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江樱很少出门,却还是听到了不少外面传来的消息。

    现如今世人皆知庆王叛变,因事发突然,晋家赶到之时皇帝殷子羽已遭毒手,而赶入宫中救驾的晋家世子与嫡长公子父子二人,也因此丧命,虽为士族子弟,但一番忠肝烈胆,实在令人动容。

    而时隔两日,又传出了晋家老夫人因承受不住儿孙齐齐丧命的打击,积郁成疾,也很快撒手人寰的丧讯。

    寄居在晋国公府,美名远扬的表姑娘谢佳柔,也自缢离世,只是晋家未给出确切的说法来。

    众人猜测纷纭,有说她与老夫人祖孙情深,情愿追随,也有人隐晦地揣测,是因心系晋家长公子晋觅,是谓殉情而亡。

    然不管如何,这搁在往日能在京中激起千层浪的消息,在如此关头传出,唏嘘归唏嘘,却并未引得太多人关注。

    光是一场宫变,国君驾崩,晋氏两位继承人离世的诸多变故,已经让百姓们反应不及了。

    而此番晋家虽伤亡惨重,惹人同情,但好在庆王一党被灭,殷家也侥幸留下了一支血脉。

    国不可一日无君,小太子殷稚潼,于先皇殷子羽下葬后第三日,已被晋家扶持登基为帝,改天下年号为安顺,寓意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大风国运昌顺。

    百姓们因这一番变故而感到心惊之余,也都纷纷寄望这天下能早日平定下来,能有一个崭新的局势出现。

    这一日,宋春月抱着女儿来了梁家找江樱说话。

    “怎么近日也不出门儿了?可是担心外头对你的赞扬太多,要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见着江樱,宋春月便笑着调侃道。

    她指的是江樱冒险救下小皇帝殷稚潼的事情。

    此事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一时之间,被传成了各种版本,甚至已有了神乎其神的意味,就差没有编成话本子拿到茶楼里当书说了。

    江樱虽借此在京中被百姓们大为关注赞扬了一把,但同谢佳柔离世的消息一样,在这等前所未有的大变故的背景之下,所引起的效果被缩小了太多。并不是太值一提。

    “你近来倒是清闲了。可是程家回肃州了?”江樱见她坐下,便将圆木茶几上的杯盏往她面前推得近了一些。

    “回什么呀。”说到这里,宋春月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道:“本来说好是这两天回去的,可因为城中在搜捕庆王余党,出城进城都查的很严……敬平怕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便劝他们避过这段风头再走也不迟――”

    衙门顶着压力。本着宁可错抓也不能放过的规矩,误抓了不少可疑的百姓。

    虽说查明后也会被开释。真正冤枉无辜百姓的现象甚少,但一场能避免的牢狱之灾自然还是尽量避免来的好。

    这个江樱倒是也听说了一些,便点了点头,笑着道:“避一避也好。反正他们如今也没了要在京中结亲的想法,你同周大哥也不必为此烦心了。”

    宋春月却是道:“闹腾倒是不再闹腾了,自你们这儿回去之后。想是被梁叔敲打了一番,可老实着呢……可坏在那表姑父昨日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不慎将腿给摔断了,这下倒好,纵然不为了避风头,也少不得要耽搁个把月的时间了。”

    江樱愕然了片刻,笑着叹了一口气。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宋春月须得回家做午饭,便也没有多留。

    江樱送着她出去,却在大门口儿遇着了宋春风和梁文青夫妻俩。

    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什么好新奇的,宋春月只同兄嫂二人打了句招呼,便抱着女儿回家去了。

    “你们怎么来了?”一面往院子里走,江樱一面问道。

    梁文青:“这个时辰过来,你说能有什么事儿啊。”

    她这么一句反问,江樱心下已经了然。

    得,这又是蹭饭来了。

    宋春风挠了挠后脑勺,无奈地道:“家里也有烧饭的丫鬟,可她非要跑过来吃,拦都拦不住,也不嫌麻烦……”

    梁文青难得地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懂什么呀……家里做的饭,能有我娘亲手做的好吃吗?”

    宋春风一皱眉,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他觉得他这媳妇变了。

    人都道,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这句话果然不假。

    成亲前和成亲后,完全就是两个样子啊。

    往前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梁文青却不理会他哀怨的情绪,快走了两步跟上了江樱,挽起她一只胳膊,笑着道:“中午吃什么啊?”

    江樱转过头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你们来巧了,今天包饺子吃。一半儿用来蒸,一半儿用来炸,上回做的辣子酱恰好可以拿出来蘸着吃了。另外再熬一锅清淡些的冬瓜香菇丸子汤――对了,不知道你们晌午要过来,奶娘怕是已经开始剁饺子馅儿了,咱们去厨房瞧瞧,让她多准备些。”

    梁文青听她口气带笑说着这些话,不知觉间,已是红了眼眶。

    嗯也不敢嗯上一声,唯恐泄露了声音里的哽咽,只有挽着江樱的胳膊,跟着她往厨房去。

    近来她总是很害怕,害怕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也见不着江樱。

    往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一贯只会折腾吃食的小姑娘,有这么的让人舍不得?

