

    合着这还是她儿子多管闲事了?

    向来耿直的庄氏有些不高兴了。

    若不是顾忌对方是周敬平的亲戚,没准儿就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

    “说来忏愧,我这表姑夫妻二人。此次来京的目的便是要给表妹寻一门亲事的……”

    方二:“这么说,竟是想让我娶她吗?”

    他虽然至今单身,没能娶到媳妇,但他也是有尊严的,他是个不愿将就的人,怎能让自己的婚姻大事葬送在这场意外上呢?

    “我可不能娶她……”他摇着头,急急地解释道:“当时我不过是见她落水挣扎。实在可怜……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她的衣着瞧着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家中想来也没那么多森严的规矩吧?且当时是在城外,又没什么认识的人在场……总不至于非得因此嫁给我吧?我连她是什么模样都没瞧清,这未免太草率了……我可不答应。”

    莫说他了,就是对那姑娘。怕也是不公平的。

    他不是个不愿意负责的人,可关键这跟负责完全扯不上什么干系啊。

    他又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毁了对方的清白。

    江樱也觉得对方父母与其说是想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实则却是‘碰瓷’的嫌弃更大。

    说的难听些,她甚至觉得此类人有些恩将仇报。

    大约是见方二长得还算周正,身后又带着几个酒楼里的伙计,加之穿着一身打眼的新衣。故将他当做了富贵人家的子弟,所以才起了要让他对自家闺女负责的想法吧?

    若当时救人的是一位衣衫褴褛,面貌丑陋的乞丐,他们还会提此事吗?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出声道:“我也不赞同,总不能他们怎么说,我们便要怎么做吧?”

    “此事确非阿安的过错,不必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梁平冷静道:“可事关女儿家的名誉,若他们死咬到底,阿安当时的救人之举,又确有些冲动之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这年头,好人是不好当的。

    “晚辈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事到如今,周敬平也顾不得再去‘遮丑’,干脆明明白白的道:“不巧的是,我这亲戚又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我最不怕的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庄氏冷哼了一声,道:“尽管让他们上门来闹吧,我看谁能硬的过谁!”

    梁平却摇头,出言制止了她的冲动:“这怕行不通,阿安日后还是要娶妻的,若闹大传开,于日后的亲事定有妨碍。”

    “那也不能由他们往咱们家赖!”

    “这是必然的……”周敬平开了口,道:“此事也确是晚辈的疏忽,当时思虑不全,眼见表姑父也是要下水的,却没能拦得住阿安――此事我也会好好地劝一劝姑母与姑父,今日前来,无非是想先告知梁老爷和梁夫人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梁平看着他说道:“但这事确也不能怪你,你也不必因此事同他们起太大争执,终究还是亲戚。闹得太难看,日后不好相见。”

    不待周敬平再多言,便又道:“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且看看他们会怎么做吧,我来京城虽然没几年,但解决这等麻烦事的本领还是有的。”

    周敬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致是不愿他过多插手此事。免得越搅越乱。

    又见梁平胸有成竹的模样,想他处事向来有自己的门路。便也放下了心来,接过女儿抱在怀中,请辞回了家去。

    此时的宋春月,却被周敬平的表姑宁氏请着去了程芝芝的房中,单独劝一劝她。

    原来今日在城外的落水,并非意外。

    而是程芝芝有意寻了短见。

    宁氏只道是她当时对女儿说了几句重话,女儿便不愿听了。

    可宋春月却心知没有那么简单,待她一问程芝芝的想法,才从中听出了端倪来。

    “起初退亲的时候。许多人在背后说闲话,我便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但爹娘总说都是为了我好,不愿我嫁去那样的人家吃苦受罪……那时我两个弟弟都还很小,家里十分困难,我纵然无意苟活却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姑娘,或是因为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此刻换了衣裳靠在床头显得格外脆弱,一经打开了话匣子,便落了泪。

    宋春月忙将帕子递了过去。

    程芝芝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哽咽地接着说道:“可这几年在肃州,因为我爹娘执意要让我嫁到富贵人家的缘故,我向来没少招人耻笑。就连几个之前要好的手帕交的姐妹,嫁了人之后都不愿再跟我来往了,就是怕跟着被人笑话……说句不孝顺的话,我因为这个,没少暗下怨恨过我爹和我娘,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好。”

    若真的是为了她好。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闺女被人这样耻笑吗?

