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尘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里是撕裂的痛。

    贬职、败仗加夺权,云遣梦能理解他此刻的心痛,似乎做着最后的挣扎,她微弱的开口:“我是无辜的……”

    时间静止在这,不知过了多久,封玉尘手中的剑慢慢落下,低沉如哀鸣的吐出一个字:“滚!”

    云遣梦大口喘着气,她一刻也不敢多留。

    出了封玉尘的营帐,她便觉得整个军营里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还有人看着她狠狠地朝她吐着口水。

    她缩低了脑袋,快步往伙头营走。

    本以为这里也算有片刻能容她之地,可进来才知,昨日还和她称兄道弟的薛老大们此刻都将她当做了空气。

    “没了大将军接下来这仗还怎么打啊!”薛老大故意提高了声调,瞥向云遣梦的目光就像看那泔水桶里的馊饭菜。

    云遣梦心里像被扔了根棍子卡着,硬生生是一句也没有讲,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本来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既然不愿理她,那便不加理会就是。

    肚子忽而一阵饥嘈,她揉着干瘪的胃开口:“那个饭菜还……”

    见根本没人理她,决定还是起身自己去找吧。

    瘦猴蹭的从围坐的一群人里跳起来:“哟,这大总管肚子饿了?”

    “哪来的大总管?”云遣梦不解的问。

    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于前,将她全部的身影盖住,夹和微弱的烛光,薛老大的笑容看起来更为寒戾:“瞧瞧,还拿咱们当猴耍呢,要不是今儿个的事,我们都不知道如此有幸跟个大内总管太监同吃同住,是何等的荣幸啊!”

    云遣梦的脸上一阵惨白,呵,看来是全军都知道赵芋头的身份了。

    “肚子饿了,就吃东西啊!”瘦猴极其恭敬的把一碗饭端了过来,还学着伺候大人物的模样举得高高的。

    奇怪的气氛整得伙头营没有一个敢出声。

    薛老大扬了扬下吧:“赵总管,请用吧。”

    “这……”云遣梦迟疑着捧在手里,先填饱肚子再说,实在混不下去了,她就从军营逃跑,既然她的身份是个太监不是士兵,逃走了也没人拿她这号人物当逃兵处置。

    她拿起筷子便往嘴里塞,可那饭菜一入口,顿时呕了出来,竟然是馊的!

    云遣梦心底一凉,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索性兵来将挡,爱咋咋地。

    “这点苦都吃不了,软软弱弱还敢来军营?跟个娘们似的。”薛老大直接踢倒了那盛满馊饭的碗,坐回人堆离去。

    瘦猴晃荡着膀子凑到薛老大旁边,起哄的道:“什么叫像个娘们,人家现在就是个娘们。”

    “谁说的,娘们得长奶的,他有么。”

    “对对,没有,那公的也不是,母的还当不成,有娘们都没家伙事儿,这辈子活得冤啊……”

    一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几乎那爷们堆里什么损话都说尽了。

    云遣梦索性钻进被窝,脑袋一蒙,全当听不见。

    她这一趟进去才发现,被子里竟然全是湿的,这下可把她惹毛了,猛地把被子掀开,指着褥子上的一大滩水迹吼道:“谁干的?”

    一群人继续讲着黄段子,周衍今天睡了军妓营里的哪个娘们,哪个娘们儿动静叫的浪……

    云遣梦听的面红耳赤,那些人一个搭理她的都没有,看着唯一一个能让她容身的角落,只好忍着那股湿冷蜷缩着睡下。

    外面的树木虽然葱郁,可毕竟是入秋了,这里地处中南部,本来就潮湿,加上这破了水的被子她冻的直打哆嗦。

    那群男人闹够了一个个也睡下,军营里再次恢复了漆黑安静。

    “醒醒。”

    细微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忽然,一只手在她的身上推了推,柔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给你留了点吃的,赶快吃吧。”

    她睁开眼,黑暗中,一双眸子正畏缩又略带羞涩的望着她,正是昨日递纸条给她的女子。

    见她招了招手,云遣梦悄声的随着她一路来到伙房。

    她将两个馒头和一碗炖菜交给她,哽咽着道:“殿下,您受苦了,是琉萤办事不利。”

    云遣梦的馒头卡在半道,殿下?赵芋头这身份好像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看着云遣梦瞪大的双眼,琉萤赶紧压低声音:“您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巡逻的士兵不往这里来。”

    云遣梦点点头继续吃,没有答话,这女人连军妓营都能混入绝得善类,还是小心点好,万一发现她是假的还不直接杀了灭口。

    半晌后,琉萤见云遣梦吃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口:“殿下,是不是计划有变?怎么晏军大胜?”

    云遣梦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探究的望着她。

    琉萤瞬间惊恐跪地:“是属下多嘴,不该过问主子的事情。”见云遣梦半天没回话,她小心道:“殿下,这里没人,您终日捂着面具太过难受,不如摘了透透气吧。”

    云遣梦的眼珠子险些没惊掉,这赵芋头的脸是贴的面具?那真的赵芋头到底去哪了?