    舍不得到甚至想一想,她就能立即哭出来。

    江樱听到身侧隐隐传来的压抑着的抽泣声,并不敢出言询问,更不敢转头去看,只装作毫无所查的模样看向前方,想要弯起嘴角,却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睛。

    人与人之间。可真是奇妙。

    原本一些极寻常的事情,若在前头加了个期限,再做起来,心中的体会便会全然不同了。

    谈两句吃的会难过,吃一口饺子也会难过,喝两口茶还是要难过。

    饭后,梁文青去了庄氏房里。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虽是拼命掩饰,但还是不难发现应是哭了一场。

    “今日不是要进宫看望皇后娘娘吗?现在午时都过了。再不去的话,天黑前怕是回不来了。”庄氏张口便是一句催促。

    江樱笑了笑,又纠正道:“现如今是太后娘娘了。”

    “这不是一时记不得改口么。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待会儿问一问冬珠有没有事情要做。若是得空,便让她陪着你一道儿去吧。”庄氏对那日的宫变还有些余惊未了。

    “她本就是要随我一同去的。昨日便说好了的。”

    “那就好,别再耽误了,早去早回,路上一定小心着些。”庄氏嘱咐道。

    江樱都应下来。

    ……

    新皇登基。宫中却并无太多新的气象。

    至少未央宫,还是往前那副模样。

    那晚受到殃及的,都已得到修缮。

    完整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被传召进了内殿之时。皇后,也是如今的太后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榻上。殿中一片静谧,再没了往昔常常伴于左右的宸妃。

    据说那晚宸妃是舍了自己的性命,才救下了她。

    太后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褙子,一道花纹也不见,一头乌发高高挽起,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住,原本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庞上,左脸颊处此刻却多了一块面积遍布了半张脸的烧伤,伤口虽已结痂,却仍十分狰狞可怖。

    乍然一看,江樱不禁心惊。

    这样的烧伤,只怕等同是毁容了。

    而太后却不遮不挡,就连一缕头发也不曾垂下,就这样完完整整地露出一整张脸来,平静的面容上,听到她们过来,甚至还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江樱却忽然有些难过,走上了前去行礼。

    就连向来粗枝大叶的冬珠,今日也格外安静老实,轻声细语地同江樱一起上前行礼。

    “都不必多礼。”

    太后伸出一只手来,似在空气中摸索着什么,江樱见状疑惑,下意识地看向守在屏风旁的莘儿,却见莘儿只是对她笑着一点头,江樱一愣之后了然,忙地将手递了过去。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上便带了笑容,轻轻扯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

    而后又对冬珠说道:“冬珠公主能特意过来看我,我很高兴。公主也不必拘礼,过来坐着吧。”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气息,冬珠却盯着她的面庞看了片刻,随后才在她身侧缓缓落座下来,眼神中夹带了一丝疑惑。

    “那晚是我连累你了,后来的事情我都听稚潼说了,当时他追上去,是你将他拉了回去――若不然的话,他暴露于对方面前,定是性命难保。”太后轻轻拍了拍江樱的手,又口气愧疚地道了句:“那晚真不该让你进宫来的。”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她这辈子只怕都无颜再去面对他了。

    “娘娘又岂会提前知晓那晚会发生如此凶险之事。”江樱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问道:“娘娘的伤口还疼吗?”

    太后面容微动,笑着摇了摇头,“已经结了痂,早已不会疼了。”

    江樱却不信。

    她也曾被烧伤过,很明白那种感觉有多难忍,尤其是夜间睡觉之时,稍微动上一下,都要疼的龇牙咧嘴。

    当晚的爆炸声那么大,能侥幸保住一命,只怕身上也有不少伤吧?

    听二人说着话,冬珠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在四周瞄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冬珠公主可是坐不住了?”太后似有所查,笑着问道。

    冬珠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我确是个坐不住的,让皇、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我这未央宫里也确实无聊,没有什么能够消遣时间的乐子,你若当真嫌闷得慌,便让莘儿带你出去转一转?”太后轻声询问道。

    这话正中了冬珠的下怀,她当即便道:“现如今眼见便要入冬,外头已经没有什么景色可赏,但御花园里想必还有不少花草正盛吧?我可以去看一看吗?”

    平素直来直去的一个姑娘,如今倒也学会如此礼貌地询问她人的意见了。

    江樱只能再次感慨,颜控无处不在。

    太后自是点头依她,又道外头风大,让莘儿取了披风过来给她。

    冬珠接过来披上,笑着道了谢,便随莘儿出去了。

    “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她父王……”太后轻声说道。

    “太后娘娘曾经见过西陵王吗?”江樱问道。

    太后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道:“是啊,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江樱只当是两国之间的来往,便未再深问,而是道:“娘娘,我去年也曾被烧伤过,但用了一种涂抹的药,竟是一点儿疤也没留,只是要待痂彻底脱落后才能用――到时我拿些来给娘娘吧?”

    经历了那晚宫变之后,江樱心中便不自觉同她亲近了许多。

    太后也似有察觉她待自己不似往前那般仅限于表面的应对,心下不禁涌现了一股暖意,却婉拒了道:“不必麻烦了。你是小姑娘,理当漂漂亮亮的,可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已不会看重这些虚浮飘渺的东西了。”

    江樱见她面色从容,确实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也不再多嘴再提此事。

    而是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来,交到了太后手中。

    “这是那晚在密道之中,娘娘交给我的东西。”

    太后接过来,在掌心中握了握,解释道:“这是丁城军的兵符。”

    她很清楚当晚晋余明逼宫,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性命。

    而当时抱了必死之心的她,根本不曾料想的到,她还能活过那晚。

    “那娘娘可要收好了才行。”

    太后闻言不禁一笑,忽而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起初接触觉得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但越是相熟便越能发现她的可贵之处。

    眼前这孩子,有一颗无比纯粹而通透的心。

    江樱闻言笑了笑,却忽地想起了那晚在密道之中,太后也曾对她说过这一句话,而那时,在隐约间,她仿佛见到了一双极美的泪眼。

    这些日子在不经意间,她脑海中时常会闪过那副画面。

    真的是她眼花了吗?

    她认为并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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