    也或许他们只是糊涂。

    可这句话宋春月却是不敢对程芝芝说的,只有劝慰道:“你也不必怪他们,父母总是盼着自己的孩子好的,可能只是没有找对法子罢了――那这些心里话,你可有对他们讲过吗?”

    “怎么没讲过,可他们一心坚持自己的意思,又岂会听我的?”程芝芝强忍着哭意,不再掉眼泪,只红着双眼睛说道:“待过了今年我便有二十整了,这样的年纪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我今日在上香回来的路上,我娘竟是……竟是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回肃州嫁给齐员外做小妾,齐员外今年都五十好几了,连孙女都有了,我怎能给这样的人做妾?真如此的话,我不如死了干净。”

    宋春月闻言一惊,真没想到是这么个缘故。

    若果真如此的话,她真也是不得不怀疑这对夫妻的意图了。

    说什么是为了女儿好,这分明是打着这个旗号来让女儿成为自己攀权附贵的工具啊。

    宋春月内心颇为不齿,再看向程芝芝,内心便多了几分怜悯,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想着周敬平也该回来了,便嘱咐了程芝芝不要乱想,好生歇着。

    见程芝芝一一点头应了,才出了房间,又替她关好了房门。

    周敬平回来之后,又将大致的情况同妻子说了一遍。

    得知程家夫妻有意要赖上方二的意图,宋春月更是大为恼火,直骂这对夫妻恩将仇报,无耻至极。

    周敬平好言跟她说了一通,要她不必担心,梁平那边自有办法应对,又说对方无论如何也是长辈,做小辈的不可表现的太过无礼,以免失了最基本的礼数云云,她才总算冷静下来,答应了不会对程家夫妇如何,只是还是气恼不已,将对方视作了一对小人。

    周敬平这边说完,便又去了程家夫妻那边,打算先跟二人谈一谈。

    梁平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虽是看着淡若清风的,喜好安逸,是个简简单单的文人,但若一旦触到他的底线,他却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若能化解,他也不愿眼见着这户远房亲戚因为一己私心,从而得罪了梁平这样的人物。

    ……

    次日,江樱收到了来自宫中的请柬。

    是邀她于五日后,前去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

    此事皇后上回已然同她提过,此时却又专程让人送了请柬过来,大约是担心她会忘了当时说定的日期。

    江樱将请柬收好,又因一早准备好了要送的礼物,故也就静静地等着五日后这场生辰宴的到来。

    可这期间,并不平静。

    而这些不平静的起源,还要从晋国公府说起――

    谢氏自答应了谢佳柔离开晋家的请求之后,便去信给了谢家,且如当时给谢佳柔的承诺一样,果真说服了晋擎云和晋余明。

    晋起如今已经与江樱定亲,谢佳柔对于晋家而言,已成了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且晋家父子二人近来各有各的心思,哪里有空去在意这等小事。

    但不管如何,谢佳柔如今却是真的自由了。

    从谢氏那里得到确切消息的这一天,谢佳柔说不出的轻松。

    又想到隐约听到的消息,说阮平那边一切顺利,便更是安心了不少。

    待他回来之时,她便可用另外一个身份来与他相见了……而非是背负着晋家种种包袱的寄养者。

    谢佳柔坐在阁楼中,望着渐渐沉入西山的夕阳,胸腔内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和愉悦。

    “姑娘,该吃晚饭了。”百灵笑着来到她身边,轻声提醒道:“饭菜都给您备好了。”

    谢佳柔便从绣凳上起身,百灵上前扶了她一把,笑着道:“姑娘近来的气色真的越来越好了,可是因为快回谢家了?”

    她也是谢家的人,是谢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谢家,虽说作为下人她的职责就是听从吩咐好生照顾主子,但却还是很想念家人的。

    虽说两家偶有来往,年节等时送礼,她偶尔也有机会和父母见上一面,但到底还是比不过能回谢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来的让人高兴。

    谢佳柔看了她一眼,道了句:“这些年你留在晋家照顾我,也委实不容易,等回了谢家,我一定让外祖母给你指一个好归宿。”

    百灵脸色一红,垂首道:“奴婢才不着急呢,奴婢还要伺候在姑娘左右,还是先等姑娘找到了如意郎……”

    说到此处,她忽地噤了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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