    “不用,先凑合吧,你潜在军妓营里多加小心,今日周衍宴庆,有没有叫你为难?”不知道细作是不是连身体都要牺牲的。

    琉萤备受感激的仰起头,眼中已然闪烁着泪光:“有殿下这句话属下已然知足,殿下放心,属下自有脱身之法,绝不会辱没殿下的,否则宁可饮鸩自缢。”

    云遣梦听的心底一颤,这就是古人的死士了吧。

    她现在处境困难,必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所以不能在琉萤面前暴露自己,故意严厉道:“你自己保护好就行,没我的吩咐不要擅自行动。”

    “属下遵命。”

    云遣梦混了人家一顿饭装模作样的回到营帐,趁着他们没发现赶紧窝进被子里,在褥子上垫了两层衣服睡下。

    以往伙头营都是寅时七刻开火,今日寅时三刻就开始了,而休息的营帐就在伙房隔壁,乒乒乓乓的声音象年三十的鞭炮响个不停,把正在睡觉的云遣梦彻底吵醒了。

    她后半夜才睡着,总共不到三个小时又被吵醒,看来那些人是故意的了。

    毕竟她也算伙头军一员,准备去伙房干伙,才一进去便听到了薛胖子的讽刺。

    “这宫廷的贵人我们可用不起,您还是一边儿歇着去吧。”

    看来,她现在是连个一席容身之地都没有了,该去哪呢?

    她一个人在漆黑的夜色里游荡,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脖领子猛的被人救起,像个袋子似的又被扔进了封玉尘的营帐内。

    封玉尘正坐在地方颓废的喝着酒,地上歪歪倒倒的十几个坛子滚的满哪儿都是,他口子念念叨叨:“我封玉尘,就是没用的匹夫……没用……”

    靳衡蹲在他身边,想要去抢那酒坛子却被他躲过,他手一指云遣梦,恶狠狠道:“将军若是觉得无处发泄,便将他杀了,您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云遣梦在地上摔得很痛,一夜的湿冷的被褥额头也有些微微发烧,上天把她扔到这里来就是报应吧。

    她忽而笑了,有些讽刺:“你们觉得那把剑在我脖子上晃来晃去的很过瘾是不是?要杀就杀吧。”

    靳衡手中的剑又一次出鞘,如呲牙的猛兽吼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那就来吧!”云遣梦伸长了脖子,等着,就当为弟弟赎罪了,免得她要日日活在自责当中。

    封玉尘的酒坛子“砰——”一声碎在了她旁边,炸裂的声音惊得她本能一缩。

    他晃晃悠悠的起身,朝着她踉跄过去,一只手揪着领子将她拎起,熏人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出口的话依旧带着狂妄:“杀你……嗝……还不配!”

    这一次,云遣梦没有惧怕,死死的对上他熏醉带怒的目光,左右都是死她也得把气撒了:“我是不配让你杀,可那些配让你杀的你也杀不死。”

    “你说什么?”他的手骤然收紧,将云遣梦的脸贴上自己的目光。

    “我说你是个孬种!副将就不能上阵杀敌统兵打仗了是么?敢情你这大将军就是个挂名的废物,打个仗还得靠你那神兽附体显灵吧。”

    靳衡手里的剑朝着云遣梦就劈了过来。

    云遣梦闭上双眼,等着自己血溅当场,不想身子一下被人甩了出去。

    “将军!”

    她闻声睁开眼,竟看到靳衡掉了手里的剑正看着封玉尘划破的衣袖满眼愧疚。

    “她说的没错,打仗……靠的是本事!”封玉尘脸上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幡然醒悟。

    他看向云遣梦,熏醉的酒劲儿似乎醒了大半,目光里满是探究,“你……到底是谁?”

    云遣梦没有答,谁知道下一秒脖子上是不是又多了一把剑。

    封玉尘踢了踢地上的坛子道:“把这些收了。”

    云遣梦以为吩咐的是她,想要动,却被封玉尘按住。

    他问:“败兵之将何以为强?”

    “尽人事,知天命!”

    封玉尘如星的双眸陡然明亮,大笑着一把将云遣梦抗在肩上,吓得云遣梦顿时大叫起来,她可没说不怕被人非礼啊!

    封玉尘将她扔在桌案的一侧的椅子上,指着上面的地图道:“昨日声东击西行之有效,你可还有法再破敌军?”

    “阿嚏——”

    回答他的是一个喷嚏,云遣梦揉揉发酸的鼻子眼瞅鼻涕往外流,抬起袖子就要擦,一张帕子递了过来,褐色的帕子角上还绣了几片翠绿的竹叶。

    云遣梦抬眼看看他,沈炯的目光友好关切,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她受不了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宽容,赌气的直接往袖子上一蹭。

    封玉尘脸色微僵了一下,还是将帕子放到了云遣梦的跟前,提醒道:“下次用这个。”

    旁边正在打扫瓶子的靳衡冷哼一声她的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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